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照片、浪涛、沙滩，摆放着的心形蜡烛，一定是那儿。
而让我意外的是。
那里在长江中间的滩涂上，要坐船上去，夏双溪跟我说道。
在了解了相关情况后，我看看时间，到那里的船，最晚六点。
“我们要抓紧时间了，最后一班船是六点，现在已经五点半了。”因为紧张，我的语气带着微微的颤抖。
出租车上，我不住的催促着出租车师傅，希望他能更快一些。而出租车师傅不耐烦的声音和不断滴滴的喇叭声响彻了整整一路。
夏双溪已经报警，不住的把陈彦的情况和警方交涉。
“已经确定了，警方确定陈彦的手机号码，关机前最后一次信号的定位就在那里。”夏双溪的语气有些喘，透着欣喜又透着焦急。
欣喜是因为找到他了，而焦急。。。希望我们还来得及。
“师傅麻烦您再快一点！”
从出租车上下来，跑到码头侯船的位置，我赶忙看看时间，5点55，我和夏双溪喘着气，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终于赶上了。
“你们要坐船？”售票的是一个穿着灰色外套，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师傅。
“是的。”我说道。
“难道没有票了吗？”夏双溪有些着急的问道。
“票倒是还有。。。”老师傅说道。
“不过这趟去了就没有船回了，这趟船是给住在那上面的村民准备的。”老师傅补充了一句。
“你们确定要去吗？”
“是的。”
。。。
听着长江的波涛声，望着近乎黑魆魆的江面，我和夏双溪终于如愿乘上了这最后一班船。
“从这过去大概要多久？”我有些焦急的向夏双溪问道。
“大概要二十多分钟。”趴在船边的栏杆上，夏双溪说道。
“他们怎么会分手？”夜幕的江风带着微寒，吹起我的头发，冷嗖嗖的划过脸庞，借着船上微弱的光火，我侧脸看向她问道。
沉默，久久而凝滞的沉默。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不过陈彦家里发生了巨大的变故。”终于，夏双溪还是说道。
“巨大的变故？”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夏双溪说道：“他父亲的公司破产了。”
真是如同晴空霹雳一般的消息，我呆呆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陈彦没钱了，所以她选择离开了他。。。？”我问道。
“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夏双溪淡淡道。
“那是为什么？”我追问道。
“喻洁。。。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夏双溪继续说道。
我望着前方仿佛布满迷雾的江面，静静的听着。
“寝室里，她的衣柜，衣服是最少的。”
“她父亲虽然时不时会给她些生活费，但很少。”
“为了省钱，寝室偶尔会AA聚餐，她从不参加，即使我们三个人A，不要她出钱，她也不去。”
说完，她转过头看着我。
我并未作出任何表现，她继续说道：
“而同寝室的女孩在高兴的说着自己的新裙子的时候，她总会默默的看着。。。她应该是很羡慕的吧。”
“后来，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有一次，和她一起坐在学校草坪的坡地上，望着满是白云的蓝蓝天空，和她谈论梦想和未来的时候，她是那么清晰的，带着咬牙切齿的决绝说出‘绝不可以穷。’”
“但是我们上次一起吃饭，就是一起看烟花那次，她对于红酒、牛排这些懂不少呢。”我说道。
“可能从网上了解的吧，我所知道的，她的生活一直挺拮据的。”夏双溪说道。
“你们还会谈论些什么呢？”
“大多数时候也会谈论陈彦。”说到这里，夏双溪竟带着淡淡的微笑。
“喻洁最开始和我说陈彦的时候我都还不认识他。”
说到这里，她竟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说起陈彦，我记得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里，那是一个满是阳光的下午，喻洁坐我对面，看书的时候，猝不及防，她就突然说了起来。”
“她是怎么说的？”
“有个男生很奇怪，哈哈，没想到吧？”夏双溪的语气就突然欢快了起来。
真是令人没有想到。。。
“喻洁说他总在很远的地方看她，然后像电视剧里的主角一样，故作很潇洒的，跟她搭讪，说这说那的，不过颤抖的语气，紧张的神色和有些不自如的停顿，终究暴露了不是主角的底色。”
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夏双溪的神情终究是显出了些落寞。
“后来，他就向她表白了。。。”
“他是怎么表白的？”
“拿着一捧玫瑰花，在女生宿舍楼下大吼大叫的。”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她继续说着，表情透着莞尔。
“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里面是白色的衬衣，系着红色的蝴蝶结。。。”她笑着说道。
“我竟不知道他还有这一面呢。”我道。
“不过他第一次跟她表白的时候，我记得好像是失败了？那天我陪他吃烧烤喝酒，我记得。”我道。
“她说他很幼稚，这样的人，全凭一时喜好相处，不稳重，是无法托付终身的。”
“那后来，她怎么又答应了他？”
“寝室里，另外两个女孩相继都有了男朋友，她看着她们，眼神，一如当时看她们新买的裙子那样。”她喃喃说道。
“你当时怎么没找个男朋友呢？”
她只是沉默的摇摇头。
我倒是看到她清澈的眼神泛着流水的鳞鳞波浪和月光皎洁的颜色。
“后来呢？”我问道。
“后来，他会开着红色的小汽车来接她，在我们寝室所有女生的注视下，她像个骄傲的小公主一样，扬着头坐上他的车。”
“有时候我会问她，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她只是轻轻摇摇头。
“不过那次，我们三个室友出去聚餐的时候，我提前回寝室，正看见喻洁默默看着一张又一张照片。”
“她见我进来，拿着照片，神色却愣住了。”
“‘照得好漂亮啊’，在和她一起看那些照片的时候，我说道。”
“那些照片都是陈彦照的吧？相机还是我陪他去买的。”
“是的。”
“你真是好福气，他那么帅，对你那么好。。。那时，我是怀着那样羡慕的心情对喻洁说的。”夏双溪道。
她依然摇摇头，在我不解的神色下，她说，他和她是一样的人，她不想找有着相似灵魂的人过一辈子。
她说陈彦眼眸的深处，藏着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哀伤。
“那喻洁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向她问道。
“‘如同小太阳那样的。。。带着温暖的光的。。。喻洁是那么跟我说的。’夏双溪说着，嘴角就那样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夏双溪继续说道：“那天在喻洁告诉我这样的答案，久久的沉默后，在我低着头犹豫了很久，在我的心砰砰直跳的情形下，我对她说道，既然他无论如何也打动不了你，你就放开他吧。。。”
“那喻洁是怎么回答你的？”我问道
她没有说话，转过头看着我，就那样微微笑了起来。
在我疑惑的目光中，夏双溪递给我一张照片。天色已经很暗，我无法看清照片上的内容。
“这是？”我问道。
“陈彦最珍视的照片。”夏双溪说道。
我接过照片，凑近了，借着船上的微弱光火，终于看得清了。
带着微笑的夫妻，神色和蔼，他们中间的，大约是五、六岁大的男孩子，白色的格子短袖小衬衣，咖啡色的短裤，凉鞋，乱糟糟的头发，眯着的眼睛弯成一条缝，开心而夸张的大笑着，露出仅有的歪歪扭扭的三、五颗牙齿。
“这是陈彦？”我凑得更近了，然后莞尔起来，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夏双溪的语气明显也轻松起来。
“这是他父母吗？”
“是的。”
“好好的一家人，不知为什么搞成这样。”
“他母亲好像找了个极有钱的外国人，再也没回来。”
“所以陈彦总能在喻洁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个只有他们能看到的，他们能懂的，躯壳下面的悲伤灵魂。”
“他甚至觉得她就是他的命。”
夏双溪沉默着，一直到下船，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我们下了船，在沙滩上找到陈彦的时候，他正抱着腿坐在沙滩上，旁边生了一堆篝火，摇曳的火焰光芒，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而让我和夏双溪十分意外的是，在他右侧竟有一个娇小的身影，远远看去，长发披肩，和他并排坐着。
“喻洁？那是喻洁。”夏双溪捂着嘴，不可置信的说道。
而在我们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到了我们。
她怎么会在这里。
天上的圆月，清冷的光辉洒在她卡其色的厚外套上，这让我神色不由得一凛，第一次见她时就穿着这件外套，还有浅奶油色的裤子。
她白皙的脸颊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么素洁，此刻她就那样带着淡淡笑意，向我们挥手。
陈彦也转过头来，篝火，将他的脸庞照得橙黄橙黄，而江风的吹拂，篝火不住摇曳着，在他脸上呈现出忽明忽暗的色彩。
我和夏双溪就这样坐到他们旁边。
而他们未向我们搭话，两人各自拱腿坐着，手环抱膝盖，就那样看着江面，澄澈的眼睛里满是摇曳的火光，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和母亲的爱。”陈彦悠悠说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
“我们做子女的实在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喻洁轻轻说着。
“我的父亲，嗜赌。。。”喻洁看着黑魆魆的江面，静静说道。
“我永远记得他叫上他的狐朋狗友来我家里赌的情景，他的眼神里洋溢着的近乎狂热的对赌博的执念，那扭曲得近乎面目可憎的表情，到今天我依然清楚的记得。”
“他这辈子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还债。”她继续说着。
“家里欠了人家很多钱，在很小的时候，我就不得不和母亲一起靠送报纸、牛奶来赚取自己的学费。”
陈彦就那样转过头，怔怔的看着喻洁，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幸福有很多种，不幸都差不多，我家里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他们说我长的像很早就离开了这个家的，我的母亲。父亲为此总是打我，开心的时候要打我，不开心的时候也要打我，印象里最深的，是被逼在墙角蹲着，他一脚一脚的踹我，那时候我小，我哭着向他求饶，我跟他说，求求您，不要再打我了。。。”
陈彦说着的时候，喻洁看着他，带着素洁的同情笑容。
“可是没有用，他依然重重的踹着我，我身上永远是数不清的瘀青和红肿；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哭和求饶是没有用的。”
在稍稍的停顿后，他继续说着：“后来我开始变得叛逆，抽烟、喝酒、打耳钉，所有他不喜欢的，我都要做，但学习，我不能放弃。”
“学好了，就可以离开那个家，那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地方，我就那样跟自己说着。”
“后来，可能是我的成绩让他可以在他的朋友那里炫耀的缘故，他答应会给我足够的钱，但不时的需要陪他去各种饭局，当然必须要有儿子对老子的恭顺。”
“等我毕业，等我有了足够的能力能养活自己，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他，我是如此的憎恨他！”
陈彦道。
“我们的父亲还真是差不多呢。”喻洁说道，睁得大大的眼中隐约带着泪光。
喻洁继续说道：“后来，母亲需要做切除胃溃疡的手术，家徒四壁，因为这些年父亲欠的赌债，所有的亲戚几乎都没有什么来往，更别说借钱给我们。”
“父亲跪在母亲面前，为他的行为忏悔着，他一个劲的说着对不起。”
喻洁的声音已经带着哽咽：“可有什么用呢，母亲就那样离开了我们。。。没有钱做手术，从那个时候，我就跟自己说，一定不可以穷。”
“可叹的是我妈到死都相信他会戒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着他的眼神都是那么温柔。。。”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过够了，我的心已经没有一点点温度，我给不了你任何温暖，陈彦你能明白吗？”
“我希望我的另一半，有着完整而幸福的家庭，像初生的小太阳一样散发着柔软而和煦的温暖。。。”
她就这样看着陈彦，清澈的眸子里，不含一丝杂质。
“你能明白吗？你不是我要找的另一半。”她看向他诚恳的说道。
“我明白了。”陈彦应着她，皎洁的月亮光辉下，带着释然。
后来，他们就这样那样的聊着，再后来，我和夏双溪也加进来。
一整晚的时间，就这样过去，而在黎明到来，温暖的阳光从遥远的海平面升起的时候，在这样的朝阳下，陈彦抱着喻洁，紧紧的拥抱着。
“再见，谢谢你那样的喜欢过我。”她的眼睛红了，带着哭腔。
“不谢，感谢上苍，能遇见已经很好了。”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失落，但目光全是释然。
“再见！”
“再见！”
。。。
多年后，我去参加陈彦和夏双溪的婚礼。那是个并不大的酒店，一个硕大的包房，并不豪华；只有一桌菜，但相当丰盛。宾客除了我只有夏双溪家的亲戚。
那天陈彦作为新郎穿着一套帅气的黑色西装，作为新娘的夏双溪穿着洁白的婚纱，没有聚光灯，没有司仪，没有巨幕的结婚海报，我记得很清楚的是，夏双溪父亲在依依不舍的泪光中，将女儿的手缓缓放在陈彦的手上。
宾客们起着哄，拍着手，要新郎亲吻新娘。
陈彦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夏双溪，满目皆是温柔。
他轻轻对她说道：“谢谢你，双溪，谢谢你。。。”
他说着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