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A市已经入夏，闷热的风吹过，像是要把人身上的水分都给带走。
日光树影疏疏落落地交错浮动着，地上铺满了斑驳的光辉。
姜暮坐在礼堂里，虽然关着窗，也能听到外头焦躁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若把夏天的热浪拟声化，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她吸溜了一口冰美式，杯壁上细小的水珠滴到纸上，洇开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两周前，招生处正式通知她成为招生宣传片《1003天》的主演，随即发来一份二十几页的剧本。
之所以这么久才确定，是因为学校领导内部就主演的人选发生了争执。
有一半的人觉得应该让表演系的女生来演；可另一半人却坚持认为整个学校也找不出一个比姜暮还要漂亮，同时又自带知名度和话题的人选。
最后商定下来，先确定姜暮作为主演，若是演技太差，再换成表演系的同学。
而且校领导非常重视今年的招生宣传，特地请来毕业于A大，在圈内十分有名的康涛导演来指导拍摄。
姜暮漂亮，可却没有演过戏，所以这两周，她足不出户，每天都在钻磨剧本和模拟表演。
用丁玥的话来说就是，高考都没这么认真。
姜暮把打印下来的剧本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空白处全是成段的标识，到最后，剧本都被翻翘角了。
今天是正式拍摄的第一天，场务正忙着布景，导演助理在安排配合表演的老师入座，康导正和监制说话。
姜暮化好妆换好衣服，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剧本。
过了一会，“来吧。”康导冲姜暮招招手，现场所有人也各就各位。
“A！”
*
“以上就是我论文答辩的全部内容，谢谢各位老师！”台上的女生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栗色的长发扎成高马尾，清爽干净。
她深深地鞠了个躬，直起身时，眼神带着些不自信的飘忽。
“可以啊……”这个表情不错，监制凑到导演身边窃窃私语。
康导不置可否，“往下看看再说。”
礼堂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底下的老师正在看的她的资料和论文，哗啦啦的翻页声在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
方禾，也就是姜暮饰演的主角，紧张地咬了下嘴唇，目光在几个老师身上来回逡巡。
这时，下头的女老师发话了，她推了把鼻梁上的眼镜，“看得出你读了一些书，也有一些自己的思考，但好像并没有读懂，问题也没有想明白。”
语气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却让方禾脸色一白，后背慢慢渗出冷汗。
另一个男老师接话道，“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大学校园里的一个过客，看了圈热闹，就走了。”说着，将资料重新放回桌上，“我想请你谈一谈，在你心中，什么样的大学生活才叫有意义？”
“镜头推到她脸上。”康导当机立断，顺利捕捉到了方禾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和困惑。
她没有说话，却让观众一下子明白，她似乎并没有找到自己四年校园生活的意义。
“卡！”康导站起身来，“不错，一条过，继续保持。”
离开镜头的女生似乎立马从方禾这个角色中抽离出来，她礼貌微笑，“谢谢康导。”
下一幕的拍摄转移到校园里，虽然有安保人员在四周拦了线，却仍吸引不少同学围观。
“是姜暮吧？真人也好漂亮！”
“这是在拍什么？没听说她最近有什么拍摄工作呀？”
“你也是姜暮的粉丝吗？”
“对啊，我从她卸妆那条视频就开始关注了……”
周围人声嘈杂，议论纷纷，姜暮却不为所动，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扮演一个企图在迷茫中寻找方向的女学生。
*
燥热的阳光在枝叶间穿梭游荡，缝隙有阳光挤进来，光影投在水泥地面上一闪一闪的。
绿荫下，穿着白裙的女生抱着书低头走着，两边是路过的学生，他们似乎正聊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笑声不绝于耳。
方禾走出几步后，默默回过身，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眼里流露出好奇和向往。
那些有意义的生活，应该看起来很精彩吧？
镜头跟随女生走进教学楼，放学后的走廊空空荡荡。她径直走到布告板前，看着五颜六色的社团活动海报陷入沉思。
“卡，这边走进来的镜头重新拍一下，姜暮你待会站的位置稍微往左靠一点，光线会更好。”
康导一向严格，对于光影的追求自然也精益求精。
姜暮调整一下状态，重新进入角色。
她慢慢走到布告板前，脚步声清晰。夕阳从楼外洒进来，落在她身上，白色的裙子成了最天然的画布。
这个角度，恰好将她分成了明暗两部分。镜头没有拍到女生的脸，却可以从光影中看出她的困顿。
“很好！各个社团的同学都准备好了吗？”康导看向一旁的场务，场务确认了一下，然后比了个手势，示意可以继续拍摄。
等待确认的期间，姜暮已经重新换了身鹅黄色的连衣裙，长发被编成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康导满意点头，“准备！镜头跟！”
女生轻轻推开实验室的门，科学社的同学正在看老师演示燃烧虹吸的现象，有的拿着笔唰唰地记，有的站在那，脸上露出求知的兴奋与激动。
方禾凑近人群，垫起脚，镜头给到女生探头看的时候，无意中露出的线条优美的脖颈，然后逐渐上移，最后顺着她的目光落在老师手里的道具上。
接着，她又来到舞台剧社的排练场地，灯光打在那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上，身体律动出整齐的节奏。
她静静地坐着，直到社团的最后一个同学离开，灯光一下子暗了下来。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舞台上，借着照灯的余光，笨拙地起舞，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女生跑开后明暗交错的地面。
“卡！前面可以，跳舞那里，姜暮你试着跳得再笨拙一些，刚开始不要跳得太好看，要有个循序渐进的感觉。”
这个舞蹈的镜头反复拍了好几遍，才达到康导满意的效果。
前前后后总共花了四天，才把这短短十分钟宣传视频所需要的画面全部拍完。
“好！大家辛苦了！等明天拍完雨中的戏份，就可以开始录制旁白和剪辑工作了。”康导站起身向所有的工作人员点头致意，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
宣传片第一幕的场景是雨天的阶梯上，主角撑着白色的伞站在雨中，周围是举着黑色的伞川流而过的其他学生。
只是这几日A市的天气实在好，这雨中的一幕只能留到预报有雨的明天补拍。
*
大雨如约而至，天空像裂开无数道口子，雨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不断敲打着地面，发出沉重而有力的声响。
由于暴雨，拍摄难度加大。就一个大全景的画面，康导从每个角度都进行了数遍尝试，却仍不满意。
姜暮撑着伞站在雨中，这已经是今天第十一次走上这台阶了。在这长长的台阶上有两场戏，一场开头，一场结尾。
开头还好，只需要站在那，抬眸看向学校的图书馆大门。
难的是结尾。
康导想在这里使用衔接定格的剪辑手法，把未来那一帧的静态动作抠出来，放到它即将发生的位置，然后人再过去，看起来刚好接住。
这样一来，对画面呈现效果的要求就提高了，光是一个接书的动作就拍了不下十遍。
“卡！休息一会，等下再来一次。”康导发话。
姜暮躲到屋檐下，收了伞，将伞面的雨水轻轻甩去。
今天下暴雨有些降温，姜暮还是那身薄薄的连衣裙，裙摆被雨水打湿，粘在光洁修长的小腿上，有些难受。
一阵风吹来，“啊嚏，”姜暮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露在外面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
在雨里待了一天，回去得洗个热水澡再喝点姜汤祛祛寒，不然真得感冒了。
姜暮正出神，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小小的声音，“学姐……”
循声转过头去，就见一留着寸头的男生紧紧捏着一杯热饮，表情有些不自然，“学姐辛苦了，喝点姜茶吧。”
这个男生她见过几次，似乎是来场地帮忙的。
姜暮以为人人有份，就接过来，轻声道，“谢谢！你也辛苦了。”
近距离看女神好美，男生的脸更红了，说话开始结巴，“那个……不是我买的，是……刚刚那停了辆车，车上的人叫我拿来给你的……”
姜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一辆黑色的车正在掉头，看不清楚车牌号，只认得似乎是辆迈巴赫S。
“谢谢你啦！”她转过头，再次道谢，那男生连连摆手，红着脸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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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刘东通过车内后视镜偷偷打量小顾总，男人西装笔挺，神色淡漠地靠在后座，白净的指节轻轻搭在膝盖上，修长的双腿自然地交叠，气质矜贵。
如果不是刚才看到小顾总亲自去买姜茶，拜托他人转交给女生的一幕，刘东还真就信了小顾总如传说中那般冷情绝爱了。
听顾总的意思，似乎是要让长子逐步上手公司业务。
顾家的盛季集团不仅在A市，在全国都是赫赫有名的企业，核心业务是酒店。
盛季酒店几乎遍布全国各地，现在又开始进军海外市场。
没想到小顾总这样圈子里公认的黄金单身汉，对待喜欢的女生也会这样谨小慎微。
不过刚刚那个女生，刘东远远瞅了眼，真是好看，站在那袅袅婷婷的，跟明星似的。
似乎还是A大的学生，A大好啊，要是自家孩子能考上A大，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
夜幕降临前，拍摄终于结束，大家约着晚上要一起吃饭庆祝。
康涛晚上还有事就拒绝了，临走前他加了姜暮的微信，问她是否有兴趣拍摄微电影。
姜暮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只能礼貌地表示日后有机会再合作。
康涛也没有强求，一个星期的拍摄下来，他对姜暮确实生出几分惜才之心。
自入圈以来他拍摄的作品都是有口碑的，所以当学校提出要让一个网红来演宣传片时，他心里是有些不快的。
在他眼里，大部分长相美艳的网红就是个花瓶，尤其是长得像姜暮这样攻击性极强的网红，如何能够演好一个处于迷茫中的女大学生的角色？
但事实是，姜暮的表现十分可圈可点，甚至有的镜头，都让康涛这个老江湖眼前一亮。
她的脸非常上镜，镜头表现力也好，但更重要的是，她不娇气。
不论是烈日暴晒还是大雨倾盆，姜暮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丁点不耐烦，就算是一遍遍重复拍摄，她都能够很好地调整状态，快速进入角色。
康涛其实很希望她能出演自己下一部微电影的女配角，契合度很高。
不过以后还有机会，相信她也会不断成长。
只是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孩竟然能够成长到如此不可思议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