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个日落

    被身后的力量推了一把,森夏恩从屋顶的缺口掉落——在接触梁柱的前一秒,女孩终于见到了那被遮蔽已久的月亮……和月下翻飞的血肉。

    她终究没能救下乔治。

    紧接着,是一阵长久的眩晕,比初到林间空地时的痛苦更甚。

    在跳脱的梦境里,森夏恩似乎又经历了一次人生。但幸运的是醒来后,那些噪杂的声响、窸窣的话语、迷乱的光线……在记忆里一概消失不见。

    她见到的是医务室里破败的天花板——要知道,恶劣的环境里,茅草屋顶也算天花板的。颜色较深的几块,似乎都是刚修复好,现在只剩森夏恩头顶着一块还缺着。

    不带丝毫色彩的阳光从洞口倾泻下来,不偏不倚地照在女孩脸上,带着不分季节的温度,叫睡眠里的人忽视不得。她只动动手指,便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疼痛。

    “你终于醒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森夏恩立刻扭过头,却只看见睡姿各异的几位病友——他们的呼吸平稳,显然没有收到阳光的侵扰。

    “森夏恩。”纽特坐在屋顶,从洞口探出头。他知道,由房顶到地面仅有三米的距离,但此时再看一次,还是感到后怕——可要是她没从洞口掉下去……纽特想起被抓住的阿尔比、留在屋顶的乔治。

    “抱歉——”纽特看见床上皱着眉头的女孩,才又一次回过神来,“我以为你会喜欢被阳光照着。”他回过头向着开启的迷宫,那里的光线并不刺眼。

    说实话,他只是想让她早点醒过来——别一言不发地躺在病床上,像是失去生命一样……像是,那些同伴一样。

    “感觉怎么样?”

    “还好,”森夏恩胳膊撑着床面,慢慢坐了起来,“只是头有点晕——乔治呢!”她仰起头,迟疑地看着男孩。

    纽特别过了头,轻声说:“我们把他葬在了林子里……阿尔比也在那,他们睡在一起。”

    其实她隐约感觉到会是这个结果,但听到纽特完完整整地说出这句话,呼吸还是停滞了一秒:“那——”

    “等你休息好了就出来吧,”纽特看着森夏恩,眼中是复杂的情绪,“林间空地有绝对的大事要发生了——我们在草地里等你。”说完,他转身抓起一把干茅草,盖在了缺口上。

    我们指的是谁?

    陆陆续续有人醒过来,森夏恩并没有在医务室里待多久。她转着手腕走出门口,眼前的一幕叫她心惊——四下里都是破败的房屋,缠着绷带的男孩们奔走着,煎锅和她最爱的厨房冒着黑色的烟气,旁边那块土地上,她和查克一起种的小番茄也烂在了土地里——血一样的红色。

    该往哪走?

    森夏恩快要认不出曾经那片草地的位置了,但幸好,她能认出坐在土地上挥手的纽特。

    “你的腿……”女孩指着他腿上的伤口——显而易见的,那是一块刺伤造成的孔洞,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那道伤口就这样暴露在阳光下,一道纱布的遮盖也没有。

    “已经没事了,”纽特勉强笑笑,侧身让出一条路来,“快进去吧。”

    昨晚战斗过的这片草地,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森夏恩慢慢往里走,木桌边上几个人影渐渐清晰:“米诺、查克、梅迪奇、煎锅……真好,够走运的——你们几个。”女孩环顾四周,并没有盖里的身影。

    不过她知道,他没有凄惨地死在某处——她恰巧路过盖里那煽动情绪的演讲——森夏恩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她隐约觉得,林间空地已经彻底被他控制了。

    可这里还有个小团体——果然盖里不能一家独大,两个派别向来是林间空地的正确格局。

    “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加入你们吗?”

    让她没想到的是,纽特竟真的严肃起来,他说:“我们是不情愿服从盖里统治,想要走进迷宫找出真相,进而逃离这里的反动势力——你愿意加入吗?”

    森夏恩没想过,这回答会如此直白而简洁。

    “愿意。”上一句的话音未落她变紧接着到,“托马斯呢——还有特蕾莎?”

    没有人回答,但他们紧锁眉头——森夏恩猜,他们只是在组织语言,毕竟经历过昨晚,生死之事虽然叫人痛苦,却已经没有那么难以言说了。

    “某种意义上,”纽特缓缓回到,表情竟显得轻松了些许,“我们这场会议一大半是为托马斯而开的。”

    “我把这次会议精神称为托马斯精神,”查克补充道,“我们现在挺需要这个的。”

    纽特把还是一头雾水的森夏恩引到缺了一条腿的凳子上。

    随着人员都落座,米诺开始了话题:“昨晚怪物走后,托马斯被关了起来——但要说到打开迷宫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行了米诺,”梅迪奇接到,“这不是谁的错——托马斯没错,你当然也没错。”

    “而且今天可不是检讨大会,”纽特说,“要不然,从昨晚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的议员,也得检讨一下了。”

    “……好吧我承认,”森夏恩点点头,她知道纽特不想要太过悲伤的气氛,“如果被太阳晒醒和自然醒一样舒适的话,那我有罪。”

    她才不管纽特有没有心虚地摸鼻子呢。

    当这场所谓的会议结束后,森夏恩终于明白了林间空地要发生什么大事——其实她想到过,总有一天会是如此。如果这场灾难发生在三个月之前,她一定会窝进吊床里,但现在——

    她想走进迷宫,或许是另一种走出去。

    与此同时,托马斯在笼子里醒来。他缓缓睁开眼睛,望见的是一片海蓝色——是特蕾莎:“你还好吗?”她轻声发问。

    托马斯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将眼前的人同梦里的身影联系在一起,又似乎,苏醒的他依旧没从那梦魇中逃脱。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上方传来查克的责问。

    托马斯像是又一次惊醒,他飞快起身找寻声源——此时他的眼神灵动多了,只是发问还带些懵懂:“发生什么了。”

    “他看上去比你睡得舒服多了。”

    “谁说不是呢。”

    “你们两个严肃点。”纽特打断了米诺和森夏恩的对话,“盖里控制了这里,我们只有两条路——”

    “要么跟着他,要么跟你一起进迷宫。”

    “没有人反对他吗?”

    “盖里说服了所有人,说这都是你的错。”特蕾莎陈述这一事实,预期显得十分平静。

    “他说的没错。”

    地上的几人有一瞬的错愕,森夏恩看着纽特,可那双眼睛并没给她任何回答。

    最后是米诺终于忍不住,他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地方……”托马斯缓缓说到,“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这不是牢笼,是个测试……从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这都是注定的、设计好的——是实验的一部分。”

    很合理,在纽特无数次爬上高墙又跌落之后,他就有了这个设想——但这个想法只是像迷失在浓雾里一样影影绰绰,从来没有得到过证实。

    “我们之中,会不断地有人消失。”托马斯的眼神越发真诚,“每个月,一个接一个——很规律。”

    “他们被送进了迷宫。”查克说。

    “对,但不是所有人。”

    “什么意思?”

    托马斯抿着唇,不断地吞咽口水,他轻声说道:“伙计,我是他们的人——我跟送我们来这的人是一伙的。”

    “我观察你们好几年了,从你们在这里就开始了……我是站在另一边的。”他慢慢转向特蕾莎,“你也一样。”

    “……什么?”

    “特蕾莎,这些都是我们干的。”

    蓝眼睛的女孩不断摇着头,看上去难以接受这一事实:“不……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看见了。”托马斯的语气很肯定,“还有你——森夏恩。”

    他在说……森夏恩?

    女孩的身体中穿过一阵电流,四肢逐渐变得僵硬——她像是被定在地上一样,可心中却已经乱成一锅粥,早已听不清托马斯的话语。

    “在那块屏幕前,我看见你……铅笔和小刀,就在你的口袋里——虽然那人不叫森夏恩,可我确定——”

    “嘿,那就不会是她!”查克赶紧说道,“也不是你,托马斯——你看错了……”

    “那我们为什么也会来这里?”特蕾莎一字一句地问到。

    “那不重要。”

    “没错,”纽特摇着头,“这并不重要——无所谓了。”

    “但是——”

    “反正这里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去,”他又一次打断森夏恩的话,“我们的记忆都被抹掉了——重要的是我们到底是谁,还有在当下,我们会怎么做。”

    纽特顶着笼子里的托马斯,但实际上,他不仅在说给托马斯听——他说给森夏恩听,也说给自己听。

    “托马斯,你进过迷宫,找到了一条出路。”

    “对,但如果我没这么做,阿尔比就不会死。”

    纽特的眼中似乎有泪光,他不再说话,像是在回忆这名字承载的意义。但最终,他还是艰难地开口:“也许——但如果他在这儿,我相信会这样和你说——”

    “振作起来,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如果什么事都不做——”纽特的音量逐渐放大,“那就意味着,阿尔比白白牺牲了——我是不会同意的。”

    “……好。”托马斯在笼子里抬起头,“但我们要先搞定盖里。”

    林间空地上,活着的人们漫无目的地走着。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源于劈啪作响的干茅草,和杰夫那被火苗殃及的白色衬衣——不出所料,空地上多了一声怪叫。

    森夏恩和纽特坐在不远处的土坡上,静静地看着他扑灭火焰。盖里在远处的乌云下方走动着,时不时往向他们这边——没有任何话语,他们都等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我们要走进迷宫,寻找一条出路——”纽特问她,“你会害怕吗?”

    森夏恩抬起头,对上那双好看的眼睛,她感觉此时的纽特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却又大不相同:“不会。”

    “如果最后我们也没能走出迷宫,你会后悔——”

    “不会……”森夏恩说,“说实话啊——虽然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的行为到底更倾向于哪一边,虽然现在也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虽然现在也不知道——”

    “森夏恩——”

    “纽特,我相信。”森夏恩突然凑近,认真的看着男孩的眼睛,“我相信迷宫一定有出路——我相信你,纽特,也相信大家——但最主要是相信你。”

    她知道纽特那番话除了鼓励,也有种在困境之中自我安慰的意味,但无路如何——纽特说的对,而且安慰到她了。

    就算他们之间真的是对立的,真的有不可逾越的鸿沟……那也等走出这里之后再说吧。

    男孩的目光有些无措,似乎不知道该放在哪好。纽特他挑起眉,摸摸下巴,不一会儿又挠挠后脑勺,最后才看向森夏恩,他说:“你这样说话,我会误会成——”

    “把他们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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