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昊见她这样顿时慌了，他从小到大哪里见过柔若这般郑重过，她一直都是一派混不吝的模样，肆意洒脱，就像天空中的海东青，有牵绊，但更多的是自由和畅快。

    哆嗦着双手把令牌捧起来，好像捧着全部身家上供给神邸最虔诚的信徒一样，只祈求神邸可以垂怜一顾。

    元昊此人说矜贵也矜贵，说随性也确实比在皇宫里长大的元昭更加随性。

    他从小受教于忠勇侯府与郑府之间，平日里接触最多确实军中将士和贫困百姓。

    作为老师的郑皋深知帝王心计却不得脱离于民，从教导他的第一课，便是百姓、民声。

    久而久之，他除了外表依旧维持着矜贵之外，行动间丝毫没有倨傲，只是喜怒不形于色罢了。

    像如今这般情绪外露，万分惶恐，整个人都被即将要失去什么的恐惧所包裹在其中，挣脱不得。

    这种情绪还是第一次见，郑柔若不懂，她一个被欺骗，被安排的人都没说什么，元昊做出这副死人脸是给谁看。

    郑柔若其实重情也无情，她可以毫无保留地将爱意挥洒，但如果对方有让她怀疑这份感情的动作出现，她的本能就会出现，瞬间将自己抽离出去，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复盘。

    这是她曾经在刀尖上舔血时的本能，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骗我的是你，做这番姿态的也是你，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和有些话本里的姑娘们一样，被男人骗身骗心还死缠烂打吧？”

    郑柔若现在是翻脸不认人的典范，那叫一个冷酷，和曾经上天下地闯祸的熊孩子完全是两张面孔。

    “我以为你知道。”元昊忍着心痛，两只手死死握着郑柔若的胳膊，小心回答。

    郑柔若还以为会听到什么实话，没想到这人憋了半天什么也没憋出来，这副老实巴交的模样骗傻子也不够啊。

    只冷冷看他问道：“我知道什么？”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了他。

    元昊受不了这个冷漠的眼神，但暂时没什么办法，回想两人曾经的年幼时光，面上颇为委屈道：“自从老师把我带回郑府，我们在书房里上课的时候，你经常闯进来，不是都能看到吗？”

    元昊看着柔若不耐烦的表情，停顿一瞬，赶紧转入正题：“帝王心计、民众心声、分析朝堂、如何调度官员、平衡朝堂，我学的这么明显，以为你早就知道，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说的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说实话，元昊还没想到柔若一点不知道他的身份，毕竟这人平时看起来很聪慧。

    谁不知道姑妄郑氏每个人都有八百多个心眼子。

    郑柔若……

    原本绷着的脸满是严肃，听到元昊这么说，认真回想了一下曾经，每次进书房时爹爹讲课的内容，嘴角抽搐半晌，脸彻底黑下来。

    他好像说得有点道理。

    元昊都不用动脑子，只看她表情就知道想什么，两人满脸无语相互对视，尴尬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良久之后，元昊轻咳一声，决定给熊孩子搭个台阶下来，以免她恼羞成怒。

    谁料熊孩子不识好歹，率先一步死撑着脸皮强词夺理：“我那不是以为我爹要造|反么。”小|嘴吧嗒这么一句，足以见她死鸭子嘴硬。

    “你也真敢说，老师就算要造|反，不是应该选择郑府的人吗？”

    元昊见怀里的小家伙表情放松，重新挂上笑容，也松了一口气，抬手捏着她的脸蛋，见她没有躲开，心下顿时一喜，无奈说道。

    得亏当今万岁爷是他亲爹，不然这话传出去，又得起多大的纷争。

    “谁让你出生忠勇侯府，身后背靠三个将军府呢。”郑柔若两手摊开，耍无赖，总之就是不承认自己心眼子不像他们似得，比蜂窝都多。

    “你呀，这话也只能在我跟前说了，知道吗？”元昊见熊孩子又开始满嘴跑火车，知道这一茬算是过去了，提起的这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满脸宠溺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虽然是自己无理取闹，但是看在他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郑柔若有点开心，决定不和他计较。

    勉强克制的嘴角还是翘了起来，声音轻快别扭道：“我才不和别人说呢。”郑柔若说着一头扎进元昊怀中，听到头顶传来的笑声，脸颊贴着胸膛一个劲的震动，终于抬手抱住他的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眼瞅着这人笑个没完，郑柔若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她还别扭呢，自己这么厚的脸皮，竟然感觉到一丝炙热，还真是难得。

    反手一拧元昊的细腰，听到他“嘶”的一声，终于占据上风，从他怀中出来，背着手率先往外面走去。

    元昊一看把人哄好了，赶紧跟上去，狗腿的很。

    两人一前一后刚出青龙大街，还没好好说两句话，就迎面撞上三皇子元宁，方才暧|昧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两方人马胶着对峙。

    元奚作为左丘贵妃的长子，向来以大皇子自居，旁人也顺着这般称呼，元宁平日里其实是被人叫做二皇子的。

    昔年先皇后的长子，这些年来并没有人提起，郑柔若往常也并不在意这些事情，称呼起来都是直呼其名。

    但谁让现在她的心上人才是老大呢，自然元宁就被往后排呗，谁在乎他的面子。

    要郑柔若说，元奚和元宁到底是不是万岁爷的种还真说不准，毕竟这馊主意一出，兄弟俩肯定是你死我活。

    这要是亲爹，狗都不信。

    良久之后，郑柔若眼珠子一转率先开口：“呦，这不是三皇子么，这大晚上的，出门也不多带点人，以免出了岔子，英年早逝。”端的是一副阴阳怪气、得势便猖狂的小模样，颇为俗气。

    元宁听见郑柔若竟然敢诅咒自己是个短命鬼，顿时呼吸一窒，把要说的话成功忘了，扬起的嘴角重新耸拉下去，一双丹凤眼吊起，脸色冰冷得不像话。

    哪里还有刚刚得意的模样。

    他看着眼前郑柔若和他身边的贾家庶子，想说什么却在想起郑柔若身后的各种亲爹干爹时，硬是忍住了，冷哼一声：“哼，如今你也只剩下嘴硬了，孤倒要看看，等你进了东宫，还能不能这般尖牙利嘴。”

    此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元宁一行人倒是没觉得他哪里不对，万岁爷册封郑家大小姐为太子妃的消息一出，他们这些跟着三皇子的人就知道太子之位稳妥了，个个昂首挺胸，都敢和二皇子元奚呛声。

    而郑柔若和元昊两人，表情就微妙许多。

    这算是李逵和李鬼吧？

    元宁疯啦？自称改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孤”？

    他也配？

    郑柔若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元宁见他俩没说话，觉得自己占据上风，一张臭嘴吧嗒个没完。

    转头对着元昊满嘴喷粪。

    “还有你，只不过是贾家的一介庶子，就凭你也敢和孤争？孤的太子妃，也是你这种人能攀扯的？”

    郑柔若见元宁这怂货竟然敢用手指指向元昊，顿时冷下脸来，上前两步不知道从哪拿出来把扇子，“啪”的一下打在元宁手指上。

    看他捂着不住娇|吟，忍不住鄙视刺他两句：“孤？册封我为太子妃的圣旨在我手上，或者，我应该自称本宫？”郑柔若嘴上挂着笑，仰头看着元宁，眼睛里却满是冰冷，扇子在掌心上下拍打着，漫不经心挑起纷争：“但是册封太子的圣旨，却依旧没影，如果元奚休妻的话，他才是最有把握的那一个，你说是吗，三皇子？”最后三个字满是嘲讽，和郑柔若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郑柔若说着，手中的扇子轻轻拍打元宁的脸，在他浑身僵硬下，牵住元昊的手，再不理身后的蠢货。

    郑柔若冷着脸不说话，元昊也不打扰她，就这么默默牵着她的手，两人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却和周围格格不入。

    元昊知她心情不好，一直这么走也不是个事儿，叹了一口气，手掌用力把人带的换了一个方向。

    猛地换一个方向，郑柔若也没说什么，她一生气就不爱说话，板着脸跟在元昊身后，视线一直停留在两人交汇的手上，整个人气呼呼，越走越气，恨不得转身回去把元宁暴揍一顿。

    时下女子地位还算尊崇，却依旧有一些世家大族秉持着女子柔顺和美的“美好品德”。

    其中，夫妻同行时，女子落后半步的糟粕依旧存在于皇宫中或者某些老古板依旧当家的世家大族中。

    元昊不喜欢熊孩子落后半步的动作，手上用力把人带到身边，一低头就看到熊孩子气鼓鼓，每走一步都非常用力。

    等他俩走到明月楼时，熊孩子已经把麻袋拎在手上，眼瞅着这是要返回去收拾元宁。

    现在不是找事的好时候，元昊赶紧把人拦住，带到包厢里。

    郑柔若看元昊进她的地盘这么熟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顾不上元宁，把麻袋往旁边一扔，坐在小榻上。

    从怀里掏出两块令牌拿在手中把玩，喝了一口元昊递过来的茶，挑眉问道：“我听说东宫令牌哪里都可以去，是吗？”

    “没错。”元昊也不知道熊孩子脑子是怎么想的，刚刚还满脸冰霜，现在就晃悠着双|腿开心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熊孩子只需要每天开开心心地，就足够了。

    郑柔若还不满足，歪着头看向元昊，见他深情的不行，一整个痴情模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继续问道：“工部和兵部制造火器的部门也可以吗？”

    她从前从来没有想过，未来的夫君会是未来的皇上，郑家已经烈火烹油锦绣到了极致，纵然自己有再多的念头，为了家人，都要死死按捺住。

    但世事无常，谁能想到说好的表哥，摇身一变成了中宫嫡子，不过这样也好，万岁爷是未来公爹，还本来就宠她，那就扯开膀子干呗，反正肉烂了还在锅里，郑柔若混不吝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