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并不是一直在看书，这期间已经吃过晚饭，是在宾馆旁边的小食馆吃的盒饭。简陋的，水泥有些脱落的，露出斑驳红砖的水泥墙。墙上用白色的油漆，刷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盒饭。

    与外部的简陋萧瑟不同，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是，热气腾腾的带着各种饭菜香味的灼灼白雾，接着便是嘈杂的喧闹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十几个不锈钢方盆各装着不同的菜式，有荤有素依次排列，喜欢吃什么就选什么，选好之后须称重，一元五角钱一两，我拿着一次性餐盒，排着队，选着菜，周遭的人时不时会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在我有些不知所措之际，他们的目光已然移向别处。

    选了宫爆鸡丁、鱼香肉丝、青椒肉丝、香干回锅肉，再加上满满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白饭，菜八两重，加上饭一共十三元，还有免费的紫菜蛋花汤。菜是大锅炒的，十足的大蒜、生姜、干辣椒、豆瓣酱混合在一起，在冒烟的油锅里翻滚的辣眼睛、炝鼻头的味道，十分下饭，且分量十足，有荤有素，最重要的是快，省去找店等菜的时间，端上来就能吃。

    在大口吞着白饭的间隙，目光不经意的环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异样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无他，整洁的衣着与稚嫩的学生气，委实与周遭的氛围格格不入。

    小时候，穿过我家门前不远处的那几棵巨大的山毛榉树的小树林，再走几步，就是父亲工厂的食堂了，那时候在父亲工厂的食堂吃饭也是类似的光景，父亲和同事们穿着满是黑色油污的深蓝色厚工服，沉默的匆匆忙忙的，不住往口里扒着饭。

    “快吃，不要东张西望。”父亲总是皱着眉头对我说。

    那真是个巨大的食堂，停留在记忆里的，有高高的简陋的未经任何修饰的红砖墙壁，暗色的铁皮棚顶，一眼望不到头的，穿着统一蓝色厚工服的，大口大口吃着热气腾腾饭菜的，沉默的就餐的工人们。还有排着长龙的人们，在水泥槽台前，拧开有些锈迹的老式铸铁水龙头，洗着白色的，边上有着磕磕碰碰痕迹的，侧面印着红色厂名的搪瓷碗，以及洗干净的时候，搪瓷碗上抖动着跃起的细小水珠。。。

    记忆里一贯的，父亲精瘦精瘦，剃着板寸头，穿着厚工服的时候，衣服总是空荡荡，但他的手很有劲，吃得多，也吃得香。宽大的白色搪瓷碗，装得摞起来的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白饭，就算只有几片菜叶子，父亲也总是嚼得很有味道。

    父亲吃的快，便早早去排洗碗的队，到我吃完的时候，基本上已经快排到了。

    记得很清楚的是，我总是抬着头，两手捧着刚吃完的白色搪瓷碗，里面插着木筷子，睁着大眼睛，木木的望着父亲，将手里的碗举得很高，递给他。他的大手把我本就已经很乱的头发摸得更乱，又用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揪了揪我圆圆的脸，脸上满是笑容，然后才接过碗，几下洗干净了，再递回给我，让我拿回家去。

    回家经过那几株巨大的山毛榉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看看，那时候，两只白鸽子，总是嘴巴里衔着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枯枝在树上搭窝，那个鸽子窝，是我一点点看着搭起来的。

    。。。

    按下各类纷繁的思绪，望着窗外的月色，肚子里传来踏实的感觉，下午的盒饭，的确是吃得非常饱满。趁着休息的当口，我拿出手机，电话、微信、q.q不断切换着，那些熟悉的名称不断闪烁着，而陈婧的容颜就这样从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来。

    “不可以分心。”她决绝的神情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对自己说着，正准备合上手机，继续看看书。

    “一切顺利？”是小悠发来的微信信息。

    “一切顺利呢。”我回复过去。

    “加油，好好休息哦，不打扰你了。”

    。。。

    书本和试卷再次被我打开，不知怎的，这一刻，想想明天即将进入“最后的决战”，心情就突然紧张起来。我长呼一口气，慢慢调整平复有些绷紧的神经，开始最后的复习。

    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极深的夜里，连狗叫声也听不到了，打开窗户，冷飕飕的空气瞬间与我撞了个满怀，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刹那间，昏昏沉沉的脑袋就清醒起来，我连忙关上窗户。

    接着便是洗漱，然后在寒气还未沾染到身上的时候，哗啦啦一溜烟钻进被子里，我将自己包裹得很紧，寒冷的冬夜里，被子从冰冰凉到逐渐温暖，我的思绪在这宁静的时刻，逐渐变得柔和起来，刚钻进被子，因寒冷而颤抖的心，久违的，慢慢暖和的感觉逐渐打破独在异乡的孤独感和漂泊感，我的心终于安静下来，安放下来。

    这一夜睡得很沉，无梦，所以在早上睁开双眼的一瞬间，浑身满是充满能量的感觉。

    拉开窗帘，重重的云，压得很低，即使是清晨，也不见一丝阳光。

    也不知会不会下雨，或是下雪，我禁不住想到。

    在一切准备就绪，我走到考点大门口的时候，我摸亮手机，8点20分，望着前方白色的警戒线，我禁不住想到，“还有10分钟就开始了。”左右望去，周围都是和我一样赶考的人，臃肿的厚衣服，双肩包，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这最少怕是几千人了。”我不由得想到。

    警车闪烁着红蓝相间的警灯，在满是人群的车道上，用极慢的速度来回穿梭着，警察用喇叭大声喊着的，“今天考试人数众多，请大家有序进入考场，防止出现踩踏。”维持秩序的声音不断传来。

    时间缓缓流逝，白色的警戒带终于被拿掉，自然而然的散落在地上，人群缓缓朝着考场的入口不断涌去，背负着迷茫，背负着希冀，背负着期盼。

    这么多人，一定要取得极为靠前的名次，一定要打败他们，一定要拿奖，我心里默默想着。

    带着这样的决心，我置身于如潮水的人群中，和他们一个方向，慢慢涌向那个狭窄的隘口，

    周遭除了黑压压的身影，还是黑压压的身影，挡在前面。。。我看不见前路，也看不清方向，但我知道，终点一定在那里。

    阵阵寒风呼啸而过，即使周边满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阵阵寒意依然不可抑制的不住涌现。

    真是个如此寒冷的天气。

    而在大家的惊呼声中，天空中竟开始洋洋洒洒的飘落起雪花。

    在我伸出手的时候，它就那样静静的落在我戴着砖红色毛线手套的手心里。

    “真是漂亮的冰雪结晶呢。”我忍不住叹道。

    我忍不住望向天空，漫天的无数雪花，突然之间就那样，从看不到尽头的天空何处，飘落下来。多么美丽啊，纯洁得不沾染一丝尘埃。

    人生如雪该有多好，若只如初见，晶莹剔透，纯白如雪的灵魂。。。

    就在这大雪纷飞之际，天空中，重重的云，就那样突然绽开，一丝金黄的阳光，终是透了过来，降临人间。

    竞赛考试持续了整整两天，而当我在考卷最后的答案上画上句号的时候，我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整个考试结束，走出考场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久违的夕阳不断播撒着黄灿灿的光辉，就连路边枯黄的一丛丛野草，也被染得金灿灿。

    我对竞赛考试整体的感觉实在是不赖，就和很久之前，在上大学之前，每次考完之后的感觉一样，这真是久违的，身体忽然一轻，为之清爽的畅快感觉，似从前，考完后第一时间就想和陈婧分享我的想法，竟是如此类似的想法。

    此时可能是一天中除了正午最暖和的时候，我用轻快的脚步，慢慢向外走去；掏出手机，心中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电话号码，对着手机，一个个熟悉的数字，不由自主的迅速按了下去。那急切的心情，像极了古代白马红妆疾骋六百里向家乡传回考上状元郎的喜讯。

    让我意外的是，电话始终无法接通，语音提示的是关机。

    这个时间。。。黄昏的暮色，橙黄的太阳如咸鸭蛋一般，挂在些许星辰为底色，深蓝、灰黑、浅白交错分明的天幕上。

    手机用一天的话，也许没电了呢，应该是这样的结果。对于陈婧的手机无法接通，我这样想到。

    我点开q.q，“蝶”的头像已经变成了离线的灰色，肯定是手机没电了。

    正这样想着，手机铃声忽然想起，是陈彦的电话。

    “考完了吗？”他问道，语气急促。

    “刚刚考完，怎么了？”

    陈彦的语气着实有些反常，我不由得心里一惊。

    “老师住院了。。。”他的言语，欲言又止。

    老师身体一向健朗，也未听说有什么疾病，怎么会突然住院呢。

    “是什么原因？医生怎么说？”

    “你赶紧回来吧，电话里一下也说不清楚。”陈彦的声音透着焦虑。

    我明白，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在给了陈彦肯定的答复后，我迅速跑回宾馆，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好行李。

    “您不住了吗？”宾馆前台，一个年轻的女孩问道。

    “是的，家里有些事呢。”我说道。

    “今天的话，已经超过下午两点了，那要算全天的房费哦。”女孩有些为难的说道。

    “没关系，麻烦赶紧帮我办理退房吧。”

    “好的，您稍等。”

    办理了退房，又把明天上午的高铁票改到今天晚上的班次。

    高铁车窗外，漫无边际的夜色，疾速向后跑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深深的忧虑，困扰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