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长说的话果真没错。
宋嫣然只把夫君往闺女的小卧房里这么一放，他原本满脸苍白的面色竟然真的红润几分，这般玄灵之事，让人不得不慎重几分。
等宋嫣然扭头再看小闺女的时候，她立马肉眼可见地虚弱，随后更是传来郑府男丁逐渐病愈的消息，宋嫣然这下也不得不信，那道长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虽然身子骨依旧弱不禁风的模样，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生病晕厥过去一般，等他们后来知晓小柔若的牺牲后，更是心疼的不得了，这也为郑柔若被郑府众人惯成日后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奠定了夯实的基础。
郑柔若此时也是真的为了爹爹和府中的叔叔哥哥侄子们甘愿病重，不过等她日后知道事情的真相是，谁也拦不住猛虎下山，到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面子？那是个什么东西，她郑柔若向来猖狂，才不管面子还是因果。
三天时间一恍而过，郑皋果真在第三日睁开双眼。
这三日宋嫣然还要忙碌外面的事情，毕竟还是五弟妹和八侄子的丧事要办，不能时时陪在他们爷俩身边。
不过郑柔若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只紧紧挨着美人爹爹，除了抵抗不住生理性的困意睡一会觉之外，只要一醒来就紧紧抓着美人爹爹的手，硬是熬过这漫长的三天。
三日一过，大清早郑柔若就焦急起来，被婢女喂了顿奶，喝得心不在焉，喝两口就要往她爹那儿瞅两眼。
好容易挨到中午，等到郑柔若等得心焦，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只见美人爹爹缓缓张开双眼，郑柔若“呀”了一声，推开绿影端着羊奶的碗，朝着美人爹爹飞快爬去。
郑皋刚睁开眼，看着头顶陌生的床板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哪，就听见身旁传来一声细细的“呀”，那声音稚嫩好听，一听就是他闺女。
一瞬间晕倒前的场景浮现在眼前，寒冬腊月骑马吹着风来回奔跑，他本以为自己熬不过除夕，没想到竟然还有睁眼的一天，老天到底待自己不薄，郑皋想着。
郑皋看了周围景象一圈，来不及多想自己怎么会睡在闺女的暖阁中，就感觉右手被这丫头死死抓着，一个小崽子整个人都贴在胳膊上抱着自己。耳边传来震天的哭声，和身边伺候的人兴奋叫唤着：“老爷终于醒了，快去禀告夫人！”。
这么几声欢呼声，郑皋就被小厮扶起来，小心给他喂水。喝水的途中就看见柔若这小家伙眼里噙着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滑落，怯怯地看着自己，只死死抓着自己一只手，也不敢扑上来，手上却抓着死紧，郑皋想挣脱开把闺女抱进怀里，竟然做不到。
父女俩僵持不下，一时都有些尴尬，看着对方良久，双方不约而同抽搐着嘴角，郑皋伸出另一只胳膊抬在空中，冲着小闺女宠溺道：“来，爹爹抱。”
“吖吖！”美人爹爹要抱，郑柔若当仁不让，当即松开抱在怀里的大手，整个人三步并作两步爬向爹爹，凑至眼前踌躇了一番，接着轻轻地朝着爹爹怀中一侧依偎过去，将自己全身一大半的重量都放在床上。
郑柔若一小套动作下来，这才在心下舒了一口气出来，唉，美人爹爹的身子骨实在是经不起折腾，自己还是收着点力道好。
“夫君，你醒了！”父女两人抱住，宋嫣然便飞奔进来，风风火火进来将身上的寒气烤去，只扑到床边，握着郑皋的手无声落泪：“你总算是醒了，你知道御医说无能为力的时候我的心有痛，如果不是府里还有这么多人，我真恨不得和你一起去了。”
宋嫣然一边哭一边说，和郑皋紧紧抱在一起，感觉到背后是夫君的手，知道这人无碍，又留下滚烫的泪水，扯起一丝笑容说道：“没事就好，以后可不能这般不顾着自己身子骨。”说着更加用力抱着郑皋。
郑柔若并不反对这两个有情|人之间搂搂抱抱，更何况这两人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她娘可是她爹八抬大轿取回来的那种当家主母，可她为啥就这么憋屈呢？
郑柔若满脸扭曲被爹娘夹在中间，他俩抱得越紧，自己就越是没有发挥的余地，到最后喘不过气来，差点被亲爹娘活活憋死。
“……以后咱们一家子，开开心心在一起，快活过日子。”
宋嫣然紧紧搂着郑皋，和他诉说这三天里发生的事情，说着说着，夫妻俩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儿，两人胸膛相贴的地方有一处异物，赶紧分开，就看见郑柔若满脸通红被憋得够呛，“吖！”挥舞小胳膊叫着，表示一下自己的愤慨。
郑皋看着面前的妻女，抬手摸着郑柔若的小脸蛋，想到夫人说的话，病弱三年，他自小病弱，最是知道其中难过。
他心中怜惜又不免骄傲受用，这是闺女的一片孝心，只低声道：“爹爹一定给你最好的一切，让你在姑妄王朝肆意快活。”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反正自己已经醒来，按那道长的话就是前因开始只等后果，他们只能往前走。
郑皋虽然醒过来，但他的身体到底虚弱，还是不能下地，只能躺在床上将养。他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动不了，但是可以指挥旁人，让玄武卫搬来一大堆密信，开始处理。
一转眼就到了初六，在姑妄王朝人去世后第二天会穿着寿衣入棺材，这一步叫做小殓，天子七日小殓，诸侯五日。
五叔郑旻是刑部尚书，他的夫人也有正二品诰命，所以五婶和八哥小殓五日，今天下葬，明日头七。
郑柔若陪了美人爹爹几天，爹爹的身子骨越来越好，她也肉眼可见的虚弱下去，她是个闲不住的，听说娘亲把八侄子养在身边，想着今天一起去送送五婶和八哥，不顾娘亲和爹爹的阻拦，自从娘亲早起来这边看了他们爷俩一趟，就被郑柔若的小爪子紧紧抓住不能离开。
换个人来非得抽她不可，只是这到底是亲闺女，还这么懂事，宋嫣然和郑皋下不去手。
倒不是挣脱不开她的小手，自从郑皋醒来之后，郑柔若身体直线下降，宋嫣然不舍得和闺女别性子，给她换了一身月牙白的小衣服，一手八侄孙，一手小闺女往灵堂走去。
郑府一扫往日的喜气洋洋，红灯笼红绸全换成满府白幡。
满府下人全都一脸伤痛，潋目轻声行走。
现在即使仍在腊月中，上门悼念的人还是很多，郑柔若拉着侄子的手被娘亲抱在怀里，穿过府中重重白幡。
刚到灵堂就看见小叔拖着病体依偎在棺淳上痛哭流涕，任凭谁也劝不住，他紧紧抱着棺淳，仿佛五婶还在世时，两人那般琴瑟和鸣一样，谁也离不开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模样。
郑柔若见小叔竟有心如死灰之势，满脸焦急，拽着八侄子的手就在娘亲怀里扑腾。
宋嫣然显然也看见五弟那死寂的眼睛，也没把怀里的两个小的放下，冲着来悼念的宾客说声抱歉，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把八侄孙塞进怀里，沉声说道。
“你看看你孙子，现在五房就指着你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伤了你，你百倍千倍还回去就是，他敢动我们郑府，我们就杀他全家！”宋嫣然把孩子塞过去也没看，一手死死捏着五弟的肩膀冷声说道：“振作起来，这件事我们郑府不会忘，不敢忘，也不能忘！”
“嫂子说的对，我得给清芸报仇，等我！”郑旻实在体力不支，说完这句话，好似憋着的那股气松懈下来，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只是在清醒的时候太过愤怒与不舍，一手紧紧抓着棺木，就连失去意识后手都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在晕过去之前还不忘紧紧抓着郑柔若的小身子，还怕她摔到地上。
郑柔若……
宋嫣然这时才发现，刚刚太过着急，一时没注意递过去的是哪个襁褓，现在小闺女被她五叔死死抓着放不开，自己怀里抱着八侄孙倒是沉沉睡过去。
郑柔若倒也没着急，旁边儿大夫着急忙慌想办法，准备把小叔的手掰断再给接上去。
郑柔若一脸淡然看着悼念的宾客，其中几人满脸憋着气又不得不硬生生忍住，郑柔若将这几张脸深深记在心里。
靖安侯府的人，安阳王府的岳家，造成五婶和八哥离世的直接凶手或者是罪魁祸首，除了他们就是安阳王。
此种深仇大恨郑柔若一生不敢忘怀，除非仇人断子绝孙，九族全诛。
经过一系列折腾，小叔总算和棺材还有郑柔若分开，被下人抬着往五房院子里走去。
宋嫣然和其他几个弟弟将其他宾客送走，其他人转头进了一旁的偏房被，留下的全是亲近之人，其中就包括五弟妹和八媳妇的娘家。
“婶母，我……”宋嫣然面对长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呢，说仇人有多嚣张，还是说他们郑府没把人照顾好？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没脸说什么。
“孩子，今天我们来，不是为了训斥你们的，这事谁也不想，婶母问你一句，到底是谁家！”
宋嫣然刚把郑柔若和八侄孙放在一旁的小榻上，前去扶五弟妹的母亲坐下，沉声说着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只不过把靖安侯府的铁矿和朱雀卫的事情隐瞒了下来，现在还不知道万岁爷是个章程，她不能随意说出来。
五弟妹的娘家人明显不知道里面竟然还有这种事，虽然其中宋嫣然略过一些事情没说，明显有衔接不上的地方不太对劲，但他们知道是有不能说的话在里头，可到底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偏房内顿时一阵兵荒马乱，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过了好一会，才终于安静下来。
“婶母，您还好吗？”宋嫣然一脸担心看着五弟妹宣清芸的母亲，担心对方撑不下去。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宣清芸的母亲到底是见识过风浪的，两针下去就缓过来，挥手让面前围着的人散开，看着一侧小榻上的两个小孩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这位刚经过打击的母亲就这么半靠在一侧软枕上，让其他人让开，自己看着对面小榻上郑家大小姐牵着自己外孙的手，明明这郑家的大小姐还比她外孙要小一岁，此时倒真跟个长辈似的，一下一下轻轻顺着外孙的后背，好似在安抚他一般。
她今日和孙媳妇娘家人一起来，其实也不是为了怪罪郑府，毕竟这事真的和人家没关系，正算下来还是他们府里的奴才的祸害。
他们来是为了把曾外孙接回府里养育，现在整个郑府五房只剩下五老爷郑旻和一个小小少爷，虽然郑家家风不错从不纳妾，可那是在正妻活着的时候，他们可从来没说过郑府不续弦。
可现在看着对面那两个孩子，和满府人担忧的眼睛，她突然不确定这样是对还是错，毕竟是郑府的亲孙子。
老夫人和外孙媳妇娘家对视一眼，最终还是说出一开始的话。
“婶母，阿瑶，平安在郑家不会受委屈，以后他和柔若一样，都在我膝下养着，不会分彼此。”
听到宋嫣然的话，又看到郑家确实看重外孙，她们无疑是放心的，只是该问得话还是要问清楚。
“那旻儿往后续弦，你们也能保护好平安吗？”
“小婿此生只有清芸一妻便足以慰平生，不会续弦，请岳母放心，咳咳……”这话不用宋嫣然回答，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沙哑却不失清越的声音，郑重无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