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府

    昨晚的一场大雨过后,整个太康被浣洗过一遍之后,透出独有的清亮。

    卫府的众人一早便开始了各自的操持,来往匆忙却有条不紊。与繁忙的众人不同,卫府大门台阶前坐着一个双手托腮的小女娘。

    长安边盯着空无一人的车道,边忧心忡忡像个小大人似的叹气。拱手候在一旁的柳叔,看到这一幕便乐了,“这是谁惹咱们家小长安不开心啦,这嘴噘的都快能挂油瓶了。嗯,起码能挂三个。”

    “柳叔尽会取笑我,女公子昨日就该到的,谁知雨那么大,都不知道女公子现在怎么样了。都怪我,叫我贪吃,闹了肚子,便被女公子留在府里,我应该跟着去的。”

    小大人似的女童,本名已经不记得了,或者本来就没名儿。流民的孩子,又还是个女娘,在这个时代里大部分的命运,小的时候是自家的姓加个一二三四喊着好叫人,等到年岁稍长,便嫁人随了夫姓,这便更没必要记名字了。

    安稳嫁人,其实是这个时代流民的女儿所能拥有的最好的结局了。

    流民没地,没有办法在一个地方安稳扎根下来,但是该收的税,该缴的赋是一分不少,所以只能选择做佃农,给有地的乡绅富农耕种。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辛苦下来,如果能碰上难得的风调雨顺,大丰之年,交完税赋,再给乡绅富农交完租田的租子,留下来点口粮便是这一家老小度过这一年的依仗。但大丰之年又不可能年年遇到,遇到灾年,没钱交税交租子怎么办?

    那便卖儿卖女吧。

    女娘是首先被卖的,儿子养养是劳动力,是家里的命脉。女儿是什么?那是外家人,迟早嫁人,所以卖的理所应当。但是怎么说也是爹娘,这个时候一般会选个好人家,卖予做妾做丫鬟都行,身契一般也会签活契,要的也就是份念想。

    但这,都不能算太差的结果。

    能做到这个份上的前提,是家里劳动力还在的情况下。

    如若家里的劳动力不在,全家沦落到没有余地不得不做的时候,人伢子便会坐地压价。

    这个时候得到的卖身钱极少,签的一般也是死契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女孩子往往被卖去的地方也多是风月之地,一辈子再无指望。

    长安便是这种情况,她爹逃难后做了流民,后当了佃农,碰上连着几年朝廷税赋加重,活生生的累死在田里了,小长安家里没人只能把自己卖了,给爹换副薄棺。

    结果因为长得俊俏,人伢子打算直接白抢,然后卖给风月馆。

    这便让当时每月掐点去寺庙报道的卫晏清给撞见了。

    卫晏清看不过,便行侠仗义了一把,把施暴的人伢子押送官府,吩咐人再把小长安的爹安葬了,见小长安无家可归,便为其取长安一名,跟自己姓,全名卫长安,留在自己身边,名为当婢女实为当玩伴了。

    正说着,车道的一头远远的出现了一辆疾驰的马车,须臾间便停在了卫府大门前。

    长安在看到马车出现的时候便跳了起来,这会正缠着下车的晏然,“女公子!怎么今日才回来,昨晚去哪了呀?”还不等卫晏清回答,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昨天雨下的那么大,女公子有没有受凉啊?女公子定是赖着不喝姜汤,长安就应该跟着一起去的……”

    卫晏清一脸无奈,“小管家婆,我身边跟着孔嬷嬷和栾叔,你还不放心她们嘛,小小年纪就这么絮叨,再大点,啧啧啧。”

    “女公子休要取笑我,一会您沐浴更衣后定要大大的喝上两碗参汤才好。”

    “两碗?你怕是觉得你家女公子日子过的太好了,照你这个补法,你家女公子定会踏踏实实连续卧床休养好几日,被补过头啦。”卫晏清没好气道。

    门口站着的柳叔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小主人,公主嘱咐您到了之后,需先回房洗漱更衣,一会公主过来找您。”

    “知道了柳叔,我这便去。对了,柳叔,我把孔嬷嬷留在宋家别庄了,具体的经过栾叔一会跟柳叔细说。还有替我禀报阿母一声,我需要以阿母的名义向宋府下一份谢帖,告诉阿母,务必郑重,最好能直接送到宋府老太太手中,还有,要快。”

    将接下来需要处理的事都安排给柳叔后,卫晏清便快步走向自己的院子了。

    卫国公这支因人丁稀少,且大部分都是边将,留在太康的人就只剩卫晏然和其母晋阳公主了(这里若是没有皇帝留人为质的心思,卫晏清千万个不信)。

    所以卫国公府仆从的构成主要分三部分。最主要的一部分就是类似于柳叔,长安等的卫家家奴。但是这其中的从属亦有差别。

    柳叔、孔嬷嬷等人都是直属于这一代卫国公所辖,也就是卫晏清的父亲,是卫国公的亲卫。

    没错,孔嬷嬷也是上过战场杀过胡虏的女人。(卫家女人顶上,这句话可不是单单指卫家女儿媳妇,而是包括奴仆杂役的整个卫府)。

    而长安则是卫晏清的亲卫。其实从双方对卫晏清的称呼中便能区分一二,柳叔等人多称卫晏清为小主人,而长安则多为女公子,其中亲疏一目了然。

    要说这其中本质的差别,是冲突命令的优先效力等级。

    举个例子,如果现在卫国公下令于柳叔,将卫晏清捉拿捆绑,重打五十大板,刚才还能笑眯眯亲切地称呼卫晏清小主人的柳叔现在则能雷厉风行地立刻执行;

    反之同样,卫晏清如果命令长安刺杀卫国公,长安也会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因现任卫国公还是卫晏清的爹,所以府中掌事的多为卫国公的亲卫。

    比如柳叔就是卫府府内的总管事,统管内院和外院所有事务。其中便包括和晋阳公主的相关人事交接。

    卫晏清的父母各自都拥有一套自成系统且互不相容的服务体系。

    卫晏清的母亲晋阳公主出身皇族,且是在位皇帝极为宠爱的皇长女,身边的管家从隶均有官衔在身,都是隶属于负责皇家起居的少府令,领的是朝廷的官响。

    众多的仆从内侍,身契都押在少府令,如果有任何问题都是要发还少府令处置的,至于空缺的人员也是向少府令提交申请,少府令长使审核后再进行指派。

    撇除诸多的专业名词,简单来说,两边人员工作的公司不同。

    晋阳公主身边的女使管家是皇家发钱,且有官衔品级,可平级调换在朝官职,相当于国企;

    卫府所有的仆从则是卫国公府发钱,大部分是签了身契的奴籍,靠契约维系双方关系,相当于私企。

    由此可推,柳叔作为管事与晋阳公主相关团队交接时多么困难了。

    一方是民营企业,一方是实力雄厚官家出身的国营巨头,把这情况放在二十一世纪,能处理好双方合作,不出任何幺蛾子的人都属于当代顶级精英,何况是皇家集权的雍朝呢,这难度系数呈几何式爆炸增长。

    卫晏清每次想到这,都对柳叔抱有无限的崇敬。

    这是什么大型企业的高端管理人才啊,在没有接受过系统体系的教育培养,柳叔这种情况不能说天赋占据十成,但九成,肯定是跑不掉的。

    更绝的是,柳叔在被自家阿耶救回来后,一直接受的多是武事培养,吃住都在军营,在接收卫府内务这一大摊子事之前,对于处理庶务这种工作,那更是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卫晏清整个人泡在浴桶里,裸露在外的脸颊被浴室湿漉漉的雾气浸泡着,她将整个身子向里缩了缩,温暖的水渐渐满过她的脖子直到包裹上她小半张脸,卫晏清发出舒服的喟叹声,淹没在水中,连续冒出几个气泡来。

    卫府的紧紧有条,说实话,柳叔强大的管理能力绝对是那个达成结果的直接因素,但是根本因素是自己阿耶拨开现象看本质的慧眼识珠吧。

    卫晏清记得前世看过一条论述成功人士的理论,叫自我中心论,后来稍微普世化一点的说法就是自信。

    这种自信,不是说要求人的外在表现要开朗活泼落落大方,而是一种,无条件相信自己的一种强大的信念。

    这种信念具体依托大概为两种:一种是建立在强大的认知能力和知识储备的情况下,相信自己做出的任何决策绝对正确。

    另外一种是成立于完美的控场和兜底的能力上的,也就是说,即使在自己孤注一掷做出决策后,出现了任何瑕疵或失误而导致的诸多后果,也可以丝毫不乱地解决赶紧,还能达到自己最初想要的结果。

    从阿耶对柳叔的安排来说,这无不体现阿耶绝对的自信……或者无知?

    毕竟智者和愚者只有一线之隔嘛。

    就不知道自家阿耶到底属于哪种了,卫晏清边在水里无脑的吐着泡泡,边不无聊赖地想着。

    也不知道阿母急急地把我召回,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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