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机

    “周恒?”杜雪衣脸色一沉,“他是你们的人?”

    “不,我们说服了他。但没想到他这么没用,连一个冯凭都拦不住。”余飞景嘴角一扯笑得诡异,一抖袖袍震得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径直往门外而去。

    杜雪衣见他神色转瞬变得可怖,联想到这人之前所作之事——绑了夏田、毒了亲哥、莫名狂笑等等,心中道此人定是性格有些偏激。生怕他又作出什么疯狂举动,捅出什么新篓子,杜雪衣赶忙拦在他身前:“余飞景,你要做什么?”

    “这个蠢人处处拦我就算了,此番还差点坏了大事,我忍他很久了。”余飞景冷笑,却也未再往前走一步。

    杜雪衣早已看出,余飞景的身形同余玄度几乎一模一样,都属于孱弱不堪的体质,不宜练武,加上从其面上显露的气血不足。自己有袖箭与曾经身经百战能看出对手来路和破绽,若硬拼,他定不是自己对手,这也是方才杜雪衣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

    “冯大人也不容易,我能帮你。”杜雪衣续道,“时间有限,原因你可以等会给我,你只需告诉我,我可以信你吗?”

    余飞景深不见底的眸色中荡起一阵惊讶神色,继而低眸躲过杜雪衣的目光,低笑道:“我知你不会相信,但......”

    “好,那暂且信你。”杜雪衣霸道打断。

    余飞景闻言抬头,眼中映着眼前这位身着绛紫色衣裙的姑娘,她面色苍白,看起来娇弱不堪,却又如此明媚。

    未等余飞景回过神,杜雪衣已三两步走到门外,朝门后脸色古怪的青提说道:“青提,你轻功好,快带我去找夏橙和夏田,只有他们能拦得住。”

    “周恒呢?”未走几步,杜雪衣蓦地停下,转身才发现青提竟是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见青提脸上带着迷茫,妖媚的凤梢已不如之前所见那般风情万种,她转头看着还在出神的余飞景,许是等不到命令有些犹豫:“我让他找夏橙夏田去了。”

    杜雪衣:“......”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杜雪衣面上的尴尬转瞬即逝,也暂时无法考虑为何周恒会信任余飞景,拉着还在踌躇的青提焦急道:“那走吧,直接去拦冯大人。”

    “对了,”风风火火的杜雪衣蓦地转身,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指着余飞景道,“你这个不会武的,就在里面跟你哥呆在里面别出来。”

    这表情同当日在万苍山农舍中,她威胁余飞景说不能叫她姐姐时一模一样。

    余飞景愣了一瞬,怦然一笑道:“好。”

    ***

    偏僻巷内的荒院中,向阳的一边站的是冯凭、曾被夏橙认错成刺史的参军以及几个府卫,另一边的屋檐阴影下,站着余飞景和青提,夏家姐弟、杜雪衣和周恒则站在荒院中间。

    冯凭肥胖的身躯在院中暴跳如雷,本已光秃秃的将枯之树为数不多的几片黄叶登时尽数掉落,他指着着夏家姐弟,面上流露出痛心疾首之色:“夏贤侄,你不是被抓了吗?怎么同余家人走到一起?这怎么回事?”

    “我既已答应来冯大人的地盘,您自应看到余某人的诚意。”余飞景神情悠闲,同冯凭正好形成鲜明对比,眸中还映着身旁脸色极为难看的杜雪衣。

    方才杜雪衣到时夏家姐弟已拦住冯凭,正当她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让众人和谈时,刚被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出门的余飞景,却大摇大摆从大门走出,悠然走到冯凭身前,彬彬有礼地表示愿意去冯凭的地盘商谈。

    这人又耍了她一次,杜雪衣觉得自己以后大概不会再信这人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院中稚嫩的童声打破,夏田道:“冯大人,确实是余大哥把我弄过来的,但他是好意。”

    “那倒是说清楚。”冯凭满脸横肉因情绪激动不停地颤抖,他满腹疑问神情激动朝余飞景道,“金铃当铺我两年前不是带人剿灭了吗?还有前几天石窟寺前,被你们杀的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些尸体是太子的人,我怀疑太子要谋反,余家可能是帮凶。”余飞景轻描淡写道,语气如同说一件鸡毛小事一般。

    登时整座荒院鸦雀无声。

    良久之后,冯凭身旁的高瘦参军终是没忍住,语气难掩惊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也是余家人!”

    “我早想离开余家了。”余飞景拍了拍衣袖,正色道,“多年来,因有把柄在他们手中,我不得不帮他们做事。但如今他们要谋反,这太平盛世是一代又一代人好不容易换来的,怎可容它动摇?到时我可就是千古罪人!”

    说也奇怪,望着说得慷慨激昂的余飞景,杜雪衣脑中却没由来的想起余玄度那日在夏家军军营中的神情。眉眼完全相同的二人说出此等话,表情和气质却全然不同,余飞景带着少年的执着,余玄度却带着义无反顾的坚定。

    “余家是太子党羽人尽皆知,但夏老将军麾下的烽火营是太子的线人却无人知晓,他们这几年来同余家也有密切联系,围攻林家寨前一晚,烽火营主将卢赛还见了余家当家人。”余飞景瞥了一眼杜雪衣,“我和玉山成亲那天,我们二人皆差点遇害,当时我就发觉不对。不久后夏田被劫、林家寨被围,我越发疑惑,就连夜前往林家寨探听虚实,却见那是夏老将军和林寨主做的局。”

    余飞景一步步走出阴影,直到全身都曝露在阳光之下,他认真续道:“夏老将军同林家寨一向交好,两家唇齿相依,若真打起来,定会引起边境混乱,所以不论是为了谁,即使是夏小公子,只要他们敢打,那就有谋反之嫌。而他们输了之后,卢赛又掳走夏小公子,谋反一事便已板上钉钉了。”

    夏橙这才如梦初醒:“是这样。”

    夏田边摇头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个亲姐姐。

    虽知道余飞景不想点破自己的身份,但杜雪衣乍一听仍觉得十分别扭,感觉好像又多了个未婚夫,一个余玄度就已经让自己头疼不已了。

    然而杜雪衣还是不禁开了口:“所以你用夏田引我们过来,一方面是拿我们当诱饵,将烽火营背后一行人引出来一网打尽;另一方面,在逸州你又能把我们保护起来。”

    “玉山聪明。虽不能完全确定,但若真是太子谋反,余家定然脱不了干系,余家在抚仙镇的地位不容撼动,如今那里已不安全。”余飞景眸中映着阳光,“这里是我的地盘,所有余家安插的奸细都被我收买的收买,处理的处理了。”

    “证据呢?”冯凭满脸不可置信,丰圆的身躯仍在发抖。

    “若有证据我早告发了,不过我猜测可能是太子同南诏国做了什么交易。”余飞景缓步走回阴影之中,方才的慨然也随阳光一同褪去,神色也添上几分阴郁。

    “所以那日在石窟寺前的尸体——”参军恍然大悟。

    “你们有所不知,烽火营的前身就是逸州城外天连山里的山匪,几年前他们一部分投奔夏家军,一部分留在原处。几年前冯大人四处围剿江湖人士时,山里的山匪便已经被您清剿得差不多了。”余飞景语气尽是不屑,“其他的,前日也被我们一网打尽。”

    “难怪明明我们已提前让冯大人来接应了,却久不见人。”杜雪衣豁然开朗。

    那日青提找上他们之后,杜雪衣当夜便去找冯大人,让其一路暗中护送,故而四人才大胆上路。这也是后来在洞中,余玄度听闻洞外有两阵营交战后,众人都松了口气。

    “冯大人那时被我让人先引开了。”余飞景眉毛一扬,“我们助周恒将烽火营残党诛杀后,周恒被我说服,前去拦住姗姗来迟的想要同我们拼命的冯大人。我本意是让他劝住冯大人,没曾想......”

    “周恒,你当时居然信他?”杜雪衣问道。

    站在众人身后、至始至终从未开口的周恒被杜雪衣一提,八字眉当即露出疑惑神色,他着实想不通,前日才信誓旦旦说无条件相信余公子的玉小姐,现今竟然在责问他为何相信余公子:“那时青提姑娘带人前来帮忙,我们将贼人尽数杀光后余公子就来了,听到余公子一番言语,又想到玉小姐和林寨主对余公子的绝对信任,我觉得颇有道理,便欣然应允。如今一想,那时贼人见到余公子就立即停手,应该是以为是自家人。”

    周恒说得有条有理,杜雪衣当场被噎住了。

    看来长得跟余玄度一样,还是有点用处的,杜雪衣不禁感叹孪生兄弟着实麻烦,但凡余飞景不是我方阵营,后果便将不堪设想。

    正想着,杜雪衣忽见余飞景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这少年确实怪好看的,但他和余玄度还是有诸多不同,只一眼杜雪衣便能将二人完全区分开来。

    “冯刺史啊,您勤政爱民、公正无私、才能出众,就是太过谨慎多疑,我的计划差点就付之一炬了。”余飞景皮笑肉不笑道。

    余飞景煞费苦心重振银刀门逸州分舵,还费尽心机将众人带到逸州,眼看已将烽火营残党悉数引出,谁知道冯凭横插一脚,险些毁了大事。杜雪衣不禁想,若换成自己,估摸着早跟他拼了,她瞬间理解余飞景方才出门前那神色。

    冯凭逐渐平静下来:“那你之后作何打算?”

    “回余家,夺权。”

    余飞景向冯凭和参军行了一礼:“谋反一事虽未能确定,但还望冯刺史到京城能多多留意,如有风吹草动记得提醒圣上。还有参军大人应是仍留在逸州吧,为了边境安宁,我们可以谈一谈合作。”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狗咬狗?如今京都巨变,你做出这些没准只是想要夺权?”参军质疑道,冯凭也是一抬眼。

    “不会。”在一旁安静许久的夏田蓦地出言打断,每一字都说得铿锵有力,“若他只想夺权,如今坏了太子的计划,又动了太子在南境的眼线,你觉得太子党还会留着他做余家的当家人吗?因此,不管怎么说,他和现在的余家、太子都已对立。”

    此事道理虽浅,但多疑之人难免一叶障目,夏田的身份决定了他一定是站在正义的一边,荒院内一时又陷入了沉寂。

    杜雪衣抱着手打量着这个小鬼头,心中生起疑惑,难道听说书也能学到这个?

    ***

    一路无话,待回到之前众人所住的余飞景的宅院——如今已改叫“升平当铺”的金铃当铺旧址门口,夏田小跑着来到余飞景面前,圆眼中露出探究神色:“你不是余大哥吧?”

    夏橙、周恒听完一惊,脚步皆是一顿。

    见青提一脸一沉,余飞景脸色骤然微变,杜雪衣一步踏上前将夏田护在身后,朝余飞景道:“你别乱来啊。”

    “玉山,你还是不信我。”余飞景摇摇头,笑得无奈,低头理了理有一条褶皱的衣领。

    这人居然倒打一耙,杜雪衣冷笑道:“说我呢?我让你别出来,你不是说‘好’了吗?”

    “这怎么回事?”夏橙拉住杜雪衣的手问道。

    余飞景不顾青提眼神阻拦,朝杜雪衣颔首示意但说无妨。杜雪衣本不想让夏家姐弟趟得太深,有些举棋不定,但见余飞景此番动作重重叹了口气,将余飞景和余玄度的事情悉数同众人说了。

    杜雪衣一直从外院讲到正厅,涉世未深的夏橙和夏田听完眼睛都直了,拉着杜雪衣问这问那,甚至还开始丰富起剧情来,方向也逐渐偏离,后来夏田竟还拉着她的手问道究竟是谁跟和她有婚约。

    杜雪衣被吵得头大,索性扔下兴奋不已的姐弟二人走出房间,来到檐下。

    此时已是午后,不知余玄度醒了没有,杜雪衣正想找余飞景。

    忽闻身后有人踩着落叶发出沙沙地响声,余光瞥见一熟悉身影,杜雪衣当即转身。

    “玉山,你叫我飞景吧。”余飞景从柱后转出,大概是在门外听了许久她讲故事时一口一个“余玄度”、“余飞景”后颇有所感。

    杜雪衣神色有些黯然,含糊答道:“好。”

    “很久没人叫我的名字......”余飞景小声道。

    杜雪衣此时心境当然没注意到他那几不可闻的自言自语,她三两步跨到余飞景面前,拍拍他的瘦弱的肩膀,语气中满含着抑制不住的心焦:“飞景,快带我去......”

    一阵秋风起,漫天尽是落叶,迎风而望,隔着满院秋色,杜雪衣蓦地见到院门处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少年,美如英。

    “余玄度!你......”杜雪衣双眸一亮,登时撇下身旁的余飞景冲进院中。

    迈了几步,杜雪衣脑中却俶尔响起余玄度说出的那句“求之不得”,她脚下步伐当即慢下来,脸上神情也尽数收敛变得客套——这家伙已经对自己用情至深,千万不能让他再有期待。

    “不是说跟我不熟?”余玄度神色冷淡地盯着杜雪衣,站在原地也不上前。

    “是。”杜雪衣已缓步走到他跟前,不卑不亢地抬头道,“你能想得开,姐姐很欣慰。”

    言罢,杜雪衣一抬手用力拍拍余玄度的肩,只见他眉头皱了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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