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月升苍穹,万苍山间有一人一马,沿莽河缓缓往上游而去,那女子身着艳衣,于马背之上望着满天星辰出神。

    七月初七夜,正是金风玉露之时,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杜雪衣和李征鸿,一个常年行走江湖执行任务,一个驻守漠北保卫边疆,多少个七月七日七夕夜,二人只能遥望迢迢银河,靠着这牛郎织女的故事寄托相思。

    ——“征鸿,我们以后成婚,就把婚期定在七月初六可好?”杜雪衣有一次靠在李征鸿肩上说道。

    ——“好啊,为什么?”李征鸿疑惑。

    ——“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七夕那天一起看牛郎织女星了。”其实杜雪衣当时想的是,这样便可以不用一直等,就可以朝朝暮暮都在一起了。

    奈何七月初六那天,李征鸿赶到之时,还是误了日子。

    而如今,本以为是共死,却是独生。

    平静的莽河中忽然传来石头滚落之声,杜雪衣从回忆中惊醒,习惯性警惕地观察四周,昏暗夜色中,她瞧见河的上游处似乎有个白影正往下游而来。

    杜雪衣策马前往,才发觉那是个白衣男子,半身已经浸在水中,以脸朝下的姿势于乱石浅滩中磕磕碰碰地顺流而下,手臂还在微微摆动,不知是水流作用还是在挣扎。

    杜雪衣旋即勒马,跌跌撞撞地落地。

    她这银刀门门主为人豪爽讲义气众所周知,自负绝世武功,救人成瘾,酷爱路见不平,故而死心塌地的追随者众多,银刀门也在她手下发展壮大,成为江南地区甚至整个大嘉朝最大的门派。

    反正这河滩不深也不急,顺手的事。杜雪衣一刻也未曾犹豫,连红色婚鞋都没脱,直接下了水。

    这水出乎意料的浅,刚刚淹没膝盖。

    这么浅的水滩也能溺水?

    想到此处,杜雪衣暗道不妙,奈何此刻的她已无暇顾及——看似平静的浅滩,因为失去了触觉,完全无法判断河底的情况,杜雪衣还没趟到河中央,就已经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终于,杜雪衣抓到了那人的手臂,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他跌跌撞撞拖上了岸。待到上岸时,杜雪衣浑身湿透,艳衣早已破烂不堪满是泥泞。而男子更甚,杜雪衣在拖动时没能把握好力道,时而脱手,时而用力过猛,男子早已在无数次人仰马翻后被撞得满身是伤。

    值得高兴的是,救起的是一个美貌少年郎,算是捡回了一条年轻的生命。遗憾的是,少年没了呼吸。

    杜雪衣半蹲于少年身旁,将身前碍事的湿发撩到背后,轻车熟路解开少年衣领,双掌重叠往心脏处压下。

    重复几次后,少年毫无起色。

    定是失去触觉,力道不够。不到半日,杜雪衣已经吃了失去触觉的无数亏了,她当即领悟到问题所在。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双手用力往下按,这一下近乎竭尽此具羸弱身体的所有力量。

    两尺高的水柱应声从少年的口中喷出,他挂着水珠的长睫毛颤了颤,登时咳嗽不止,甚至还呕了些酸臭的东西来。

    “糟了,力用大了。”杜雪衣赶紧扶起少年的上半身,用自己还不太习惯的小巧柔弱的右手帮他拍拍后背。终于少年安静下来,这次呼吸缓慢而平稳,应是睡着了。

    忙活了半个时辰的杜雪衣也得以松了口气,靠在男子身旁的大石头上直喘气。

    “小伙子,你是我救的第三百四十七个落水者,也是最难的一次,这次可得让你怎么报答下我才好。”杜雪衣朝熟睡的少年苦笑,“看来以后不能像以前一样,想都别想就路见不平喽。”

    杜雪衣打小水性极好,此等场景在之前的三百四十六次救落水者的情境中,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却比任何一次都波折。

    忽的,杜雪衣眼角瞥到一块金色吊牌从少年怀中滑落。

    “哎,真位老祖宗。”杜雪衣无奈的叹了一声,拖着好不容易得以暂歇的沉重身躯帮他捡起,正想放回少年怀中时,她的手蓦地顿住。

    “玄度......”杜雪衣全身都僵住了,眼睛死死盯着吊牌上刻的俊秀小篆。

    玄度,余玄度......

    合着自己好不容易逃婚成功,谁曾想半路上顺手救了个人竟是自己的傻子未婚夫。

    难得杜雪衣有点后悔救人了。

    “你好啊,余玄度!”杜雪衣气极反笑,朝着面前正昏迷不醒的少年无奈打趣道,“我是刚逃了婚的你的未婚妻林......呵......我也不知道我叫林什么.....”

    眼不见为净,杜雪衣万分嫌弃的将吊牌塞回余玄度的衣领。

    全身湿透外加寒冷,虽未能通过触觉感受到,但生病不可避免,甚至失去感觉这层防御机制,反而更容易生病。杜雪衣浑身无力,只得靠着身后不知道冷或热,硬或软的石头,这种未知的感觉让她很没安全感,但她太累了。

    她眼皮渐沉,头痛欲裂,已有些恍惚,隔着眼前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年,并不算宽敞的河面波光粼粼,将银河与弯月尽收其中,也倒映出另一个牛郎织女相会的场景。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发烧,恍惚中她脑中回忆起遥远的某个夜晚——也是如此这般的月夜,也是如此这般的河边,那晚自己喜欢上了李征鸿。

    那时她只身前往冀州偷情报,艰难得手后跳河逃生,正当她准备按计划潜入更深的河道逃脱时,她隐约听到岸上一人纵身入水,继而飞速下沉拽着她的双脚拼命往上拖,力道之大甩都甩不掉。

    杜雪衣怒不可遏,转身便在水中与那人打了一架——准确来说,是杜雪衣在水里单方面揍了对方一顿。幸而在那人快被揍死之前,她终于凭借微弱的月光认出,那人是仅有几面之缘的李征鸿。

    杜雪衣急忙住手,也管不得危险,火速把快被淹死的李征鸿拉回岸上。

    “你找死吗?”上岸后杜雪衣喝道,彼时在岸上埋伏已久的敌人已将二人团团围住,“你看,这下可逃不掉了。”

    “我见你跌入河中,以为......”李征鸿全身湿漉漉的,有些手足无措。

    “你这是救人还是害人哪。”杜雪衣也无暇管他,扫了一眼周围,脑中已经很快分析清楚了状况。只见她神色渐转狠戾,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算了,躲我身后,找到空子就赶紧走。”

    “不......”杜雪衣双刀已出鞘,隐约好像听到一个字,继而一把重剑护在她身后。

    打架的场面杜雪衣生平经历过太多,细节也没记得太清楚,只能想起自己和李征鸿第一次并肩战斗,似乎一攻一守还挺默契。要知道要与杜雪衣一起揍人,不拖后腿就已经能算是江湖一流水平了。

    “没想到咱们配合的还挺好。”打完之后,杜雪衣有点意犹未尽,长发带着血在风中翻飞,扬眉笑道,“小将军,你破阵的手艺不赖啊,功夫也不错,但还是比我差点。”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杜雪衣乜见一脸局促、头发仍在滴水的李征鸿,忽然想到有件事还没完。

    “我以为,你要死了。”

    “放心,我这么强。”杜雪衣悠然道,右手长刀入鞘。

    “我不会让你死的。”李征鸿落后半步,低声道。

    “我死了跟你有关系?”杜雪衣侧头。

    “我不会让你死的。”这次的声音很坚定。

    杜雪衣走得慢了一些,左手短刀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正欲入鞘。

    “雪衣,我......喜欢你。”

    哐当一声,杜雪衣手中,历经多少凶险都未曾脱手的短刀,此时毫无征兆地跌落在地,清脆的声音让整个世界都随之震动,她的心好像也震了一下。

    记忆中李征鸿的面目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苍白的脸,这张脸与剑眉星目的李征鸿相距甚远,美而无力且眉宇间还有着难掩的稚气。

    “醒了?”杜雪衣脑袋还嗡嗡响个不停,等清醒时才发觉余玄度不知何时已然坐起,头发散乱,发尾仍挂着水珠,一手撑在杜雪衣背后的石头上,眼神危险地盯着杜雪衣。

    “你是?这是哪?”余玄度颤抖的手臂支撑着孱弱的身躯,声音中气不足却带着威胁。

    这绝不是傻子的眼神,杜雪衣可以肯定。用这人畜无害的脸受了重伤,还能有此等气场,也真是为难他了。

    杜雪衣毫无畏惧,二人相距彼此极近呼吸交错,两个病娇的身体一个比一个弱,气势却一个比一个强。剑拔弩张地对峙了片刻,余玄度兴许是从惊慌中缓过神来,眼神才渐转缓和。

    杜雪衣向来十分厌烦别人这么看她,往他肩膀一按,二人姿势瞬间调转。杜雪衣身体虽然羸弱,但推倒被刚从鬼门关捞出来的余玄度并不难,轻而易举就把他掀到石头上。她居高临下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余玄度。

    “救你的人。没我的话,你早淹死了。”杜雪衣向来吃软不吃硬,本来见对方气势已退,如今又赢了一城,登时也缓和下来,算是回答他的问题。

    无论如何,千万不能在余玄度面前透露自己就是他的未婚妻这件事,杜雪衣反复提醒自己。

    余玄度被杜雪衣摔得有点懵,敲着头晃着脑袋,忽的似是记起些什么,“你救人还是害人啊,刚差点把我按死的就是你啊。”

    杜雪衣:“......”

    突然视线好似有些模糊,杜雪衣抬手揉了揉,一滴泪顺着手背淌了下来。

    妈的,在傻子未婚夫面前流泪,真是没面子。不对,在别人面前哭,对于曾经叱咤风云的杜雪衣来说,都很没面子。

    杜雪衣心中烦躁,索性挪得远一些,但转念一想,余玄度这个重点找的不太对啊。于是她很快收敛情绪,转身真诚关切地问道:“你为何会险些溺死在这浅滩?是被人害......”

    话音未落,后背一记干脆利落的手刀,杜雪衣当场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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