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翌日,李不缺在府中见到沈晏和叶祁,沈晏头都不敢抬一下。

    叶祁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小子昨夜喝了两碗酒,鼓起勇气拍着胸口说要去把鬼差捉拿归案,结果回来就变成这副模样。问也不答,就闷着个脑袋不肯说话,再多问几句就又脸红得像虾一样。

    他考虑过小白可能是用了美人计,但仔细想想,小白用美人计又不太可能。抬头看看李不缺,她随意地倚在廊柱旁边,端着一盘点心,面色如常地观察着来客,只是瞟过沈晏的时候眼中透露出些许的嫌弃。

    陈府的四小姐注意到了倚在那无事可干的李不缺,提着裙子假装路过,然后刻意撞她手里的盘子。

    结果她撞得胳膊都有些痛了,李不缺手中的盘子还是纹丝未动。她哼了一声,然后气呼呼地走了,留李不缺一脸困惑。

    『她干嘛呢?』

    李不缺吃得有些撑,路过一个丫鬟,她就想让丫鬟帮忙拿走餐盘,谁知丫鬟忐忑地远远看了四小姐一眼,然后跟李不缺道了声歉就匆匆忙忙跑开了。

    不多会儿,人群混乱起来,一个披头散发的疯癫女子跑到前院,一边喊着“我的小巧儿哪里去了,我的巧儿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一边扑向每一个年轻姑娘。

    丫鬟家丁们手忙脚乱地赶忙将女人隔开,女人尖叫着挣扎,惊惶的目光最终落到李不缺身上,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家丁,然后冲向李不缺,把她紧紧地搂进怀里。

    泪水把她的妆染得乱七八糟,甚至让李不缺起初都没有意识到这是陈夫人。

    “小巧儿,娘的心肝儿,娘的小巧儿。”陈夫人的语气忽然变得温柔而平静,像浸了糖霜一样。

    李不缺僵硬地被她抱在怀里,手里还端着餐盘,不知该如何反应。

    脂粉的气息有些呛人。

    沈晏和叶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在原地。

    仆人们一边向受惊吓的客人们道歉,一边赶快跑过来要将陈夫人带回去,但陈夫人就这么死死地抱着李不缺不肯松手,直到她的手指头被一根一根掰开,最后不得不松开她的女儿。

    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拍打踢踹着每一个把她扯开的人。

    这副场景完整地落在李不缺平静无波的白色眸子里。

    陈老爷很快就赶了过来,跟客人们又是赔礼又是赔笑,他快步走过来,让下人们快点把夫人带走喝药,可陈夫人依然疯狂地挣扎着,不愿离开,衣服都几乎要被扯破了。

    客人们有的害怕,有的惋惜,其中大多其实在看热闹,陈老爷又急又羞。

    突然间,夫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停下来了。

    一只手轻轻地牵住了她。

    “娘,走吧。”李不缺极少这样柔缓地说话,她的眉头微微垂着,灰白的眼睛映着陈夫人的模样。

    陈夫人糟乱的发丝间,露出笑容来。

    “好,有小巧儿在就好。”

    陈夫人在不犯疯病的时候其实一位相当典雅端庄的女子,府中内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人也亲切,总是温婉地笑着。

    像现在这样。

    人们窃窃私语,

    有人在谈论陈夫人的丑态,

    有人在赞叹陈老爷的深情,

    也有人惋惜不已,陈家夫妇年轻时可确实是对璧人,怎么会到今日这般境地呢。

    陈夫人喝了药,终于沉沉睡去了,李不缺守在床边,直到这会儿才离开。

    房间外,陈夫人的婢女叫住了她。

    年轻的婢子眼中泛着泪,郑重地跪地朝她拜了一拜。“多谢……姑娘。”

    李不缺的表情仍是淡漠的。

    “没必要。”

    她看向陈夫人的房间,平静地流下泪来。直到婢子送上手帕,她才发现自己又无知无觉地落泪了。

    这个『疯女人』睡着之后,陈府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热热闹闹,各忙各的。

    李不缺觉得有些憋闷,牵了狗出府散步。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憋闷,她看着陈夫人被拖拽的时候,就是无法克制地……感到恼火。

    沈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

    就跟很久以前一样,十分拙劣地、不远不近地跟踪,在人群里一眼看得见。

    而且没多久就跟丢了。

    过了一个转角,却见李不缺坐在街边的摊位上,早已点好了小菜。

    桌上多放了一双筷子。

    沈晏忐忑地站在街的另一边,想走过去,又不敢走过去,他不能确定那位置究竟是不是给他留的。

    人群三三两两地擦肩而过,街道上的人潮横穿在他们之间。

    李不缺就那样坐着,神情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直到他终于走过来,那只灰白的眸子里才终于起了些许波澜。

    俊朗的青年人有些局促又有些犹豫地坐到了对面,眼睛因为不知道究竟该看向哪里而胡乱地扫着桌上的碗碟。

    “好久不见。”李不缺说。

    “恩……,嗯,好,好久不见。”

    沈晏究竟是不是李不缺的朋友。

    这个问题她考虑过很久。

    最后觉得,大抵应该是的。

    “吃吧。”她又说。

    她比以前寡言多了。

    沈晏小心地抬眼看她,

    见面前,他心中总是忐忑的。他怕李不缺不再是李不缺,小白不再是小白。毕竟无论心性再怎么坚韧,人还是会变的。

    小白从他记忆里离开的时候,虽然也是个伤痕累累的小破麻袋模样,但始终是鲜活的。

    可如今的小白,明明坐在面前,却像是隔着很厚一层雾气,看不清也摸不着。你甚至无法确定,雾的背后是不是万丈深渊。

    她沉默,

    他也沉默,然后生硬地去夹离自己位置最近的菜。

    “你的跟踪技术还真是烂得让人发指。”

    那层雾突然间消散了。

    沈晏有些愕然地抬头看她。

    “除妖司的刑探要都是你这个水平,关门算了。”

    十足的刻薄。

    十分的李不缺。

    沈晏像是忽然喘上来一口气似的,反驳道:“我,我是故意的!”

    灰白的眸子没起一点变化,但他分明听到一声很小的冷笑声。“嗤。”

    像水面丢进了一颗小石子,然后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一些原本坚硬的,好像没有边际的坚冰,就这么轻轻碎在了涟漪里。

    沈晏忽然就很不争气地红了眼,然后把头埋进饭碗里。他原本准备的那些问题,比如你为何要那般放肆地杀人,为何要离开除妖司,此刻都问不出口了。

    他很想说,我一直都很想念你。

    但这样显得太矫情又软弱。

    “对了,你娶老婆没有。”她突然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沈晏一口饭差点活生生呛死。

    沈晏猛灌了两杯茶,顺了顺气,眼睛睁得极大。“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娶。”李不缺看他的反应,点了点头。“那就怪不得了。”

    沈晏愣了一下,然后整张脸腾得红了。

    “我,我,我昨日……”他结结巴巴地想解释,话头却一股脑地堵在嗓子口憋不出来。

    李不缺云淡风轻地喝了口茶,随手丢了块肉喂给脚边的大黄。“不算什么大事。”

    沈晏的脸憋得更红了。“这,这怎么不算大事呢!”他拍了下桌子,眼睛瞪得极大。周围人全都看了过来,他的气势就又缩了回去。

    说实在的李不缺真不觉得这是大事,她七八岁就见过各种各样赤条条的尸体,男人的,女人的。如今见识更广,赤条条的妖魔鬼怪也见得多了。

    况且她那副身体,比起什么暧昧旖旎,用骇人来形容似乎更为合适。

    “不,我,我是说,你怎么,也是女孩子家,这种事情……”

    “我成过亲啊。”

    “啊?”沈晏蒙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不算!跟死人结婚怎么能算!”

    “怎么不算呢?我夫君说是算的。”李不缺喝着茶,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一口一个『我夫君』,沈晏都要气笑了。“那让你那个所谓的夫君出来,看看他在除妖司官员面前敢不敢还这么说。”

    杯子里的茶水忽然就冷了几分,李不缺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杯中的倒影上,沉默了片刻。“他死了。”

    沈晏有点没太听明白。

    死人不就是死的吗?

    “而且我真心喜欢他。”

    沈晏愣在原地。

    『我真心喜欢他。』

    这句话一整天都回荡在他的脑子里。

    其实他从来也没奢望过李不缺能喜欢他。

    他甚至有些恶毒地想过,希望李不缺谁也不要喜欢。

    但事情总不会遂人愿。

    她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很认真,没有半点停顿。

    陈家的及冠礼越来越近,陈府也越来越热闹。

    李不缺并不喜欢往热闹的地方钻,而且她还得时时关注着后院,以防大夫人又犯病。

    大夫人今日起来精神很好,见不到李不缺也不恼不急,只问了婢子,巧儿在不在。

    婢子答说二小姐正为了少爷的及冠礼忙着呢。

    大夫人看向窗外的翠色,起身想出去看看,婢子有些慌乱地拦着门,说夫人今日还是在屋里休息吧。

    大夫人神色有些暗淡,但还是端庄有礼地坐回了窗边。

    寒风入户,婢子想关上窗户,被大夫人制止,她端坐在窗边,盯着屋外那些树发呆。

    早春季节,并无什么春意,只有有那么几棵常青树还有些翠色,其他大多也只是抽出了些许嫩芽,远看隐隐有些嫩翠色,仔细看便又不那么明显了。

    有仆役忙忙碌碌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搬来几丛盛开的迎春栽在院子里。

    院中多了这么一抹黄,亮堂了些。

    “迎春。”夫人唤道。

    婢子应了一声。

    “这花是何人栽的?”

    “这是老爷让栽的。”迎春答道。

    大夫人笑了笑,又黯然地叹了口气。

    忽的一阵暖风吹过,院中的桃树扑朔朔地冗动起来,不过片刻,枯枝上抽出新苞,明艳艳地绽放开来,争奇斗艳,一丛一丛,一簇一簇。

    迎春看得呆了。

    如今并不是桃花盛开的时候,这些桃花怎么突然间开了?

    大夫人甜甜地笑着,明艳得像这桃花一般。

    整一个陈府,只有大夫人院子里的桃花开了。

    李不缺坐在屋顶上,视野很好,能纵观整个陈府,也能正好能看得见大夫人的窗户。

    一阵风卷着桃花拂过脸颊,她揉了揉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花瓣随风飞舞,像是桃花雪,客人们引首赞叹,都说是好兆头。

    风中传来通报声:“禹州柳家,柳大公子——”

    这本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通报,这两天听得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当那人走进陈府院中那一刻的时候,人们倒吸一口气,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几乎连飞舞的桃花都为之驻足了。

    李不缺常常说,阿竹如果是个活人,那得是怎样一番风采。

    这般便是。

    屋顶上的李不缺兀地站起,灰白色的瞳孔骤缩,浑身都紧绷得像是应激的猫,身体因为过度紧绷而发抖。

    她的下眼睑轻微抽动,嘴里极用力地咀嚼,甚至把梅核都嚼碎了。

    从破碎的梅核间,挤出一个迟疑而颤抖的声音。

    “阿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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