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余悦小时候性格软弱,不讲话不合群,又矮又不漂亮,一看就好欺负。

    初三那年重新分了一次班,所有人按照初二下学期的期末成绩重新排列组合,余悦被分进了一班。

    班里的分组也按成绩,成绩最好的配成绩偏差的,第一名加第十一名加四个中等成绩的学生,依次往下推,分十个小组,组长是成绩前十。余悦那时成绩不算好,刚好进前十,也就刚好担任了组长。

    她那组配置是成绩最差的,全是男生,而且个个刺儿头,每次轮值到他们组打扫卫生,全都把活丢给她一个人。

    像往常一样,余悦扫完了地去擦黑板,黑板很高,她当时只有一米五五,即使踮脚伸直手臂也擦不到上面的字。

    她只能跳起来擦。

    她个子矮,每跳起来一次只能擦掉一点,不停地跳,笨拙又滑稽。

    同组的男生坐后面指着她笑。

    余悦就不跳了,低头默默扫地,等到所有人都走光,最后再擦黑板。

    哒,哒,哒。

    动作幅度大,从右到左一点点擦。

    大概在擦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身影站到旁边,帮她擦高处够不到的地方。

    余悦脚上的动作停住。

    旁边人十分高,一只手插在校服的裤兜里,胳膊弯夹着校服外套,身上的白T湿了大半。好像是回来拿东西的。

    男生也没说话,捏着板擦快速地擦,好像没什么耐心。

    他胳膊长,速度飞起,在擦到余悦靠近头顶位置的时候忽然慢了下来。他面前的粉笔灰疯狂飞扬,她这边却几乎没有。

    他一手插兜里,模样是刚运动完,头发是湿的,胸前一片也浸湿。

    怕被发现,余悦不敢转头,只是悄悄侧过一点点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看他。

    男生眉尾嚣张飞扬,全程没说话,模样要多拽有多拽,擦完了板擦往讲台一丢,一脸潇洒地走了。

    余悦鼓起勇气,对他说:“谢谢。”

    男生背对着她,头也不回,抓着校服外套往她扬了一下,随手一甩挂肩头,散漫又拽。

    ……

    即使过了很多年,余悦依然记得那个下午,空无一人的教室,所有人都走光了,只有李慕临会停下来帮她擦黑板。

    —

    余悦住在宿舍里,但经常会回家,当初选择在陆州大学,除了奖学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离家近,可以经常回家照顾下家人。

    长阳区是陆州比较早的旧城区,后来城市规划另选址建设新城,长阳区的发展则被停滞,和开发区新城的差距越来越大。

    余悦跟外婆住一起,陆州话叫姥姥,是长阳区最老破小的一块儿,这一片净是一些老旧的弄堂巷,前些年传出要拆迁,后来也不了了之。

    这一片老虽老,也有好处,人口密集,所以交通也方便一点,在陆州最早通地铁的线上,地铁口离得很近。

    七月到了梅雨季,雨水多而频繁,经常突然袭击。出地铁的时候正巧在下雨。

    余悦站在地铁口,雷声阵阵,持续没几分钟后雨云飘远,天空旷晴朗。

    眼睛望向天边,云的风姿各异,每一片都独一无二,不知飘向何处,在这小小的屋檐下哪怕一角,也能窥见天之大,之自由。

    姥姥家的大门是铁的,老旧的铁环锁,一扇门固定闩上,留一扇可供进出。

    门开着一条小缝,里面隐约有饭香,晚饭点,侧房饭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余悦愣了一下,还是舅舅陈易庆先看见的余悦,冲她招手,给她添碗筷。

    外公早就不在了,舅舅跟外婆一直没有分家,余悦也跟着借住在舅舅家。

    余悦站起来接碗:“谢谢舅舅。”

    陈易庆乐呵着:“跟我还说谢谢,这么见外啊。”

    余悦悄悄看了眼舅妈,舅妈沉默没说话,只是在她问好的时候点了下头。

    舅舅舅妈一直在外地很少回来,回来也没多久就走了。

    吃饭时饭桌一片沉默,谁也不说话,在一张桌子上,生分得像陌生人。

    余悦忽然想起那天在李慕临家吃饭的时候,兄妹俩吵吵嚷嚷,徐玫就在一旁补刀,只有三个人吃饭,但好热闹。

    余悦妈妈陈莉先放下了筷子,动静很小,把筷子平放在碗沿边。

    余悦正好也吃不下什么:“我先推妈妈回房,舅舅你们吃完放着吧,我一会儿过来收拾。”

    陈莉的腿脚不好,常年坐在轮椅上,余悦推着轮椅转了个方向,往堂屋里走。

    她们出门之后,舅妈不知道跟舅舅说了什么,舅舅哈哈哈笑起来,房间里顿时其乐融融。

    笑声敏感地传进耳朵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充斥着大脑。

    余悦脚步慢了下来。

    这才是一家人的氛围。

    有说有笑,毫无顾忌。

    因为突然停下,妈妈不解,在旁边叫她:“怎么了?”

    余悦回神:“没事儿。”

    她只是,忽然非常羡慕。

    非常羡慕李慕临。

    —

    回到房间之后,余悦发现漏掉了很多消息,最上面那条是钟秋发的:【我今天跟我妈说了不去补课的事,她说我不补课就赶紧回家。】

    【我说我能不能过几天回,她说,】

    钟秋发消息像挤牙膏,一句话拆八百条发。

    【她说我不回家在外瞎转什么?】

    【她不让我一个人出门,要是知道我不仅一个人旅游,还是跟男朋友,肯定发飙连夜把我抓回去批/斗!】

    【妈的,我现在必须要回去了。】

    余悦:【那你看到雪了吗?】

    【没有呢,我还在西双版纳,还没爬雪山呢,本来打算一路玩过去的。早知道我第一站就去丽江。】

    【都怪我男朋友非要先来西双版纳最后再爬雪山,说万一高反就没精力继续玩其他了,我觉得他说得对就听他了。】

    【我现在很后悔。】

    余悦安慰了她几句,钟秋那边就下线了。

    退出来第二个联系人消息,是徐宜发来的。

    【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没听进去。】

    她什么也没说,余悦也没问,但她隐约能明白徐宜今天心情糟糕的原因。

    徐宜:【明天能不能再讲一遍今天的?】

    余悦看着这句话,手指停顿了一刹,才继续回道:【可以。】

    —

    李慕临家的院墙是铁栅栏,院子不大,甚至说是很小一点,二楼和三楼都分别有一个很大的阳台,种了一些接地的藤本植物,攀在阳台边,正在开着些花。

    里面正门口有一个小小的廊道,立了一张桌子,旁边放了一张白色的金属摇椅,李慕临懒洋洋窝在上面,手里拿着个游戏机。

    余悦不知道他在玩什么,只听见他手里响着唰唰唰打斗音效,他打游戏的时候后背喜欢靠着什么,大喇喇敞着腿,胳膊放的很低,低着头打游戏,怎么舒服怎么来。

    抬眸扫了半眼余悦,继续闷头,说了一句:“没醒呢。”

    他说的是徐宜。

    余悦轻轻噢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那我进去等她。”

    “你最好不要。”

    李慕临低着头,手里一直没停下,声音透着一种冷淡:“她的猫在沙发上拉了,臭得要死。”

    难怪他在门口待着。

    余悦看着他,他今天穿的短袖短裤,敞着长腿,身体往前倾,胳膊支大腿上。手臂的肌肉紧实,可以见到青色的血管,T恤领口大,往下能看见胸肌轮廓,这个角度,喉结坚硬的凸起也格外明显。

    根本无法忽视那些骨骼和肌肉的线条。

    余悦:“不用收拾吗?”

    李慕临淡淡垂着眼,脸上写了四个大字:关我屁事。

    他冷淡地说:“又不是我养的。”

    余悦“哦”了一声。

    跟他在门口站着的话,有点尴尬。

    她迟疑:“那,就这么放着吗?”

    像被问烦了,李慕临忽然手停了,游戏机丢一边,仰头看她:“要不你去?”

    他敞开着腿,眼睛上扬,奔放的又浪又坏的劲儿。

    任由他打趣几回,余悦也能坦然面对了:“你给钱,我就打扫。”

    李慕临意外地看着她。

    余悦也没败下阵,更为淡定看他。

    圆圆的眼睛多了几分不怕事的硬气,暗暗较劲儿。

    李慕临往后靠,笑了声。

    也不知是在笑她突然的接话,还是笑装硬气的劲儿。

    李慕临撑腿站了起来:“包放下,带你转转。”

    余悦原以为李慕临家只有前院那一点,路上这个小区里其他的别墅也都是如此,在屋前面有个小院。直到李慕临走到房子一侧打开一扇小门,才发现别有洞天。

    原来这个别墅区并不全都是小院子的格局。后院至少比前院大了两三倍,被改造成了一个花园,从房子侧面穿过去,有成片接地的藤本植物,爬满院子,一踏进去,就进入一片淡黄色的花苞海洋,像是世外的梦境,鲜活又明艳。

    再往里还有一个藤廊,种的是紫藤,只是已经过了花期,只剩下叶子,廊下有一方小桌和藤椅,盘着只橘色的猫,听见动静动动耳朵,然后一跃而起,跳到了李慕临的肩膀上。

    李慕临好像已经习惯了,眼神麻木又无语,虽然嫌弃,但也没把它拎走。

    橘猫趴在李慕临肩膀看着余悦,昨天余悦见过它,不仅不怕生,还特别亲人。

    出于好奇,余悦手指往猫探过去:“它叫什么名字?”

    李慕临面无表情:“臭猫。”

    余悦:“……”

    余悦本想叫它的名字逗逗它,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臭猫听到自己的名字,扭头撒娇似的朝李慕临喵了一声。

    余悦的手指僵在半空,犹豫了好半晌:“臭……猫?”

    臭猫:“喵。”

    余悦:“……”

    它竟然很享受这个名字。

    余悦很难相信:“是徐宜起的名字吗?”

    李慕临:“我起的。”

    李慕临乖张地扬起点下巴,嗤之以鼻:“她起的太难听了。”

    怎么可能比臭猫难听……

    “她起的是什么?”

    “屎黄色。”

    ……

    臭猫挺好的。

    不是很想再多讨论猫的名字这件事。

    院子里的花看起来是一个品种,花叶根茎都是一样的:“这是什么花?”

    李慕临嗓音带着懒懒的调:“玛格丽特王妃。我妈特喜欢。”

    站姿随意,乍一看散漫,但他的眼神和肢体中有一种极为放松的气质。

    不是颓靡懒散,而是极致的自在。

    余悦问:“你妈妈种的吗?”

    李慕临朝她看过来,讲起亲妈来也是嘴欠毫不留情面:“那倒不是,她单纯觉得好看,其实特别懒,从来不打理,仙人掌都养不活。”

    “这我家老头儿种的,是不是还挺酸?”

    他毫无顾忌地笑起来,站在花丛中像一根别具一格的刺,锋利不顾别人死活。

    余悦听到他这么说,心里有几分羡慕他的父母。

    李慕临这样随性张扬,一看就是被精养出来的,也只有这样充满爱意的父母,才能教育出这样的自由奔放。

    余悦的眼睛盯着远处一簇盛开绽放的花束。

    李慕临:“喜欢?”

    他走过去,折断一枝,然后朝她的方向走回来。

    余悦有些愣。

    她看着那朵花,眼睛睁着,一眨不眨。

    李慕临显然不懂她的反应,扬了扬花枝示意她接着。

    她没接。

    李慕临挑眉:“怎么?”

    “我咬嘴里跪下来给你?”

    “美得你。”

    余悦抿唇,捏了捏手指。

    一个男生送给女生花,往往意味着某种朦胧的情愫。

    一如李慕临的父亲种了这满园的花。

    而此刻,少女的心思被戳中,但男生则是完全没这个意思的。

    荒唐的现实戳中内心隐藏的秘密。

    也不知怎么的,戳中了她的自尊心。

    她没伸手:“你干嘛把它摘了?”

    李慕临手一愣。

    虽说女孩的心思难猜,但这也太突然了点吧?

    李慕临指尖捻着花茎,力道大得隐约能听见茎外皮摩擦的声响。

    掀下眼皮,嘲讽地:

    “行,”

    “我闲的。”

    也正在这一瞬间。

    突然,脚下的地面猛地晃了一下。

    剧烈的颤动从脚底传到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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