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亭(3)

    李素心每天盼着宋秋亭拉着行李箱出现在村里的马路上。她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好不容易快到期末了。

    她挑着赶集日去镇上买了几只活鸡活鸭,将它们关在柴房里养着,想着给一个学期未见的儿子好好补补。

    然而,李素心没有等到宋秋亭。在半夜,也就是和宋秋亭通过电话的几个小时后,她接到来自台大的电话。

    因为妈妈和女儿都在熟睡,李素心捂着手机轻手轻脚走出房屋。听不清楚,她还撕掉手机上的胶布。

    “校长,你说吧什么事?”

    “…..你是宋秋亭家长对吗。”

    “是,怎么了?我们家宋宋是不是给学校惹什么麻烦了?”

    那头沉默了会儿道:“宋秋亭,他失踪了。”

    李素心嘴边的笑消失了。

    ……

    那天,村里有人半夜起夜。有人看见李素心拿着镰刀在自己田里割稻子,边割边哭,像疯了一样。

    天亮,李素心坐上赶集的三轮车出门。她揣着皱巴巴的钱,几经辗转来到台北。她穿着绿色的军用布鞋站在台大门口,风尘仆仆的她与这里格格不入。

    李素心看看漂亮的树、看看精美的教学楼,还有抱着书走在路上的大学生,她的眼泪顿时流下来了。

    校领导接到保安得到通知,纷纷赶到校门口。李素心没有大吵大闹,任由几人将她搀扶进办公室。

    “我儿子在哪个班?”

    一个女老师便搀扶着李素心去宋秋亭的班上。正值早八,教室里坐了不少人。李素心站在玻璃外看了看,“我能再去宿舍看看吗?”

    “这里不看了吗?”

    “不看了,我怕我打扰他们上课。”

    明亮的四人宿舍,“这是宋秋亭的床铺。”蓝色格子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桌上的东西很少,只有书和试卷,笔筒里插着一支红色的中性笔。

    李素心翻开书,字迹清隽,书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标志。女人抚摸着书上的字,滚烫的眼泪掉在纸上。“是我儿子的字。”

    “是宋宋的字……”

    警方也找到李素心说明情况,因为宋秋亭失踪是在校外又是假日时间,校方是没有责任的。负责的警察尽量措辞说的委婉。

    李素心一言不发,只是点头。

    “宋秋亭我们也会一直留意去找的。请您放心,人民警察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名人民群众。”

    “谢谢。”

    李素心提着一大包的东西出了警察局。立马塞满了宋秋亭的东西、书、笔、被子。这位母亲试图留下什么。

    “宋秋亭的家长走了吗?”

    招生部办公室,陪李素心去教室和宿舍的女老师点点头。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没喝,“宋秋亭家长这样不哭不闹,我这心里总闷闷的。”

    “唉……”

    “希望能找到吧,这家丢了孩子不疯的。”

    男人拿起宋秋亭的花名册,他深深的望着那张红底寸照,最后将花名册放进柜子里。

    =

    李素心回到家里,老人到着孩子出去了。她将粮食柜里的东西扒出来,然后把袋子塞进去,上锁。

    宋秋亭失踪的事,李素心并没有打算告诉家里其他人。一是孩子年纪小帮不上什么忙,二来老人年事已高,受不了刺激。

    她想自己先找找。

    于是宋雅雅发现自己的妈妈经常外出,早出晚归,有时候背着锄头回来,澡也不洗的就睡着了。宋雅雅也没问,踩着凳子淘米煮饭。

    眼见田里的稻子越来越熟了,半个月过去了,自己的哥哥还是没有回来。李秀兰和宋雅雅问李素心,后者只说“考试延期。”让她们别着急。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在某个清晨,宋雅雅跟着李素心一块出去了。她看见自己的妈妈背着锄头却没有去地里,而上坐车去了镇上。

    十一岁的宋雅雅徒步走一个小时才到镇上。气喘吁吁中,“你好,有没有见过我的儿子,他叫宋秋亭。”

    “麻烦看一下。我的儿子他是台大的学生,你有没有见过他?”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李素心拿着寻人启事四处讯问。有人认真的看,有人接到直接扔地上。

    宋雅雅颤抖着捡起地上的寻人启事。

    【宋秋亭1990年出生,年16岁、于2006年6月15日在台大校外失踪……】纸上的人在温暖的笑着,宋雅雅抓着纸哽咽地流下泪。

    李素心似有所感回头,“妈,你骗我…..”

    “雅雅!”宋雅雅发疯的跑向汽车站,一辆歪歪扭扭的三轮车冲来。

    “雅雅!!”

    丁小雨睁开眼,这次他站在医院里。

    他环顾四周,最后走到走廊眺望楼下,不远处的道路立着两排熟悉的槐树后。

    这里,是台大医院。

    =

    肇事的三轮车跑路,好心人将宋雅雅送进县医院。医院摇摇头让李素心赶紧去台大医院。不然这腿怕是保不住了。

    缴费处,护士报了个数。李素心嘴唇一抖从花色的钱包里掏钱,一张一张往外面数。从大额钞到零钱再到硬币。

    护士不耐烦道:“不够。”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妈,你别乱跑等我啊!”李秀兰神色不安地点点头。

    金银典当处。

    李素心从书包里掏出用红布包裹的金银首饰。而这些是李素心的嫁妆和三金,以及结婚后宋诚买的首饰。

    丁小雨看得出来这是全部家当了。

    李素心将东西推进去。“这些,这些值多少钱?”

    ……

    “妈,对不起。”

    “是妈的错,妈妈不应该瞒着你和阿嬷。”李素心亲吻宋雅雅的额头,“别怕,睡一觉就好了,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找哥哥,我们好好活。”

    宋雅雅哽咽答应。

    头上的天花板变成天空。四周是车和人,丁小雨站在人行道上,他看着宋雅雅走向医院附近的糖葫芦摊位。

    而李秀兰跟在后面,“诶,慢点雅雅。”看她走路的模样,丁小雨估摸着离出院不远了。

    “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咯——”

    小女孩付钱高高兴兴的取下一串,低头走路——

    “妈的,不长眼啊你!!”

    丁小雨脑海猝然闪过与向阳相遇的时候。

    刘好好脸喝得红红的,整个人像要炸开的皮球,宋雅雅被狠狠地推在地上,没有愈合的腿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小女孩登时惨叫喊出声。

    “妈的,还哭?还哭!”

    胖子怒吼。

    宋雅雅年级小,打了钢板的腿好像又裂开了再加上传来没遇见这么恐怖的人,一时间没收住声。

    “艹!哭你妈的!哭!”

    “哥哥…..!!”宋雅雅发出凄厉又无助的哭喊声,刘好好脑中的弦崩了,猛地一脚,“我让你哭———”

    “不要!”

    “不要再踢了我求求你!”李秀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雅雅撞上石柱子,她倒在地上,血从头发里流出,吐着血挣扎几下,不动了。

    “雅雅!!”

    李秀兰跌跌撞撞的扑上去。没气了。没气了…..

    她扑上去刘好好的手,颤抖着话也说不出,“畜生,畜生啊你!!”

    刘好好见闹出人命,酒顿时醒了。他推开李秀兰,“我劝你别胡搅蛮缠!”被推在地上老人连跪带爬,死死抓住刘好好的手。

    “跟我去见警察!”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刘好好又气又急:“妈的,老太婆,你放不放开!”

    “我不放,你杀了我外孙女,你这个杀人犯……”

    “死老太婆别乱说话啊!”

    “跟我去见警察,走…..”李秀兰魔怔呢喃着爬起来,她跌跌撞撞扯着刘好好的袖子。“最后一次警告你!!别、逼、我!!”

    “杀人犯……”

    “杀人犯……”

    “妈的!”刘好好一脚踹开刘秀兰,老人摔在地上,他似泄愤又猛踩几脚。

    “抓我?不识好歹,你算什么东西!!”

    而丁小雨目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他蹲在宋雅雅和李秀兰中间,人群从他的身体穿过,

    “快送医院啊!”

    “已经没气了。”

    血流到脚边,丁小雨眼珠爬上血丝。

    哭声,四周都是哭声。

    李素心在警察局撕心裂肺的哭着。而刘好好戴着坐在审讯室里,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蹲在地上的丁小雨听见从骨子里发出的一声冷笑和鄙夷。

    “乡巴佬。”

    法院开庭,头发花白的李素心看见一个陌生的人戴着手铐,他的位置,本该是刘好好坐的。

    “不是他!”

    “人被调包了!他不是刘好好!”

    “你们都听不见吗?”

    法官宣布判决书,最终一锤落下。

    丁小雨的目光穿过法官,他一寸寸的看着在场每一个人,心底居然萌生出一种情绪。名为——“恨。”

    丁小雨看着李素心带着血书四处上诉。一次又一次的敷衍,一次又一次被礼貌请出去,消息石沉大海。

    家里的蜘蛛网越来越多,一次下雨天,精神恍惚的李素心忘记收被子,等她昏昏沉沉醒来,蓝色条纹的被单掉在地上,沾满污泥和水。

    李素心抓着被单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当官的却为虎作伥!几条人命抵不过几斤钱,这世道……!”

    女人仰着头雨从她的脸上流下来。

    “哈哈哈——都是命啊!”

    “都是命啊!!”

    …..

    雨停后,李素心神色平静地上吊自杀了。而丁小雨站在房屋里,手无力的垂着两侧。

    他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

    村里的人卖掉宋家的老黄牛,又每家每户自发捐点钱,东拼西凑地给宋家好好的办了次葬礼。

    寂静的宋家再次热闹起来。温暖的黄色房屋挂上一层白色。有披着麻的老人问,“小花呢?”灰扑扑的橘猫缩在角落,它冲着棺材的方向蜷着尾巴睡着了。

    “无所不能的无?”

    祠堂前,少年跪在地上发出凄厉的笑声。

    “我是一无所有的无!!”

    “啪。”

    铁皮桶里的火熊熊燃烧,四周墙壁写着大大小小的,暗红色的“恨”。

    这里,是荒都?

    火光中,宋秋亭举起榔头。

    “噗——”血溅入眼睛里,丁小雨蓦地惊醒。

    槐树、祠堂,香是灭的。

    丁小雨微微喘着粗气,他,回来了。再看看周围,不见宋秋亭的半个影子。

    他打开手机看屏幕,虽然才过去几个小时,丁小雨却感觉好像在幻境里待了很多年。

    现在他已经明白关键的一环少了什么。

    是陈岸。

    陈岸将宋秋亭带入裁决所,从而引发一系列的悲剧,但“冤有头,债有主。”,按照逻辑推,宋秋亭应该将矛头对准陈岸,可他偏偏咬住顾林溪不放。

    为什么?

    还有向阳,向阳和宋秋亭什么关系?与宋雅雅同样的开场,却走上和宋秋亭极为相似的命运。

    纵使脑海里有许多混乱的记忆和情绪,丁小雨强迫自己压下,宋秋亭不知去向,他必须马上赶回台北。

    乡下不好叫出租车,丁小雨一路瞬移到镇上。在加钱打到一辆私人车后,陈岸的短信来了———

    【找到突破点了吗】

    丁小雨攥紧手机拨回去。他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话想问。电话在几声嘟声后接通,“喂。”

    “陈岸,2006年抵达南京前你在哪?”

    “你记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

    —————————————————————————

    昏暗的房屋里,宋秋亭桌上将棋子全部倒入火桶里。橘红的火光映出少年脸上狰狞的疤,他捻着一根烟点燃,烟雾模糊他的神情。

    该收网了。

    逢魔时刻,丁小雨挂断陈岸的电话要拨给蔡一零,车开进熟悉的街道,蔡一零却先打过来。“丁小雨你在哪!宋秋亭带走了溪溪!天还没黑,顾爸顾妈还在家他直接入室抢人!我一定会宰了他!!他是不是疯了啊!!!”

    蔡一零的声音隐隐透着癫狂。

    ……

    “他已经跑出南区了。”

    丁小雨在感应无果后,在警鸣声中伸出两根手指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金色在瞳孔流动,蔡一零突然听见从脑海里发出的一声“叮”。

    【我是南区第3576位加冕者——丁小雨。】

    蔡云寒正在收拾明天转学用的东西,她缓缓起身,蔡五熊弓着腰望着窗外。许多走路上的人同一时间停下脚步,簇拥着,一团接一团。

    骑车的人好奇地看着他们。

    怎么都站着不动?开会吗?

    脑海里一张人像由点拼成面,蔡一零看见宋秋亭的脸。 【现在我颁布南区一级搜捕令。凡见此者,请立即与我取得联系。】

    “收到。”

    蔡一零眼神失焦呢喃道。

    蔡云寒拿起桌上的鞭子,牵着蔡五熊走出家门。拓南里逗留的人、街上、店铺、簇拥的人如星火散开。丁小雨通知汪大东、王亚瑟,又是两拨人跑出家门。

    一辆银色的轿车停在路边,丁小雨打开主驾驶门,蔡一零上副驾驶。车是陈岸从裁决所里开出来的。他正坐在后排敲着电脑,密密麻麻的代码映在镜片上。

    “队长,能找到吗?”

    “我试试看。”

    丁小雨转动钥匙,“坐稳了。”倒车,一脚油门,银色的车行驶在马路上。

    此时天色昏暗,夜幕即将降临。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