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救

    二人足足追了三里地后,白马已微显吃力。

    杜雪衣这从尺素那得来的白马虽爆发力强,耐力却远远不如余玄度的黑马,杜雪衣的胜负心终于被理智压下去,朝余玄度喊道:“还没找到?”

    “你说呢?你找到了?”余玄度放慢了速度,回头反问。

    “还以为你那么厉害,跟着你的马蹄印定能找到他们的下落。”杜雪衣见状当即御马上前,二人并驾齐驱。

    适才杜雪衣回院中取马之后,下山时遇见林知了,这才得知卢赛已趁乱在夏老将军的营中顺了匹马,带着伤往密林深处逃去,众人均分头前去搜寻,自己便也跟着进了山。

    临走时,还听到身后林知了啧啧感叹:“全镇最好的两匹马,都被你们夫妇给占了。”

    而后杜雪衣一路疾驰,偶然发现了余玄度这匹骏马特有的脚印,就沿着一路寻来,果然是遇见了。

    ***

    遍寻几个时辰无果,加之俱是一天粒米未进,杜雪衣顺手摘了几个野果子后便让余玄度夜下了马,任两骑在河边游荡,二人在莽河边的大石块旁啃起果子来。

    莽河之水既清且浅,杜雪衣啃一半,蓦地想起初遇余玄度时就在莽河畔,便随口问道:“那天晚上你好像在河里漂了很久,怎么没被淹死?”

    “大概是我吉人自有天相吧。”余玄度挑了挑眉,似乎来了兴致,“昨天听知了说,你那晚上又中毒又遭劫匪的,怎么也大难不死?”

    “许是我是天佑的吉人吧。”杜雪衣嫣然一笑,一双楚楚动人的柳叶眼难掩霸气,“这么说还得亏我没死成,不然七月七日那天,咱两可真要在地府里......”

    话到嘴边,杜雪衣突然噎住,这一刻她又情不自禁想到李征鸿了,而且想念之情格外浓烈,以致于一瞬间有些慌神,好似面前这个与李征鸿完全不同的人变成了他的模样。

    余玄度双眸中映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子,也有些失神。

    二人便这样愣了片刻,杜雪衣猛然发现余玄度身后的莽河上游,漂下一条红色的带状物:“你看那是什么!”

    余玄度转身往那处望去,皱了皱眉问道:“是什么?”

    “血!你看那红色,应该是带血的布料!”杜雪衣说着已火速扔了手中果子,折了枝树枝就往河里勾。

    “这是烽火营的衣服,刚打仗时我见过。”余玄度眯了眯眼,思忖了片刻,“烽火营的人,能逃到这么远的,估计就只有受伤的卢赛了。”

    “所以,我们这是跑太快了?”杜雪衣随手扔掉破布,弯腰在水中洗净了手。

    转身见余玄度不知何时已经趴下,正俯身侧耳听地面的动静,月白色的衣袍已有些脏污。杜雪衣见他专注的神情动作,有一瞬竟有点像李征鸿,想到此处便莫名烦躁。

    “水声这么吵,你能听得出来?”杜雪衣终是忍不住问道,听音辩位自己倒是会,但这么嘈杂的环境中,她可听不出来。

    “还有时间。”其时余玄度已经站起,拍拍沾了尘土的手,并未理会她的话反而问道,“阵法会吗?”

    “你说呢?”杜雪衣向来自恃武功高强,都是能杀就杀能砍就砍,看着打不了就溜,不屑于什么兵法阵法。只不过后来李征鸿将阵法作为辅助,两人一起揍人时还挺有效的,她这才对此有所改观。

    “但我有这个,”杜雪衣一扬眉,从怀中取出夏橙不久前掉落在地鸣镝,面露得意之色,“在望瑶台上看你们打架的时候顺的。”

    “很好,那我们先演练一下阵法,见到他之后你就发信号。”

    “你是在说笑吗?摆阵法干嘛?”杜雪衣一脸难以置信。

    “拖住他,让他以为被包围了。”余玄度认真的表情着实不像开玩笑,“但不能惊动他,毕竟我们两个谁都打不了他,而且他还有人质在手。”

    “可我不会......”

    余玄度的语气不容置疑:“你读过夏忠良的《秦王破阵歌》没?‘左圆而右方,先偏而后倚。’”

    “‘西来惊鸿雁,北往待归期。’”杜雪衣竟是鬼使神差地念出了下面几句诗,这是李征鸿给她读的第一首夏忠良的诗,虽然现在知道那是夏橙写的,但这并不能改变她对这些诗的热爱。

    “你想想这个路线,然后照着这个做。我就在你对面,我们可以通过马蹄声来互相确认对方的位置。”

    ***

    一声鸣镝响彻万苍山,山中飞禽走兽俱被惊得躁动不安。

    卢赛满身是血,马前放着个昏睡的夏田,在万苍山中飞奔了一天已疲惫不堪。忽然他发现前方出现了一排新鲜的马蹄印,印记很深应是匹战马良驹。

    一声鸣镝已让重伤在身的他方寸大乱,如今这马蹄印登时让他如惊弓之鸟一般,慌乱掉头往左边岔路转去,行不到一里地却听得马蹄之声,移动速度之快更是让他吓了一跳。

    他拔马往右方而去,却又看到马蹄印......

    杜雪衣和余玄度一左一右首尾相呼,仅演练了一次便将阵法走得天衣无缝,眼看走完第六次阵法,二人再度相遇,而后畅快地击掌以庆祝彼此的默契——这是第二次之后杜雪衣发明的,在成了林玉山后,活得好生憋屈,如今在马上驰骋的她仿佛又做回了自己。

    忽闻南边传来窸窸窣窣的马蹄声,二人脸色一沉——是战马,只有一匹,但状态还不错。

    余玄度抬手,当即示意杜雪衣暂停下一次走阵。

    杜雪衣自然会意,悄声拔马靠近,低声道:“在附近,不知是敌是友,先躲起来。”

    二人压低马蹄声迅速躲到一片石滩附近,乱石之中杂草丛生最易藏人,余玄度正是看中这一点才在此地布的阵。

    烈日之下,两匹骏马正在石滩附近徘徊,只闻不远处角落里一声轻响,飞箭自一树后极速射出,径直往杜雪衣而去,且这箭角度刁钻,若闪身避过,则身后余玄度就成了靶子。

    白马上的杜雪衣冷笑一声,左手往前一探,正要勾住什么,却感觉一个身影毫无征兆从身后扑来,继而眼前俱是白影,没有触觉的身躯似是失去了平衡般开始天旋地转。

    余玄度将杜雪衣从马上扑倒后,二人直直摔到石滩上,此处的岩石未经打磨,表面锋利无比,落地时,余玄度还不忘转身垫在下面。

    一声闷响之后,由不得二人反映,又一箭已到了杜雪衣背后。杜雪衣还有些恍惚,又觉一阵地覆天翻,嘴角还挂着血的余玄度已然翻身而上,将杜雪衣结结实实挡住,只闻呲的一声,就在杜雪衣眼前余玄度左手中箭,两眼一闭当即不省人事,却仍是护在杜雪衣身上。

    鲜血溅到杜雪衣好看的柳叶眼上,她终于反应过来,只见她沾了血的双眸露出狠厉之色,将方才左手勾住的原本挂在马鞍旁的铜炉砸向飞来的第三支箭,当的一声巨响,电光火石间,那人的马蹄已中了杜雪衣的袖箭。

    那人身形已经暴露,竟是与夏橙在夏府校场比武时的“手下败将”卢宾。

    卢宾反映极其敏捷,迅速往空中一跃,才不至于摔下马。说时迟那时快,在到达最高处时卢宾才发觉头顶处有一支箭矢射来,他赶忙强行调转方向堪堪避过,有些踉跄地下落,却似乎早就被提前精准预知了落地位置和时间一般,在着地的那一刻小腿处避无可避地中了一箭。

    一切动作仅在须臾之间完成,铜炉的声响直到此时才完全停住。

    “好箭法。”阳光下白影一闪,林未期从树上飞来,二人登时杀作一团。

    在杜雪衣手里,要不是卢宾身法诡异,估计早毙命了。

    林间逐渐喧嚣,应是夏老将军或是林家寨的人来了。眼见形势已然安全,怒红了眼的杜雪衣这才回归理智,想起身上中箭又昏迷的余玄度。这家伙居然沉得很,杜雪衣怕又再伤到了他,笨手笨脚地费了很大功夫才从他的阴影下出来。

    其时余玄度双眸紧闭,脸色较之前更加惨白,月白色的衣袍上满是鲜血,有些是被岩石磕的,有些是中箭后溅出来的。

    见过各种大风大浪的杜雪衣不知自己缘何在发抖,她看了看箭伤之处,应是没伤到骨头,松了口气后又火急火燎地拉着余玄度苍白的左手腕想要把脉。

    该死,又忘了没触觉根本把不了脉。

    她俯身侧耳,将耳朵凑到余玄度的鼻侧听他的呼吸声,乌黑的长发垂在余玄度脸上,他迷糊中低吟了一声,似是有些怕痒地转了转头。

    李征鸿也怕痒,杜雪衣心中苦笑。

    杜雪衣觉得周围吵得很,刀兵碰撞之声、摇旗呐喊声、马蹄声、叫喊声、谈判声,林知了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夹在其中,夏老将军似乎也来了,卢赛好像也被逼到此处,正拿夏田做要挟。

    所有的一切就在杜雪衣身侧发生,她都听到了,却完全没听进去,她只听进去了眼前之人的微弱呼吸声——外面的事情有一群老江湖在,不用她管自己也管不了。

    但是,眼前这人她不能不管。

    左眼又滴下一片红,那是方才替余玄度拔箭时溅到她脸上的血。杜雪衣无暇去管,任它顺着脸颊淌下,她颤抖的手抹了抹倒在地上的香炉灰,随即轻轻敷在余玄度的伤口上,并取出自己那方带血的帕子缠了缠,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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