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明“嗯”了声，没再追问下去。
他平时就是这样的人，插科打诨时话多，一旦涉及到它人的敏感或隐私，就会很有分寸的缄默。
可这一次，与往常应该……有所不同吧？
换做谁都会介意……
上了车，周眠不断偷瞄着他观察神色，半路上不小心和对方撞上眼。
暮色正浓，日光一点点暗淡消沉。陆亦明唇角微扬，眼里的光微亮，“怎么了？”
身边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其实他一直有察觉……
只是忍住没问。
周眠犹疑片刻，开门见山的问：“陆医生…就不八卦下去了？”
今天被时昼粉丝的医护们穷追猛打追问了半天，从性格人品、最近情况、过往八卦的真实性，到两个人关系怎么样等等之类的问题。
眼下陆亦明的反应，倒让她不太适应。
他眉眼弯起，笑的更深，“你要想说的话，我也是很乐意听的。”
周眠侧头望向窗外，眼看着夜幕降临，灯火斑斓升起，繁华街景一帧帧飞逝过去。
思来想去了许久，轻叹，“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大家都知道了。”
“那倒也不是。”
“啊？”
周眠回过头，睫毛扑闪着。
“你们关系应该还不错吧。”陆亦明敛了些笑意，“那他…应该是喜欢过你的吧？”
周眠愣了下，忙摇头反驳，“当然没有，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路口遇上红灯，车缓缓停下，陆亦明转头看她。
漆黑瞳仁的平静湖水，此刻似乎有些汹涌烧灼。
“那你呢？”
她口中常常出现的朋友，是不是就是那个人呢？
如果是的话，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是不是和自己猜测的一样。
所以第一次忍不住，触碰到他们之间那条至今隐隐存在的界限。
“当然也没有。”
周眠移开视线三秒，又转回，轻松笑道。
这次陆亦明带她去吃一家川菜馆。
店外排队的人流已经络绎不绝，他提前预定了座位，一路顺利的落座。
过程中一如往常的闲聊起工作和生活琐碎，周眠回想起下午的事，“对了，我明天不上班，我们主任让我回家休息几天避风头。”
陆亦明点点头，眼神飘忽，有些心不在焉。
他夹菜的频率拖沓，一直也没怎么吃。
周眠才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陆亦明似回神的抬眼，笑着回应，“没事，就是忽然想到些事情。”
周眠疑惑：“什么事？”
对方顿了下，眉头不自觉的微蹙，面上难得表现出迟疑。
周眠失笑，“怎么，还有陆医生不好意思说的事？”
至少在她面前，陆亦明向来都是有问必答，从不会绕弯子。
坦然到好像任何事都生在光明坦荡的大道上，毫无阴霾可言。
陆亦明也笑起来，“也不是。”
见他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周眠也不打算再追问。
默默吃完饭，准备停下动作，陆亦明先一步放下筷子，双手重叠手肘搭在桌沿，轻声开口，“周医生。”
“嗯？”
“可能现在说这些有点唐突，但是我还是想说。”
他眼里的光熠熠，唇边仍携着浅笑，却看起来认真而郑重。
店里的音乐忽然切换，舒缓的音乐蔓延开，空气里生出微妙的变化。
周眠抿了下嘴唇，干笑着，故作轻松的回应，“陆医生请讲。”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在楼顶天台……”
随着男人的低沉声音，周眠视线向下，脑海里慢慢拼凑起记忆。
大概在两个月前，陆亦明有天值夜班，傍晚上天台抽烟解乏，碰巧遇上了周眠。
她就站在边沿位置，双手捂头，指间插进发根，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砸。
听见动静后下意识的回头，飞快瞥了眼，发现是不相熟的同事。
周眠偷偷抹了把眼泪，而后双手揣进衣兜，佯装着若无其事，转身望向傍晚的金色余晖。
陆亦明走到相反的位置，与她隔着一大段距离，沉默的点燃烟，呼出一口灰白烟雾。
她看过来，烟雾里隐约透出一道微红的清冷眼神。
短短瞬间，已是永恒存在。
而后周眠向他步步走近，边说：“不好意思，能借根烟吗？”
陆亦明没料到她会开口，愣了下，爽快答应，“当然。”
她接过烟和火机，指间无意轻触到他温热掌心划过，耷下眼，声音很低。
“谢谢。”
两道烟雾在空中交缠不休，她又转过身，沉默着看向远处，满眼的冷清落寞。
陆亦明不时瞟她，发现对方好像毫无察觉，亦或是不愿理会。
他想了想，仍是出声说道：“都不知道周医生也会抽烟。”
周眠回头笑了下，“抽的少，偶尔抽。”
“心情不好的时候？”
“嗯。”
后来他才听说，周眠守了三天的重症病人在那天走了。
病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女生，先天心脏病，经常会找周眠线上线下的问诊，两人关系逐渐也变得亲近。
女生家境不好，在十八岁以前，周眠以慈善机构的名义默默资助着学费。
毕业后女生进入大厂工作，最近因为工作劳累过度，路上突然晕倒，被好心路人发现报警，送进了医院，经检查确诊为急性心肌炎。
过程中反复高烧、晕厥、呼吸困难。
之后突发急性心衰，周眠不肯放弃，抢救了整整一小时，病人仍抢救无效死亡。
他怎么也忘不掉那天，周眠眼看着指间的猩红燃烧殆尽，忽然红了眼眶，哽咽，“她明明有更好的未来……”
却凋零在花开的季节。
*
晚上九点。
到达周眠家门口，两人道别后车迅速启动离开。小区的保安室有人走出，已经眼熟到记得车牌的保安陈哥，冲她打招呼，“周医生才下班吗？”
周眠笑着回应，“早下班了，和…朋友吃饭去了。”
小区建成已久，里面住户偏老龄化，三不五时会出现需要急救叫救护车的情况，每次在救护车赶到之前，第一时间能到现场帮忙的医生多数都是周眠。
整个小区的医生业主或在住家属，总共只有六个人。
一个妇产科医生，一个中医学教授，的一个市二医院的住院总，一个在校医学生，一个神经外科主治医……
简而言之，平时有时间有精力还有能力帮忙的人，只剩下周眠。
所以小区里的老业主和物业人员几乎都认识她。
日常寒暄了两句，周眠走进小区，微垂下头陷入沉思。
【就是那天，我觉得周医生很特别。】
【其实我本身不太相信感情这件事情，因为各种原因……】
【但现在我相信了。】
【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知道我们真正认识的时间不久，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再回答。】
……
一路走到楼下角落处的长椅，坐下。
她摸出手机翻看着联系人列表，打算找孟青青求救。
周眠简单陈述了情况，对方说：“不就是告白了吗？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拒绝不就行了？”
周眠沉吟一会，轻叹，“我也不知道。”
孟青青陷入沉默几秒，疑惑，“你不是说你对陆医生的印象不错吗？”
“是…不错。”
漫漫相亲路上遇到的最合适的结婚对象，没有之一。
职业、能力、经济情况、长相等等……似乎哪里都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也许是那层窗户纸忽然捅破，她本能的想要退缩。
孟青青：“你从实习之后就没谈过了吧？”
“嗯。”
“那就是了，你寡太久习惯了，心里打退堂鼓正常。”
周眠也不确定，“应该吧……”
挂断电话前，孟青青语重心长的劝道：“喜欢就试试，这年头好人不多了，别错过了。”
又说：“正好你也把你和时昼的绯闻澄清了不是？”
周眠起身，一转头，发现有人站在一旁的阑珊光影下。
隔着三五米的距离，男人指间夹着烟，一张脸被掩藏在烟雾中，目光对上一秒，周眠释然而笑，嘴里嗔怪，“想吓死人啊你？”
时昼从昏沉光影下走出，融进黑暗里，靠近，“看周医生在打电话，不敢打扰。”
周眠双手揣进兜里，莫名有些局促，“你怎么来了？”
“我散步。”
周眠觉得好笑，“你散我家小区里来了？”
“顺便来看看你。”
有风吹过，一旁的枝叶摇曳的摩挲作响，搅乱了夜晚静谧。
周眠微微一笑，轻松道：“我没事，你放心吧。”
月光如水般倾泻一地，他唇边的弧度若有似无。
时昼坐下，抬眼看她，“再坐会儿？”
“行。”
半天无话。
周眠抬头望着皎白圆月，淡淡开口，“时昼，你去谈个恋爱吧。”
他的眼睛一下撞进她的余光视线。
周眠瞄他一眼，补充，“这样我们的绯闻就不攻自破了。”
时昼低下眼皮，似沉思一会，从包里摸出烟盒，慢吞吞的点燃一支烟。
“谈不上。”
周眠好奇，“为什么？”
时昼长呼出一口气，声音又轻又缓，像是叹息，“我可能……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但是人家好像看不上我。”
周眠瞪大眼吃惊，“什么？！还有看不上你的？你是哪儿入不了人家的眼？”
时昼失笑，视线扫向身边，“你不是吗？”
“那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