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山洞，郑柔若抬头和阿青对视一眼，再低头和怀里的阿黄对视一眼，分别对试完之后，阿黄和阿青又对上眼，特别有秩序，相互间谁也没落下。

    郑柔若心下惊涛骇浪，庄子包括后山这一片地盘，全部是曾外祖父给她五岁生辰的礼物，怎么会有一个从来没有现于人前的山洞冒出来。

    曾外祖父绝对不会把有隐患的地方给她，除非这个地方他老人家知道，不然的话，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那就是曾外祖父也不知道后山光滑的山地上竟然会藏着一个山洞，而这个山洞平常人发现不了，须得武功高深，有内力之人将内力化于掌上，方能将门推开。

    郑柔若想起自家曾外祖父提刀上马杀敌的英姿，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老人家绝对没有内里这个玩意儿。

    至于她为什么会有？还不是少乾干爹临北上前，担心她被人欺负，给她转移了十年的内里，紧接着花巡干爹不甘示弱，也给了她十年的内里，这事儿除了他们仨，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郑柔若一脸发现大宝贝的表情，蹬着小短腿抱着大黄，头上飞着一只海东青，往山洞中迈步走去。

    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如果进了山洞出不来会怎么办，还是阿青颇通人性，尖利的喙扯着郑柔若的衣襟，让她不能前进。

    也该这俩心有灵犀，郑柔若一回头看到阿青挥舞着翅膀拍打石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漏了什么，旋风一般跑出山洞，搬来一个巨大无比的石头，挡在山洞口，以防石门关闭。

    虽然她知道打开石门就已经废了很大的劲，等闲人是关不上的，但还是抚摸阿青的玉爪，对他表示感谢。

    一切准备就绪，郑柔若又一次带着两个小伙伴，迈着小短腿朝着黑漆漆的山洞走去。

    漫长的甬道寂静无声，郑柔若拿着火折子靠近地面来回巡查，确定没有锋利的石子之后，才把阿黄放到地上，让它自己行走。

    谁让它没有阿青的翅膀，能在天上飞呢。

    郑柔若从走进山洞开始，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就只有阿青肉垫在地上行走，和阿青翅膀在空中上下挥舞的声音。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前路漆黑，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转身回头看，同样伸手不见五指。

    郑柔若也不怕，小心脏怦怦跳，快要控制不住浑身因为探险而激荡的情绪，整个人现在的状态特别飘。

    就连大黄都看不下去，只能埋头赶路，再不往她身上凑。

    一人两兽，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一点微弱的光，那一丝亮光犹如沙漠中的清泉、烈火中的暴雨、大海中的灯塔，那根本不是单纯的光，而是她们这次冒险最终的目的地，人生的转折点！

    郑柔若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豪情万丈，挺了挺扳平的小胸|脯，迈着走在冒险之路的小短腿，更加快速几分，来回在地上蹬着，跟匹小马犊子似得，朝着前方冲去。

    阿黄和阿青也终于看到一丝希望，从黑暗中挣脱出来，跟在郑柔若身边、头顶，往前方冲去。

    随着不断前行，亮光也越来越大，郑柔若走到最后，停在山洞口，看着洒在距离自己脚尖一寸的阳光，和那个满头白发，躺在花丛中不知生死的老奶奶时，不禁屏住呼吸，害怕惊扰到面前的人。

    “小友既然有缘而来，又何必止步不前，本座也没想到，临死之前竟然还能遇到有缘人。”

    花丛中的老奶奶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山洞黑暗中的小女孩，和她身边的大黄狗、海东青慢慢说道。

    【这是一个高手。】这是郑柔若对上那双沉静无波的眸子时唯一的想法。

    仔细看才能发现她身下有一把躺椅，隐藏在花丛里，好像她也被花朵包围在其中。

    银白的发丝搭在花丛中，随着微风一起摇曳，那张饱经岁月沧桑的脸颊，依稀还能看到她曾经的美貌。

    而在她右手边，随处可触碰到的地方，则冒着冷气，放置着一座巨大的冰棺。

    老奶奶的手一直搭在冰棺上，不曾分离片刻。眼中的深情，是郑柔若从来没见过的痴狂。

    “晚辈郑柔若见过前辈，贸然叨扰到您，是晚辈的过错，晚辈这便离开。”郑柔若头一次满脸肃容恭敬拜下，没有接对方快要死亡的话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奶奶对此好像并不在意，躺在躺椅上连动都没动一下，见她知礼，没有阻拦，慢慢闭上眼睛，等待生命的最后一刻，去见她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人。

    心下不免仓皇，十五年前没有随着阿礽一同离开，就是为了看到仇人得到报应，但是直到如今，事情还没有一丝进展，就连死也不甘心啊！

    随着郑柔若倒退两步才转身离开，老奶奶满眼狠戾不甘地闭上双眼，猛地看到郑柔若包包头上插得簪子，“小友且慢。”手上内功运起，一旁的石墨在她挥手间便挡在郑柔若身前。

    郑柔若提着一口气转身离开，走了两步没人阻拦，这口气刚要放松下来，后路被堵住，她心里暗地对比了一下双方实力差距。

    强行按捺住心中一丝后悔，苦着一张小脸，一手摁住要往前冲的阿黄，一手抓住阿青的玉爪，面前的老奶奶刚刚那一手，他们仨加起来翻个翻再翻个翻，估计都打不过她一根指头。

    “请问前辈有什么吩咐？”郑柔若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虽说脸上还是恭敬非常，但腿上已经在蓄力，等着寻找时机逃跑。

    打肯定是打不过，也不知道这老奶奶的内里是怎么修炼的，怎么如此浑厚，简直不像常人，郑柔若都开始怀疑她究竟有多大了。

    “你说你姓郑？据我所知顺天府郑氏百年氏族，却无一女儿。”

    郑柔若神色微闪，听她终于没再跟个怼天怼地的大反派似得自称本座，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下思索，莫不得老奶奶和郑家祖上有旧？

    郑柔若向来是个顺杆往上爬得住，闻言放轻松了几分，回答道：“回前辈的话，晚辈正是郑氏百年第一个女孩。”

    “你父母分别叫什么？”老奶奶盯着郑柔若头上的发钗问道。

    “家父当朝首辅郑皋，字慎之，家母两广总督独女，宋嫣然，字无忧。”郑柔若小脑袋微微歪斜，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看向对方，很轻易就发现老奶奶神色黯淡。

    郑柔若听到老奶奶低声嘟囔了一句“竟然不是姓贾。”满脸不可思议，紧接着要问什么：“那你头上的簪子……”

    还不等她急急询问，便猛咳了几分，郑柔若赶紧上前拍打着老奶奶的脊背，一时不小心碰到冰棺，差点没把她冻住，这哪里是冰棺，这丫的是玄冥寒冰啊！

    郑柔若对上老奶奶对冰棺深深眷恋，好奇心怎么也止不住，为了更好地套话，率先回答道：“前辈，家母外家正是郑府，晚辈头上的簪子，一只是百日宴时曾外祖父所赠，另一只是当今圣上所赠。”郑柔若心里暗叹，恐怕这位老奶奶远离世事已久。

    “你曾外祖父，可是名唤贾不假？”

    谁料老奶奶一点都没有问皇上的意思，直接略过问她曾外祖父，郑柔若眼睛可尖利，明显看到老奶奶在她说皇上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像极了看自家不成器的小辈，根本懒得搭理。

    “前辈认识曾外祖父？”郑柔若这下可是真的惊讶了，蹲在老奶奶椅子旁边，仰头看去。

    不怪她心里八卦，实在是老奶奶长得太好看，刚刚提起曾外祖父时也是一脸笑意，而忠勇侯府又只有曾外祖父一个主子，府中上下对于曾外祖母的去处都三缄其口，但是郑柔若还是可以从娘亲的只言片语中提取一些线索，曾外祖母还活着。

    想到这儿，郑柔若腿正好有点酸麻，干脆也不蹲着，直接顺势跪在地上，小脸往前凑了凑，讨好问道：“难道您就是传说中的曾外祖母？”

    “你胡说八道什么？”

    郑柔若这句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气的老太太再也躺不住，直接坐起身来训斥道。

    “难道不是吗？”

    “是个屁！你曾外祖父当年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跟在本座身后，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本座有夫君！”

    “原来不是啊。”郑柔若一脸颇为遗憾的表情，在老奶奶横眉冷对看过来的时候，缩了缩脖子讨好笑道，接着想起什么，瞪大双眼：“您是说曾外祖父当年是跟在您身后养大，难道您是清风阁和明月楼的阁主，姒卿前辈？”

    郑柔若声音不断抬高，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小眼睛瞪的最大，眼中的崇拜怎么都掩盖不住。

    江湖传言，清风阁阁主姒卿和九千岁蒋礽一同拨乱反正，稳定国祚，将姑妄江山从叛贼手中夺回来，扶持当时还年幼的皇太孙，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祖父登基。

    虽然九千岁权势滔天，但是身患残疾，清风阁阁主却不离不弃，两人携手走过很多岁月，但是在十五年前突然销声匿迹。

    郑柔若眼睛从冰棺上扫过，心下了然，十五年前失踪，可能是九千岁蒋礽到了生命的尽头，清风阁阁主悲痛之下，不忍爱人离去，便修建了一座冰棺，和爱人避世于此。

    郑柔若没有经历过这般荡气回肠的爱情，也不能了解那种爱人离去之后的痛彻心扉，只是感觉心脏处有一点堵着的感觉，憋闷的难受。

    “你可愿拜我为师？”她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清风阁阁主询问。

    “您还有什么意愿，吩咐晚辈做就是了。”郑柔若知道阁主这般应该是有事相求，但她一向不爱强人所难，遂摇头拒绝。

    “确实有一事，但我和夫君身前武功所学断绝于此，也是不甘心的。今日|你既然能在我大限之前到来，就证明你我有缘分。”

    说罢，清风阁阁主便看着面前的小人温声说道。

    郑柔若思考再三，抛去武功心法之类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愿意拜师，并且很开心。

    想明白之后，她本来就在地上跪坐着，往后膝行两步，挺直身子，朝着清风阁阁主磕了三个头。朗声道：“郑氏柔若拜见师父，愿师父与师公永结良缘，来世再聚。”她能感觉到，师父此时正是油灯枯尽，回光返照之态。

    “好好好。”姒卿连着说了三个好之后也不废话，让郑柔若盘腿坐在她身前背对着她。

    郑柔若丝毫不惧，师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刚坐下，就感觉身后一只温柔的大手贴在自己背上，没一会，汹涌的内里朝着丹田喷涌而至。

    被干爹传输过内力，郑柔若对此并不陌生，但是仍然无法阻止她心中的骇然和感动，她们短短一日的师徒关系，何至于此啊。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郑柔若感觉依然没有停止传输的内力，震惊不已，师父体内竟然有五个甲子的内力，怪不得师父当年能发出江湖召集令呢，这么深厚的内里，谁不给她几分面子。

    师父今年正好一百岁，而三百年的内里，以她的年岁根本不可能，这事儿说出去都没人信。

    太阳西沉之时，姒卿终于收回自己传输内功的手，郑柔若转身赶紧把师父扶住，却见她摆手虚弱道：“不必担心，师父早该走了，苟活至今日，不过是因为没有见到仇人灭族，不甘罢了。”

    “师父，有事您尽管吩咐徒儿便是。”郑柔若看着怀里逐渐散去生机的师父满脸难过，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

    “柔若，答应为师，朱雀令现世，国祚安定之日，务必将左丘一族全员屠尽，不留一丝左丘一族血脉再世。”

    郑柔若想起什么猛地一震，转瞬归于平淡，答应下来：“徒儿遵命。”

    “这是清风阁阁主的令牌，你可以召集清风阁全部属下，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清风阁新一任阁主。玲珑骰中的武功秘籍和其他功法你带走，那个玲珑骰陪葬。”

    “是。”

    “忘川谷，将我和你师公葬在忘川谷的桥下，冰棺后面一个双人合葬棺材，为师去后，你从冰棺中将你师公移过去，把为师和他葬在一起。”

    “是。”

    “左丘一族覆灭之时，记得拿他们的人头到为师和你师公的墓前祭酒。”

    “徒儿遵命！”姒卿的声音越来越低，郑柔若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哽咽着不住点头。

    “如果皇上阻止，将阁主令牌给他看，他会懂的。”

    随着最后一句话交代完后，姒卿再也没有力气，闭上双眼。

    郑柔若小心地将师父放回躺椅上，盖上一旁的毛毯，跪在遗体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徒儿遵命，师父一路走好。”然后将师父和师公移入冰棺后面的大棺材中。

    小小一个，背着巨大的棺材，往外走去。

    “大小姐！”

    “姑姑！”

    郑柔若刚背着棺材从山洞中出来，就对上大侄子和林德整装待发要带人冲进山洞。

    “我要出一趟远门安葬师父，你们回去吧。”郑柔若不想说什么，让林德给她准备几匹马和一个足够能承载大棺材的板车，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轻轻一挥手就将身后的石门恢复原状。

    这一手就是督主也没这般轻松。

    林德神色微闪，躬身下去准备。

    至于郑崇景，郑柔若见周围没人，转头对他吩咐：“你去一趟曾外祖父府上，就说清风阁阁主去世，姑姑前去安葬。”

    “姑姑！”郑崇景万万没想到还能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但见姑姑面色不善，虽然他不了解武功身手，但是刚刚姑姑一出手，就连林德都肃穆下来不再阻拦，就知道姑姑厉害着，没再惹人嫌，领命离开。

    郑柔若将庄子上的一切安排好，给家里去了信，将棺材放到板车上，自己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拒绝了所有人跟随，只带着阿黄和阿青，驾驶着马车往忘川谷驶去。

    而扑了个空的贾凛然，还不知道等他们再次相见之时，郑柔若会带给他多大的震撼。

    那时候，救命之恩，只能以身相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