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应工作已准备就绪，米诺潜入了红区的站台，那里有许多交通工具可供差遣。布兰达带着人清理着障碍，越来越接近计划中的地点。听到这些的托马斯收起对讲机，他与楼梯上的森夏恩对视一眼。在无声的交谈中，他们又一次确认了计划——

    “现在去顶楼。”

    什么？

    纽特没能弄清这突然的变动，趁这只小队有所动作前，他迅速抓住身边人的手臂：“等等，免疫者不是在地下三层吗？”

    “抱歉，我们数学不好……不觉得28大于1。”对讲器中，是米诺的夹杂着电流的声音。他似乎在某一处奔跑，嘴里的话断断续续，“救人之前先救自己……纽特，你得学会这件事……”

    “等等，我们应该——”

    “别磨磨叽叽的，不止你一个人需要血清。”布兰达忍不住打断纽特，“你不是头儿吗？快去顶楼拿到血清，不然你的队员就直接病发死在这里。”她的语调像往日一般轻松，仿佛被论及生死的不是自己。

    “反叛军还没开始行动，纽特——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纽特并没做任何回答，他整了整头盔，一节节向上踩着楼梯——时间不容浪费，在随时可能被发现的环境里，他们需要尽可能做更多的事情。布兰达的伤口正在痊愈，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现在根本就不急于血清。去顶楼的目的只能有一个，就像米诺话中所说的——

    不管他再怎样隐藏，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一个事实——纽特感染了变异病毒。按照过往的经验来看，这群家伙绝对不会这么敏锐，秘密泄露的原因只能是这个人。透过一层黑色的滤镜，男孩看到了森夏恩白色的衣角。

    等所有事都结束后，索妮娅一定会笑着问纽特——知道从今往后的秘密该交给谁保管了吧？总之不该是森夏恩了吧，她可是一点都藏不住事情。

    谁知道呢，等真正结束再说吧。

    顶层的门被打开后，一阵刺骨的冷气扑面而来。走动的工作人员大都穿着绿色的连体防护服，白色的橡胶手套紧贴在手上，各色的工作记录册在推车里左右摇晃。他们惊讶于警卫队的到来，却在看到特蕾莎后点头示意——或许这是什么上级下达的指令，只要不涉及自身生命，他们都毫不在意。

    “往哪边走？”

    冰冷的枪械硌在特蕾莎的背上，她只能凭着声音分辨，身后的人是托马斯还是盖里。她面上努力维持着往日的镇定，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跟着我。”

    在这顶层，他们能相信的只有特蕾莎，即使心中对这份信任带着些犹豫。楼梯口左转，一条笔直的通道在几人脚下展开，踢脚线位置的灯带似乎预示着这条路的光明……

    也不尽然是光明。

    趁看守发出惊呼之前，盖里及时扣下扳机——干脆利落的两枪过后，最前端的两人抽搐着倒地。发射出的电击器紧紧吸附在他们胸口，肉眼可见的蓝色电流在两人的上身流窜。纽特和托马斯端起枪，清理剩余的障碍。森夏恩拉过特蕾莎的胳膊，几步就将她带到了显示器前。

    “我打不开。”

    识别器的光标聚焦在特蕾莎的瞳孔，识别的工作持续进行，电子提示音接连不断的地响起，可一边紧闭的大门却丝毫没有反应。枪声告一段落，电流的声响依旧充斥着耳边。蓝色的显示屏上，两个并肩而立的女孩被映照成苍白的鬼影。

    “我说了……我打不开这个。”

    四周再无声音，目光的交错间，这句话让森夏恩的心狠狠坠地。她的眼前仿佛忽然出现一点空白，向四周越扩越大，直到填满全部视线……

    “我不信。”

    这女孩忐忑的一句话落定，特蕾莎的两瓣嘴唇也跟着发抖，她生气地拧起眉毛，几乎是叫喊出声：“我没有权限！打不开储藏室的门！你要是一直不信任我，完全可以——”

    “在基地为什么不说！上来前为什么不说！”森夏恩双手抓过特蕾莎的衣领，她的脸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去，“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才说——”女孩突然被向后拉去，难以抗拒的力量阻止她继续摇晃特蕾莎的身体。

    至于原因是什么，只有特蕾莎心里清楚。对于实验部来说，免疫者就是价值最大的研究材料。他们要放走仅剩的实验对象，就相当于要求她放弃变异病毒实验以来的全部成果……她的心中也有过纠结，但下意识的选择骗不了人。

    森夏恩并不是不能挣脱手肘上的束缚，只是她不敢用力——纽特在此时太脆弱，她怕她稍稍动一下，身后的男孩就像陶瓷一样碎裂……她真的怕，全身的每块肌肉都在怕，她比特蕾莎的怕要多得多。

    “谁有权限!谁能打开这个该死的东西！”

    面对声嘶力竭的女孩，特蕾莎逃避似的闭上眼睛。她的身体顺着门滑下，最后开口时只剩无力：“佩吉……还有詹森。”

    这就等于告诉森夏恩，没有任何办法打开眼前这扇门——纽特的手渐渐松开，轻飘飘地回到了身体的两侧。但紧接着，是无尽的下坠感，这感觉源于手臂上难以忽视的痛苦，也源于当前混杂的局面。

    盖里动作粗鲁地挤开门前的两个女孩，他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开始从背包里往外掏工具。“不就是弄开这东西吗？”刚刚用过的切割工具又被举起，“我来搞定。”

    比刚刚更大的噪音又一次响起，特蕾莎的话被淹没在火花里。她说他们做不到的，心中却又不完全是这样想。“要救纽特，你们应该现在去实验区制作血清——”

    “然后等你们把我们抓起来？”盖里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影响他回答。

    实验区的工作人员和武装力量都最密集，他们孤零零几个人过去，就和送死没什么差距。而就像是为了应和这种说法似的，原本寂静的实验楼里，忽然响起了警报声——尖锐又凄厉，像是一把刀，突然就贯穿了所有人的身体。

    呜——

    “特蕾莎！你做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做！”

    这警报的响起不是因为他们的入侵，而是因为反叛军在今晚，打算攻进最后的安全区。原来劳伦斯真的不想要什么时间，也不需要死亡解药，他仅仅是要毁掉实验部，也毁掉人类仅剩的这片文明。

    “托马斯！”混杂的声音中，纽特高声呼唤同伴的名字。虽然隔着一层面罩，但他确信，托马斯也在望着自己，“看来我们该先去救那些人了——你别想一个人去。”

    “你留在这，我和他去。”森夏恩拦住纽特，她想把他推到盖里身边，却反被拉住手腕——

    “救免疫者是计划之内的事，我们不能把最本来的目的也搞砸了，好吗？”纽特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听我的——留在这也没用，我一定得去。”

    “救你才是我的计划！他们是陌生人，纽特！你和我才在我的计划之——”

    “别把话得这么绝对，森夏恩……”男孩松开手，重新戴上了头盔。他的眼底开始产生刺痛，痛到几乎无法直视女孩，“我们之前也是陌生人。”

    他们拽起瘫在地上的特蕾莎，沿着那条贴着灯带的走廊返回。在这条通向光明的路上，那两个男孩悄悄地倒带，重新投到黑暗之中。到了最后，森夏恩的脑海中只回荡着纽特说的“本来以为能救更多人”，和盖里口中那虚无缥缈的“汇合”。

    女孩蹲到地上去寻找能帮忙的间隙，却发现慌乱中连工具都能拿错。森夏恩讨厌单独行动，她恨透这种感觉了——听不到身边人的呼吸，感受不到属于人类的体温。她不知道自己最关心的人身在何处，她不知道下一刻，他的目光是否还清明。现在不只是眼前发白，她的耳朵里似乎也塞满了水泥。

    “森夏恩！用电脑联系基地！”

    听到盖里的声音，森夏恩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在盖里复杂的目光中，那女孩手脚并用地赶到背包旁边，从里面掏出了实验部的工作电脑。看到用户名的那一刻，脑中断掉的那根弦突然接上了。

    “夏洛特……”

    “对，联系她！”盖里的额头上挂满了汗珠，可他没工夫去擦，“问问她能不能再设定个什么程序，把这扇门打开！”

    打不开的。

    可森夏恩还是发送了信息，她抱着电脑，慢慢转过了身。她直视轻薄的切割工具和厚重金属之间的差距，明白设定并测试一个程序，要比等待这块金属完全断裂的时间要长得多。

    “去找博格，他有权限。”

    电脑屏幕上只有这么短短八个字，但森夏恩却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新鲜的空气被挤压进肺部，她好像又看到了另一条路，就平铺在她眼前……

    “森夏恩！你去哪里——”

    地下三层的警卫人员并不密集，毕竟他们要看守的是每天被用来做实验的免疫者。他们对实验早已毫无招架之力，更是连逃跑的心思和力气都没有了。所以当集体宿舍的门被打开，白色的光线照进的那一刻，他们脸上的期待都是小心翼翼。

    这些天他们也能够听到和今天一样的枪声，但从来没有这样密集——那些枪响大多是自杀，或是清理行动。但今天不同，这样战斗一般的枪响让他们期待着，期待着干将组织能将他们再救出去一次。

    纽特摘下面罩，森夏恩给他理好的头发早就乱了。但他看着这几个免疫者难以置信的目光，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这就是他想要的，纽特当下是个救援者，而这就是他现在想要做的事情。

    “走，我们离开。”

    弗莱鹏拿走了纽特背着的对讲机，他领着不多不少二十八位免疫者，按照森夏恩在地图上画好的路线离开。他们要出去和米诺回合，趁乱从安全区的大门离开——运气好的话。

    “重点实验对象呢？”纽特记得，那个叫路易莎的免疫者，曾经在索妮娅的迷宫中担任和米诺一样的位置。

    特蕾莎打量着纽特，他的状况看上去比在顶层好了些，但内扣的肩膀说明着——病痛是真实难以掩盖的。她本来抿着唇，犹豫着要不要吐露信息，却在突然想到什么后坚定了目光。

    她说：“跟我来。”

    三人选择了电梯，警报拉响后，大半的警卫人员都被调遣到了实验楼外面。此时是行动的最佳时机，容不得他们耽搁一点时间，否则最后的免疫者——包括他们自己，都将被永远困在大楼里。

    “等等——”

    电梯门关闭的前一刻，一只男人的手臂卡在了那里。金属门缓缓开启，一张有些浮肿的脸出现在眼前——詹森穿着高领毛衣，整个脖颈都被遮盖起来。他冲紧张的特蕾莎微微一笑，随机不慌不忙地进入了电梯。

    似乎四周的警报声根本不能影响他，或许詹森认为仅凭反叛军，完全无法对实验部起到威胁。“熬夜工作了吧？”詹森的声音有些沙哑，语调却算得上轻松。

    特蕾莎的目光丝毫没有偏移，她深呼吸两口，指甲已经微微嵌进肉里——她现在就可以暴露身后两人的身份，这样地下的免疫者也就不会离开……但是……

    “我就喜欢你这点，特蕾莎。”詹森说，“不管有多困难，你都不曾放弃。现在这种情况，你需要一个靠得住的朋友。”

    “我会留心的。”

    “有件事应该告诉你，但别说是我说的。”詹森转过头，却依旧没能得到眼神回应，直到他说，“托马斯和森夏恩就在城里。”

    特蕾莎僵硬了片刻，她缓缓转过头——詹森的眼窝在顶灯照射下完全变成了黑色，深刻的泪沟和抬头纹让他变得更加狠厉。

    “我们的监控在城外发现了他们，谁能想到他们还会回来。”詹森接着道，“艾娃不想让你知道，但他们可能会尝试着找你。所以，如果你见到他们了……我希望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警报声暂歇，警卫人员已经转移完毕。特蕾莎看不清詹森的眼神，她的嘴崩成了一条直线，“你会杀了他们吗？”

    “有什么问题吗？”

    他轻松地像是在说中午吃什么饭，这样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电梯门又一次开启，特蕾莎迫不及待地要踏出这个逼仄的空间。

    “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