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

    暖色烛光将帐内照亮,二人棱角分明的剪影霎时投在床旁的帐篷上,忽如其来的亮光让余玄度不适地眯了眯眼,低眼看到右手上带血的绷带。

    起初杜雪衣包扎得匆忙,只凭江湖救急的偏方草草处理,夏家军的军医赶来后,便将其拆了重新包扎,涂上上好的金创药,缠上特制的绷带,杜雪衣那方满是血渍还有些皱巴巴的手帕也不知趁乱被扔到何处。

    “余公子,有件事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下。”杜雪衣暗自叹了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同余玄度解释清楚。

    “但说无妨。”余玄度抬眼,杏眼中映着烛光下杜雪衣的身影。

    “我们之前大抵是没有见过的,更别提什么感情。况且我们两家的联姻本就是父辈多年前的随口之言,所以,我一直想不通你这次为何会舍身救我。若是因为我们两人的婚约......”杜雪衣顿了顿,也不知为何这么简单的话说出来很艰难,“那很抱歉。这婚,我是说什么都不会成的。余公子论相貌论才情,都值得更好的姑娘,我既无才也无德,也......不愿,自是不能耽误你的。”

    “好。”余玄度答得干脆也没问缘由,面上没有任何不快,古铜色的眸底看不出任何波澜。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帐上的两个剪影定格了许久。

    “咳咳,”终是余玄度撑不住了,他往后靠了靠说得冷淡,“那我且问你,为何当晚你会救我?”

    “嗯?”杜雪衣思忖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余玄度说的那晚是指哪一晚,“你说那事啊,其实那时我本来就想逃婚,结果路遇劫匪就正好趁乱逃走。只不过就逃婚路上碰巧看到河里漂着个人影,要知道我水性可好了,救人都是顺手的事,我......”

    杜雪衣心思不宁,竟是差点把自己救了三百四十七个人的事情抖了出去。

    “那我也是。”余玄度说得没有任何温度,说罢他闭了眼,将自己被子往上拉了拉一副赶客的架势。

    这不一样啊,在水里救个人不至于死掉,但替人挡箭会啊。但杜雪衣也识趣,见余玄度如此表现便也不再打扰,说了句“那你好好休息”,就吹灭了蜡烛走出营帐。

    篝火的光芒将在营帐外杜雪衣的窈窕身影投射在帐上,帐中人翻了翻身,床板咿咿呀呀地响。

    ***

    辰时一刻,天已大亮,军帐中沸反盈天,被吵醒的杜雪衣一头毛躁地起了身,出帐篷时遇上隔壁也同样刚出门的余玄度。

    今日他换了身军中的橙色武服,衬得脸上有了些许血色,而且还能行动自如,看起来应该恢复得很好,杜雪衣暗自松了口气。

    四目相对时,杜雪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便朝他笑笑当成打招呼,不料余玄度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就转而往人声鼎沸之处而去。

    昨晚的事还记仇呢,杜雪衣摇摇头,无奈笑笑,跟上他的步伐。

    这几日也不知为何,好像上次晕倒时做了那个奇奇怪怪的梦之后,杜雪衣觉得自己这具身体就已不像之前那样时不时吐血、虚弱无力了。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原因也不重要,杜雪衣更乐得如此。

    只见许多人都围在营地中间一大帐篷外,帐内似在争吵——

    ——“......只有余公子了。”这声音陌生得很,杜雪衣认不出来。

    ——“我相信他,他绝对不可能。”林未期淡淡的声音却带着威胁的语气。

    杜雪衣随手扒拉了个站在前排听墙角的士兵的宽大肩膀,指了指帐中问道:“这位大哥,借问一下这是怎么了?”

    “啊,是玉山小姐和余公子啊。”士兵满面愁容,看上去非常焦虑,“夏小公子又丢了。”

    “什么?”杜雪衣和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的余玄度都惊呆了。

    山风将帐帘吹起一角,站在最外侧的夏橙隔着缝隙见到杜雪衣,当即冲出来挽着她的手将她拉进大帐:“玉山姐姐,你可来了。”

    “怎么回事?”杜雪衣急忙问道,余光乜见余玄度也趁机进了帐。

    帐内正在剧烈争吵着,众人焦点均在那处,也无人关心到帐内来了两人。

    “应该是昨夜丢的,但是所有人都没发现异常,田田的帐篷中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几夜未得好眠的夏橙黑眼眶仍挂在脸上,眉眼中尽显憔悴,“对方还留了张字条,写着‘想救夏小公子,七日内派两男两女到逸州,切记只能有两人会武,否则收尸’。”

    “这什么意思?”这条件着实古怪,搞得跟找几对童男童女献祭一样,杜雪衣抱着手陷入沉思。

    ——“老夫说话比较直,但老齐昨晚看到了神似余公子的身影走过。”方才吵得最大声的副将说道。

    ——“而且他们余家可是太子亲信,京城巨变所有人都在传是他们一党的手笔。”一旁士兵打扮的人附和。

    ——“我说了,我信他。”林未期声音清冷却坚定且不容置疑,“眼下之事便是尽快挑选四人前往逸州营救夏小公子不是?”

    ——“现在我们这都是五大三粗的武夫,去哪找什么两男两女,还只能有两人会武?”那副将不满地嚷嚷。

    ——“而且不会武能去干嘛?这不是明摆着不让我们救回小公子吗?”另一士兵续道。

    “我有办法!”

    娇软女声声音虽然不大,却令吵得不可开交的大嗓门登时安静下来,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帐门口的白衣美人,余玄度在她身后微微皱了皱眉。

    “显然,此间两女就只有我和夏橙。”杜雪衣拉着夏橙往帐中央走去,衣袂飘飘一副决然模样,还没缓过神来的夏橙缩着头躲在杜雪衣身后被她拖着走,怕正对着坐在正中的夏忠良的眼神。

    “除我之外,这军营中不会武的,就只有与余公子了。”杜雪衣在人群最中间站定,目光穿过重重彪形大汉,锁定了在其中格格不入的身形单薄还面色苍白还挂着彩的余玄度,收获了他冷冷的一瞥。

    “胡闹!”夏忠良一声惊天动地,帐外飞鸟都被惊得飞走,夏橙亦是吓得退了一步。

    林知了站在眼神微妙的林未期身后,不住地朝杜雪衣使眼色,杜雪衣却只装作看不见。

    “那夏将军可有别的四人可选?”杜雪衣丝毫不畏惧他的气势,回身双眸直直对着夏忠良的危险目光,浅笑着扬眉道,“但凡你们能有其他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推卸责任还怀疑自己人吧。”

    剑拔弩张之际,立于一旁的周恒和林知了都将目光移向林未期,而林未期却视而不见,自顾自悠然地开始玩起手中折扇,急得林知了暗自跺脚。

    “玉山小姐,救人之事可不像你们在闺中绣个花谈个琴,岂能儿戏?”副将明显不想同女流之辈吵架,强行按下心中怒气没好气道。

    “如何儿戏了?”杜雪衣蓦地转身,眼神满是不屑,朝着那身形低矮的副将道,“昨天是不是我们最先找到的夏小公子的?还有之前若非有余公子帮忙,你觉得你们的有多少胜算?”

    杜雪衣声线柔和却仍有一股强大气场,将副将驳得哑口无言。

    一旁的士兵仍不死心:“那最后一个人呢?”

    “我正有一人选,那就是林家寨的东营守卫长周恒。”

    一语言罢,满堂皆目瞪口呆,在一旁未曾开口的周恒更是难以置信,八字浓眉动了动。

    “又是林家寨的人?夏小公子可是我们夏将军的儿子。”那副将又跳起来。

    杜雪衣上前一步,抱着手轻轻扫了扫营内众人,嘴角一勾:“那好啊,你们军中有人能打得过周恒吗?再说夏家军能轻易离开抚仙镇吗?”

    帐内登时鸦雀无声,林未期把玩着手中折扇,一双桃花眼似是要将杜雪衣看穿。

    “这没准是余家设好的局。”那士兵似还在挣扎,但已没了底气。

    “此间肯定是个局,但诸位可还有其他良策?”杜雪衣冷笑一声,“七日之期,此去逸州最快也需三日。早去早回,没准我们现在出发,同昨日一般能先在半路就能截住也不一定。若是有什么阴谋,便去探个清楚,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如若迟疑不定......”

    “我......我觉得玉山姐姐说得有道理。”夏橙仍是缩在杜雪衣身后,露出双眼对夏忠良怯生生地说道。

    “我也觉得可行。”待到夏橙发话后,林未期也终于不再沉默,“周恒、玄度,你们怎么说?”

    “周恒定不辱命!”周恒站出来一步抱了抱拳说道,声如洪钟响彻整个营地。

    “我同意,此行在下定将夏小公子救回。”余玄度的声音自是无法和周恒比拟,却也无比坚定。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但明显反对之声弱了许多。

    “那我儿就拜托你们了。”沉默良久的夏忠良终于下决定,眼里满是沧桑,朝杜雪衣说道:“本来夏田被劫是我的家事,却累得你们屡屡身陷险境。”

    杜雪衣朗声道:“我林玉山也自知能力微薄,但无论如何,拼尽全力也定要将夏小公子毫发无伤地救回来。”

    “对了,咱们也要留个心眼,全按他们的规矩来可不行。”林未期摇着扇子道。

    副将问道:“你是说让我们多派几个人?”

    “暗地里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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