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

    “周大哥不会有事吧?”夏橙缓过来后,扒拉着门缝紧张道。

    余玄度趴在地上侧耳听了片刻,沉声道:“又来了一队人,双方势均力敌。周恒他应该暂时没有危险。”

    洞中蓦地大亮,只见小和尚手中举着明亮的火折子,引得众人将目光尽数移向他:“那些人跟你们好久了,我不赖上你们估计早被他们弄死了。”

    小和尚说得坦荡笑得豁达,朝众人盈盈施了一礼,朗声道:“在下怀无,有幸与各位相识。”

    “在下林玉山。”杜雪衣抱拳。

    “我叫夏橙,这位是余玄度余大哥,刚在那个是周恒周大哥。”夏橙介绍完,不忘转头问杜雪衣,“玉山姐姐,你早就看出他会武功了?”

    “我方凭空多了个打手,何乐不为?”杜雪衣笑道,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红色蜡烛,昨夜知今日要进石窟寺,众人都准备了几根蜡烛在身上。

    怀无又施了一礼:“林姑娘真是蕙质兰心。”

    夏橙:“......”

    其时余玄度已手持蜡烛,绕了整个洞窟一圈,这个洞内是一条二十步左右、仅容三人通行的狭长通道,尽头处被一堵石墙挡住,周遭石壁与石窟寺的其他洞窟没有太大区别,无非是草草开凿过的粗糙山壁而已,未有任何奇特之处。

    杜雪衣托着蜡烛蹑手蹑脚走到余玄度身边,学他举手投足的样子装模作样地研究起来,不过很显然没能看出什么门道来。这位曾经的江湖女霸主向来瞧不上机关术,更多时候她宁可直接触发机关,暴力突破也不会把时间花在找机关、破解机关上。

    不一会儿,她便无聊地靠着石墙,朝正专心在尽头石墙上摸索的余玄度道:“你能确定田田在里面?”

    余玄度并未搭话,此时石门外的刀兵之声渐止,却未听见周恒声音,夏橙站在通道中间,既担心失踪多日的夏田,又担心石门之外的周恒,一时急得一拳砸向石壁——

    石壁猛然传出轰隆隆的声响,继而被夏橙砸到的那块石壁上,隐藏在凹凸不平的表面下不起眼的缝隙渐渐扩大,随即往后凹陷,形成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门后石室也当即显现出来。

    “机关原来在这呢,阿橙你真聪明!”杜雪衣笑道,撇下余玄度就往石门走去。

    这是一个约三丈宽的方形石室,石室内空荡荡的,四周石壁明显较外面的光滑许多,有打磨过的痕迹。

    “你们说,这图案是不是另有玄机?”怀无蹲在石室角落处,一手拿着火折子,指着刻在地上的一巴掌大的浮雕问道。

    众人闻言都凑过来,余玄度瞥了一眼,眉头紧皱:“这图案我在余府见过。”

    “余府,说的未免也太生疏了。”杜雪衣抱着手揶揄道。

    “这图案似是龙纹,又只见其身而不见其首;似是卷草纹,又未免太活灵活现了。”怀无将图案内容进行一番分析后,摇摇脑袋感叹道。

    待他将目光从图案上移开,发现同行两个女子一个拿着把断刀,一个从头上取下簪子,先后往浮雕上招呼。

    “哎——如此精美的图案,毁了岂不可惜?”在怀无有限的人生体验中,从未见过如此彪悍蛮横的女子,还一次就见俩,登时吓得不轻。喊完却见一旁余玄度若有所思地靠着石墙,一脸镇定,不禁眨了眨眼睛,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大惊小怪了。

    二女倒腾了许久早已满头大汗,却仍未能发现出什么特别之处,随即也跟着余玄度一样靠在石壁上盯着浮雕看,好像这样就能将三人智慧汇聚在一起思考一般。

    密闭环境呆久了,杜雪衣心中略有些烦躁,忍不住道:“说什么‘城东废弃石窟寺,寻到一个有扶桑花的洞口,夏田便在里面’,石窟寺好不容易找到了,洞口也找到了,结果......”

    “对!”余玄度一声惊呼,两眼放着光,连话都说得有些颤抖,“那朵花!那朵花在哪?”

    没有救人一事悬在心中、又看不出什么门道的怀无,方才在百无聊赖中拾了被众人丢弃在地的扶桑花,此刻正拿火折子靠近这朵大红花,心中还在期待这花烤熟了不知味道如何,猛地被这一如晴天霹雳般的喊声惊得一脸茫然。

    小和尚配上大红花,此画面看着着实让人啼笑皆非。

    由不得他反映,下一刻,他手上的花早已被夏橙抢走。

    余玄度将夏橙从怀无手中抢来的花拈起,端详了片刻之后,发现那朵扶桑花的花柄大小粗细,刚好同浮雕上一不起眼的孔洞完全吻合:“原来这图案是根和叶,把花放上去,就变成一株‘完整’的扶桑花。”

    “可以啊,余公子。”杜雪衣站在余玄度身后赞道。

    哒哒哒的声响从石壁中传来,似是齿轮带动铁链的声音,整座石室的地面随之往下沉。

    “难怪山壁上没有缝隙,原来在地上。”怀无睁大了眼感叹道,这方表现让人不禁怀疑此行他就是来长见识的,“这四角的铁链本将地面吊起,触动机关则下降到原来的高度,出口自然就出来了,真高明。”

    待到周遭安静下来,众人发现已置身于天连山的山腹之中,一阵天光从高处缝隙中射下,照亮了不远处的高台。高台上坐着一总角小儿,正摇头晃脑地唱着什么小曲儿,不是夏田还能是谁。

    “姐!”夏田听到动静,激动得跳起来,使劲挥舞着小手朝众人喊,“玉山姐!余大哥!和尚哥哥!”

    “田田!”夏橙喊着就往高台冲去。

    高台下是几十级石阶,但从众人当前落脚处到石阶,还需通过一座两人宽的石桥,桥上铺满图案各不相同的花砖,桥下则是万丈深渊。

    “夏橙!”余玄度喊道,夏橙早已头也不回往桥上而去,他赶紧拦住怀无,“怀无兄弟,快截住她!这桥上的石砖阵有七七四十九种走法,只有一条是对的!”

    怀无闻言知大事不妙,未把话听完便撒腿追去。

    不到一会,夏橙和怀无一前一后径直过了石桥,在高台石阶下稳稳落地。

    “余大哥,抱歉啊,我看夏姑娘好像没事,就在跟她后面直接过来了。”怀无有些歉然地摸摸自己的光头。

    余玄度:“.....”

    “余公子,你确定这只有一条路是对的?”杜雪衣叉着手,似笑非笑地盯着面色有些古怪的余玄度。

    杜雪衣虽嘴上这么说,但仍是沿方才二人踩得砖往前走,边走还不忘抬头看已三两步跃上高台、正同夏田紧紧相拥的夏橙:“阿橙平日里也不见她气运如此惊人,今日倒让我刮目相看。”

    余玄度则一路无话,似是又陷入了思考。

    一边是久别重逢的姐弟,一边是阴阳怪气的两人,怀无在中间显得有些进退两难,索性也跟着上了高台。原本只有夏田一人的高台上之上,凭空多了两人的重量,突然之间似是高台上的动静触发了机关一样,周围登时地动山摇,不断有山石滚落。

    杜雪衣才刚过了石桥,没提防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加之没了触觉反映较为迟钝,一个没站稳蓦地往后仰倒,先是摔在一块刚才未有人踏过的刻着青鸟的石砖上,继而石板一翻,当即朝万丈深渊下坠去。

    杜雪衣闭着眼感受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没了触觉之后,连跌落也只能感受到风声了啊。这风声竟是唤起了她心中的宁静。

    等等,余玄度这家伙怎么也跟着下来了?杜雪衣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同样从石桥上落下的白影。

    原来,适才余玄度本跟在杜雪衣身后,正站在倒数第二块正确的石砖之上,见杜雪衣迎面摔来,上前一步想去拉,奈何已是不及,只闻轰隆一声,他也跟在杜雪衣之后跳下去。

    杜雪衣已经死过一次了,再经历时,本已毫无波澜的内心,此时又开始起伏了——自己死了就算了,但余玄度年纪轻轻长得还这么好看,连媳妇儿都没娶,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杜雪衣脑中闪过这短短几日共处的时光,余玄度这人虽不讨喜,但好歹也是真心实意关心自己的。他手上有为自己而受的伤,脑子似乎也不太正常,总爱做一些没用却自以为很英雄的举动,这点倒是和李征鸿很像。但终究他并不是他,不过她也由衷希望余玄度能好好活着。

    杜雪衣这次留了心眼,眼见余玄度往自己扑来,当即先下手为强,凭借回忆之前对身体的掌控,反手将他伸过来要护住她的手腕锁住。余玄度眉头一皱,将手腕一翻,二人在空中边坠落边交起手来。

    余玄度的外家功夫也着实不赖,只不过无任何内力、或是肌肉作支撑,根本没有杀伤力可言——当然这对上同样无内力、无力量还失去触觉的杜雪衣却是足够了。

    情急之下,杜雪衣心中口诀已起正欲运起内功,奈何这具空壳子却根本不允许,登时形势颠倒,杜雪衣被余玄度揽住二人凭空掉换了位置。

    虽然感觉不到,但堂堂江湖女霸平日里同人勾肩搭背是一回事,搂搂抱抱那可真是反了天了。杜雪衣心中怒火窜得老高,抬脚径直往余玄度腹部踹去。

    就这样,二人在空中毫无水平地过着招,竟还打得有来有往。继而一阵天旋地转,耳边簌簌声不绝,最后二人手拉着手仰面朝上,摔在一张挂在树上的大网上。周围落叶纷飞,到处都是折断的枝丫,大网还在不停地大幅度晃动。

    杜雪衣未觉得疼痛,但仍旧感到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呕了不少鲜血。

    只听她苦笑道:“夏橙这丫头气运可以,但我们俩的好像不太行啊。”

    “我倒觉得我们有吉星护佑,至少还都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吗?”余玄度此时已将怀中蜡烛取出,点了点,登时将周围照亮。

    才不是呢。在鬼门关又走了一回,杜雪衣没来由地憋了满肚子的气,竟都想往已经死去的李征鸿身上撒——没死的人顶着一具不是自己的身体,还要日夜想着伪装自己、查清真相、为二人复仇,而李征鸿那死鬼到好,一了百了,没准在忘川还没等自己过奈何桥,就先自个儿投胎去了。

    这也是为何将死那刻,杜雪衣突感如释重负,好像从此便可以放下世俗的一切,投入李征鸿的怀抱中了。但如今安然无恙,也意味着老天不愿放过她,既然如此,真相也一定要去查,仇也一定要报,杜雪衣撑着身体起来。

    “你看那!”余玄度当然没注意到杜雪衣心中所想,已将周围环境打探了一遍,指了指山壁上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那应该是出口,我们走!”

    杜雪衣这才注意到当前的处境——此处位于天连山底,下有地下河流过,河岸一棵苍天古槐在无光的条件下竟生命力还极为旺盛。

    二人一路手脚并用,攀着摇晃的巨网往崖壁上的洞口而去。

    余玄度在前头没来由地问道:“玉山,怎么没听过你会外家功夫?”

    “这很奇怪吗?”杜雪衣心中还闷着一口气,便也没给余玄度什么好脸色,“谁又知道全镇子人都说是大傻子的余玄度余公子,结果竟然摆阵、骑马、机关术样样精通。”

    余玄度轻笑一声,眉眼中尽是温情,但说的话却心口不一:“谁知道林家寨深居简出的林玉山玉小姐,竟然能看得出武功破绽,连江湖规矩都懂。”

    “你——”罢了罢了,杜雪衣深吸一口气,这人方才还想要救自己,不能同他计较。

    此时杜雪衣依旧完全没注意到一路上余玄度越来越白的脸色。

    二人到山洞口之时已经狼狈不堪,余玄度虚弱地举起蜡烛将洞中照亮,蜿蜒而上的石阶不知通往何处。

    杜雪衣提裙子往上走了没走几步,却发现世界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余玄度?”杜雪衣回身问道,她这具身体夜视能力极好,却也架不住此处在深渊底部,没有丝毫光亮,只能隐约见到近处的东西。

    等她再点起蜡烛时,却发现余玄度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面上已无血色。

    “余玄度?你这是怎么了?”杜雪衣赶忙跑到余玄度身侧,蹲下抓起他的手,却无法感受这手的温度,她也知道自己亦无法感受他脉搏的跳动。

    望闻问切还有四种方式呢,顶多不能切而已。杜雪衣当即决定直接问问当事人:“你哪不舒服?是刚才被我踹到了吗?还是摔到了?还是?”

    “不。”余玄度浑身都在发抖,憋了良久才含含糊糊说出几个字,“我......好像中......毒......”

    “我都没事,你怎么可能中毒?”杜雪衣焦急道,抬手用袖子帮余玄度额头上的汗擦去。

    “不知......”余玄度艰难地说道,眼皮也已经难以睁开,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动,“掉下来.....后......”

    杜雪衣又是焦急又是疑惑:“你是说这里有毒?这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啊?就只有满树的槐花香?难道这槐花有毒?”

    “总......总之......你快......点离开......”

    “好,我们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杜雪衣闻言将余玄度未受伤的右手绕到自己身后,将他支起来,“你扶好了啊,我们这就走。”

    杜雪衣一手拉着余玄度的手,一手举着蜡烛,虽然不能感受重量,但走上每一步石阶都无比吃力,歪歪扭扭的总是差点将余玄度摔下。

    “放我......下来......”

    杜雪衣感到自己每走一步全身都在颤抖,手上的蜡烛也早已因要扶住快掉下的余玄度时脱手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此时竟生了畏惧之情,她怕在黑暗中听不到身边这人的声音。哪怕是微弱的呼吸声也好。

    ——“你肯定没事的。”

    ——“你不是说我们有吉星护佑吗?”

    ——“如果是真的中毒的话,我估计早就没命了。”

    ——“肯定是你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几日奔波腿软的。”

    杜雪衣气喘个不停,却仍旧不断同余玄度说话。余玄度从一开始地低哼,到最后只剩下微弱的鼻息声,杜雪衣越来越没力气,也越说越没底气。

    “余玄度你给我听着。”身侧之人已良久没有发出声响了,杜雪衣一咬牙骤然停下脚步,狠狠摇了摇身后那人,却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

    只见她发起狠来,语气决然地侧头道:“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会和你成婚的。所以余玄度你最好给我撑住,不然以后你就真找不到媳妇了!”

    “求之......不得......”沉默了许久的余玄度竟是低声地附和她。

    杜雪衣愣了好久才理解出这句话的意思。

    顾不得满腹困惑,尚存的理智让杜雪衣继续咬牙前行,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能再支撑多久。

    又走了一段路,杜雪衣已是头晕目眩、神情恍惚,耳鸣声不止。正当她靠在墙壁上准备稍微喘口气时,却发现自己好像变轻了。

    糟糕——

    没有触觉的她在黑暗中凭着仅存的一点夜视能力,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杜雪衣终于成功燃起仅剩的最后一根蜡烛,身后的余玄度却不见了。

    “余玄度!”杜雪衣扶着墙壁朝来处大喊。

    顾不上其他,杜雪衣边撕心裂肺地喊着余玄度的名字,边发疯般冲下石阶,但直到她来到刚才余玄度跌坐的洞口之处,槐花香扑面而来,依旧未寻到余玄度身影,甚至连一件物件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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