制衡

    曹羲听完李征鸿的话,眼睛一亮,神情当即缓和下来,复又同二人行了一礼:“原来如此,门主,大将军,请恕在下眼拙。恭喜二位......”

    “停停停——”杜雪衣怕又听到什么离谱的贺词,赶紧截住话头,同时又有些失望,“你就不怀疑怀疑?或者惊讶一下?”

    “没必要,我就说门主您肯定不会就这么抛下银刀门的。”

    杜雪衣:“......”

    “您能回来,那大将军出现在您身边,也就不稀奇了。”曹羲笑道,书卷在手中敲了敲,“所以也难怪你们能在淮州掀起那么大风浪了,一般人还真收不住那个局。”

    杜雪衣此前一直呆在映月山庄,这一趟来京城,才知道“林玉山”和“余玄度”的名号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杜雪衣正想夸他聪明,不料曹羲终究还是露出了求知的一面:“所以,您这是易容还是,借尸还魂?”

    “......大概是死不瞑目,所以回来看看。”杜雪衣含糊应道,示意可以开始正题了。

    四人进屋相继落座后,曹羲的脸色也认真起来:“我们时间不多了,总感觉如今的京城中暗流涌动,随时可能起风浪,但幕后黑手至今都不明晰,其力量更是无从得知。”

    李征鸿率先问起:“你可知兖王是因何获罪的?”

    这个问题诚然是当下最重要的。

    这几月来,众人在各地道听途说,发现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说法,其中有正常的,也不乏离奇的,但事实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官场中人更是对此讳莫如深。

    曹羲说:“我也是近来投了高太尉门下,调查了很久才搞清楚了一些。”

    曹羲娓娓道来——

    太子和兖王二人的矛盾由来已久。

    太子李长治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子,皇帝发妻高皇后之子,其舅舅高太尉也是世家出身,高家权势滔天,在朝中根基深厚。因此,太子从一出生就是最尊贵的皇子。

    而另一边,皇五子兖王李长兴,虽身份不及其长兄尊贵,但他文武双全,文韬武略样样都在众皇子之上,颇有先皇遗风。与此同时,他为人仁慈仗义,因而朝野上下对他的评价颇高。

    同时他又是李征鸿从小玩到大的好友,情同手足。

    也正是兖王,建立了与银刀门的联系,自此之后银刀门从一个江湖门派,成了帮朝廷收集江湖情报的组织,成了皇帝在江湖的“眼”。杜雪衣的外公、舅舅是江湖中人,都曾执掌银刀门,但她的父亲却是科举出身的当朝宰相杜岩。虽然她自小不在京城长大,知道她双重身份的人很少,但杜相也是站在兖王这一边的,甚至是兖王党的首领。

    原本太子和兖王两党势均力敌,皇帝也就任由其暗中交锋从不过问,但在李征鸿大破匈奴之后,朝内双方相互制衡的局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此,皇帝才会下旨给李征鸿和高太尉之女高莺莺指婚,这无疑是对兖王力量的削弱,同时也将李征鸿置于尴尬之地。

    这些事情,在死前,杜雪衣和李征鸿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

    曹羲续道:“除此之外,在大将军回朝之前,太子和兖王二人在朝堂上也发生过一段小争执。这在当时看似很平常的讨论,后来却成了兖王被贬的导火索。”

    杜雪衣迫不及待问:“何事?”

    曹羲道:“是国师突然提出要重建山月观。”

    “国师?”杜雪衣托着腮,“就是那个靠七星泉眼给陛下的皇陵定风水的老国师甄衡?”

    曹羲点头。

    李征鸿闻言若有所思:“皇帝十分信任老国师,虽然他老人家常年不出门,但一有需求,陛下几乎是听言计从。山月观虽然已经荒废多年,但却是中土最古老的道观。而且皇陵中的七星泉眼,也是甄衡仿照山月观中的七个泉眼设计的。”

    “怎么就刚好选在这节骨眼了?”杜雪衣不解,“不是听闻他老人家很少出钦天监?居然也卷入朝堂争端里了。”

    曹羲道:“或许是皇帝刚好想借此看看双方的反应。”

    太子一党把持着工部、礼部,当今圣上的清陵也是太子党负责营建的,他们自然是巴不得有此肥差。但兖王却不赞成,他认为战事方平,更应奉行节俭之道,不宜再大动土木。

    皇帝当时并未表态,但不日之后李征鸿就班师回朝了,与此同时,皇帝也决定给大将军和高家小姐指婚。

    既然皇帝的目的是要制衡,自然就不会允许李征鸿和杜雪衣二人的结合。他们一个是战功赫赫的镇国大将军,一个是江湖盟主外加江湖情报组织的头目,又同属于兖王党,确实已经威胁到了双方的平衡。

    当然,对于李征鸿回京一事,最着急的应该是太子一党。

    杜雪衣道:“所以无论如何,太子都是最紧迫的人。”

    “我们这几个月查的,不论是南境、江南、还是京城,害死我们的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太子。”李征鸿补充道,“但感觉好像没那么简单,似乎有一股藏在暗处的力量。”

    “是。”曹羲神色更加凝重,“你们的死讯传出来的隔天,兖王便因贪权谋私之罪被削去王位,贬出京城。再过几日,杜相也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遭到满朝弹劾,而后就被贬到剑南道了。”

    李征鸿食指搭在案上,轻轻敲着,说道:“所以现在看来,大部分可能是太子所为,而且圣上也默许了。”

    杜雪衣发觉依旧解释不通:“就算如此,兖王也不至于没了音讯啊?”

    曹羲续道:“这点也很让人疑惑,兖王被贬后没几日,圣上又下了一道旨意,让其回城,但之后就再也没有兖王的任何消息了,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所以原本觉得还有望翻盘的兖王党,在等不到任何音讯后,纷纷倒戈的倒戈,被清洗的被清洗,包括我们银刀门京城分舵也不能幸免。”

    李征鸿问:“所以兖王而今在何处?”

    曹羲叹了口气:“谁都不知道,有人猜是被皇帝软禁了,有人猜是被杀了,有人猜是遭到暗害流落民间了。”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所以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去的时候,青溪山好像被清理过,但仍能找到一片有打斗痕迹的空地,而且在山中,我也发现了不少人马经过的印记。”

    二人便将那晚的经过大致讲给曹羲听,他听完脸色愈发沉了:“按大将军所言,当时是有一支一千人的军队参与围剿,还传了假圣旨?”

    “对。”李征鸿显然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但太子能调得动的,也只有龙虎军,但龙虎军的兵权其实是在兵部尚书之子卢骁身上,太子虽然同他感情不错,应该不会冒这个险吧?”

    “是这个道理。”曹羲表示赞同,“金吾卫是兖王的心腹,北衙的神武军又只忠于陛下......”

    “会不会是江湖的人?”杜雪衣的话夹在二人中间,底气不太足,“他们都没有穿铠甲,而且所执武器也不是军中用的......但他们的路数我却没见过。”

    未等曹羲、李征鸿开口,柯为和先行否定了:“如果是江湖人,有这么大动静我们又怎会不知?”

    “或许他有私兵?”李征鸿冷不丁来了一句。

    这一句声音不大,却有如惊天巨响一般轰然在众人脑中炸开。原本还想争论的杜雪衣和柯为和瞬间安静了。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曹羲眉头深锁,说道,“柯兄去了江南这么久,这边的情报链又断了,情况紧急,所以最终我还是决定先下手,投了高太尉门下。”

    “你可真敢。”杜雪衣摇头。

    “养私兵,必然可以从账上查出来。所以,这个险值得一冒。”

    曹羲说时,两眼中的坚定之色,让杜雪衣觉得心中一凛。

    他一直以来都以文人儒生的亲和形象示人,虽然平日里谨慎了些,也不乏严肃认真的时候,但如此坚定决绝的表情,杜雪衣也是第一次见。

    李征鸿默默伸手将杜雪衣的手握在自己掌中,冲曹羲说道:“对了,曹先生,你可知道冯凭?”

    冯凭当时拿了余飞景的提供的证据,说来找他的老师,也就是李征鸿的老师——张闻京,但至今却不见任何动静。李征鸿和柯为和也同杜雪衣说过,这几个月二人多次登门拜访,家丁却都说他奉命外出办事了。

    曹羲想了想:“他被派去冀州了,快回来了,就这几日。”

    双方又交流了许多情报,柯为和不由得感叹,自己发动这么多人找了几个月的消息,还不如曹羲一人知道的多。

    前路漫漫,柯为和满脸忧愁,朝曹羲道:“现在我们获得消息的途径十分有限,还是得想个办法,大当家有什么建议吗?”

    “现在我不能有太大动作,但可以帮忙打听消息。不过太子那边的人也在盯着,上次那个高手你们也没查出是谁......”曹羲摇摇头,“这样吧,我尽力把消息传出来。”

    “要不......”杜雪衣突然灵光一现,望着方才来的方向狡黠一笑。

    她站了起来,玉手从李征鸿的掌中挣脱:“既然如此,那就让消息自己找上门来吧。”

    她的想法向来简单粗暴不按常理,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却效果显著。

    李征鸿与杜雪衣对望了一眼:“你是说——”

    曹羲一直紧锁的眉也舒展了些许,点头道:“倒是不错。”

    “但......”柯为和顺着杜雪衣的眼光望去,有些不忍。

    “放心,我去说。”杜雪衣笑道。

    ***

    三人假山绕出来时,魏叔尼在院中等待已久。

    李征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一整天都挂在众人嘴边的冤大头,只见冤大头身材瘦高,头不大,脸倒是格外的长。他印堂发黑,一脸苦相,看上去像有着说不尽的忧愁一般。

    而且,与老祝截然相反,魏叔尼还是个能不开口就不坚决不说话的闷葫芦。

    眼前这个忧愁的闷葫芦,就是银刀门京城分舵的三把手。

    李征鸿感觉自己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对他的同情之情越发深刻了。

    四人进行了一番十分僵硬的寒暄和介绍后,杜雪衣径直往魏叔尼边上凑了过去,热络道:“魏兄,过几天刚好是四年一度春日棋赛的日子,你知道这次在哪办的吗?”

    李征鸿:“......”

    魏叔尼听过“林玉山”的名头,知她如今在银刀门的地位不一般。他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但还是下意识往旁退了一步,生硬道:“不知道。”

    “上一届在你这是吧?”杜雪衣敲着手边陈旧但似乎价格不菲的栏杆,徐徐道,“之前四届,也都在你这吧?”

    苦大仇深的魏叔尼“嗯”了一声。

    杜雪衣仰头,没有任何铺垫就单刀直入:“我要这一届也在你这里办。”

    “......”走在二人身后的柯为和、李征鸿脚步不由得一顿。

    魏叔尼全身颤了颤,眼底充满不可置信,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可能!”

    杜雪衣也不恼,语气中还听出些许苦口婆心的意味:“魏兄有的是钱,而且您不是爱棋如命吗?举办一次受益颇丰,您办了这么多次也是知道的。这样一来,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她笑靥如花,阳光跌在屋檐上,复又掉落到她脸上,衬得她更加明艳动人。

    见此盛世美颜,李征鸿感到自己心跳瞬间都快了一拍。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脸凄苦相的魏叔尼仿佛没听到一般,避开她的目光,继续闷头往前。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是‘前’首富了,但机不可失啊。”杜雪衣也不气馁,依旧穷追不舍,追着他的影子,跟赶鸭子一般,边追边念叨。

    李征鸿:“......”

    此情此景倒是同刚才老祝跟众人说话的场景颇有些相像。

    “不行。”魏叔尼被她缠的烦,终于无奈做出回应。此刻他面上的表情更加苦大仇深,好似下一秒就要忍不住痛哭流涕一般。

    杜雪衣知道此计不通立即便换了策略,索性也不跟着了,站在原地插着腰喊道:“张闻京你知道吧!”

    张闻京是李征鸿的恩师,李征鸿作为世间唯一参透了上古大阵九曲天河阵的天才,这阵法也是张闻京教的,只不过青出于蓝。但让张闻京真正扬名于世间的却是他高超的棋艺,他未到二十岁就连得三届春日棋赛的桂冠,在多年前就被誉为大嘉朝第一棋手。

    魏叔尼脚步骤然一停,虽然不转身,但耳朵明显地竖了起来。

    “他回京城了,若我们能请他来......”

    “我立刻去准备。”魏叔尼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李征鸿:“......”

    魏叔尼离开没一会,老祝就欢欣雀跃地跳到众人面前,代魏叔尼来送客。一行人顿觉宛如从满目凄凉的悲惨故事中,刹那间撞入喜气洋洋的过节氛围里,吵闹又欢乐,就差放鞭炮敲锣鼓了。

    “林姑娘真聪明!”老祝许是听了个大概,朝杜雪衣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老板他就是一个棋痴,要知道张闻京可是大嘉朝第一棋手啊!虽说他已经多年没在京城,也多年没参加春日棋赛了,但依旧是神一样的人物啊!”

    “你们东家下棋很好吗?”李征鸿随口一问。

    “这......”老祝听罢,猫着腰神神秘秘将李征鸿拉到一旁。

    李征鸿正以为他要压低声音,道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时,却听得老祝的声音依旧如铜锣般响亮:“余老弟啊,不知道你懂不懂下棋。其实啊,会下棋和会看棋,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当然,会和喜欢,它又是两回事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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