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许晏辞：“渴。”

    谢安去给她倒水。

    片刻愣神间，他察觉手中水杯变烫，眼看着杯子里的水要溢出来，他赶紧停手，关停热水键。

    谢安在水里放了药剂。

    他把泡好的药，送到许晏辞手边。

    温度正好，许晏辞一饮而尽。

    ……

    他没有待太久，过了一会，就被一通电话叫走。

    许晏辞也离开了医院，让小助理送她回丽水南岸的老房子。

    烧退了，但人还有些虚弱。她不想让人陪着，就让小助手回家。

    到楼下，她看到有个人。

    许晏辞低下头，赶紧加快脚步，却在路过那人身旁时，被拽住了手臂。

    “不回消息？”林屿语气很淡。

    许晏辞不抬头。

    林屿又问：“想好了吗？”

    许晏辞说：“没想。”

    烟雾笼在他那侧。

    叶蓝水私下里联系了林屿，她知道因为自己的关系，许晏辞会去求谢安收手。

    虽然她和许晏辞恩断义绝，但这么多年的交情，她还是不忍心，想让林屿劝住许晏辞。

    林屿说：“想清楚了？”

    叶蓝水想让他把她带回极光：“那才是她该的地方，她不适合这个圈子。”

    可极光出了事，他无能为力。

    许晏辞想走，林屿松开了手。

    许晏辞感觉手臂上空荡，又顿住脚步。

    她回头，忍不住问：“极光的事还没处理好吗？”

    林屿“嗯”。

    许晏辞说：“资金的问题？”

    林屿说：“实验成功了。”

    许晏辞呼吸停滞了两秒：“那为什么？”

    林屿道：“整个理论都是错的，是实验得出的结论。”

    许晏辞愣住。

    林屿脸上没任何情绪起伏，说：“所以我离开极光了。”

    许晏辞很难形容听到这句话的感觉，感觉心里被一把锤子敲的四分五裂。

    整个理论都是错的，也就是说，林屿和极光都被否定了全部。

    夜幕凉凉，无星无云。

    她不知道是用何种语气说出：“出去玩儿吗？”

    林屿手中的红光一顿。

    “湖海离我们这里很近，高铁两个多小时。去吗？”

    她说：“我最近休假。”

    “去吹吹海风也挺好的。”

    没有照明，黑暗在身侧铺开，他捉摸不透她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这触手可及得温柔，就像是曾经心里总在涌动的某样东西，忽然回到原位。

    此时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些东西沉入内心。

    “好。”下意识地，他答应了。

    ……

    一夜辗转难眠，许晏辞想不通，怎么会全部都是错的呢？那么多次验证，都证实了其可能性。

    实验数据格外清楚的在脑海里回放，她闭着眼，模拟着往昔种种。没有精密的仪器，凭脑子只能思考出过去的一些片段。比起冰冷的数据，她想起了很多极光的人，想起了那扇银白色的大门。

    第二天一早，她疲惫醒来。

    她梦到了极光，大段记忆堵塞在胸口。

    算了。

    她起身，看了眼手机，还没到闹钟响起的时间，她又跌回床上，想再睡一会儿，但怎么也没能睡着，索性又起床洗漱。

    八点，她拎着行李箱出门。

    林屿也拖着行李出来。

    昨晚决定的匆忙，很多东西都没准备，他大半夜叫了跑腿，代买了很多东西。

    许晏辞看着他背上那只鼓囊囊的黑色书包问：“那里面装的什么？”

    林屿没说过。

    是一些她爱吃的，适合短途的零食。

    出小区打车去高铁站，在车上她特意做了遮挡，带了遮面一体的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人。

    “不会有人看出来的。”她小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林屿伸手按住她的帽檐，然后往下轻轻一按。

    许晏辞“别”了声：“我看不到了—— ”

    林屿松手，帽檐弹回，许晏辞刚恢复光明，就触即到一双满是笑意的温和眼睛。他眼皮上的折痕压下，眼尾拖出一道深深的折痕。

    她忽然就讲不出话了。

    林屿从书包里找了瓶酸奶给她。

    她打开盖子，小口啜饮。

    到高铁站需要一会儿。

    她眼望窗外，外面天光正好，车内也不闷，摇下一点窗户，还有凉风吹进来。

    酸奶是草莓的，很甜，她摇晃着酸奶罐子，听里面液体波动的声音。

    到了车站，正好赶上检票。许晏辞先过安检，林屿在后头拿行李，她眼睛望着屏幕上的提醒大字，催促：“哥，快点。”

    林屿推着行李的手一停，抬眼看不远处的背影。

    她穿了紧身衣，身型窈窕。

    和小时候一点都不同。

    恍惚中，时光已经倏忽而过许多年。

    他记得小时候她也是这样过闸机，这样称呼他，到现在，他们已经长成大人。

    过完了闸机，他跟着她下楼梯，在月台边等火车来。

    风和热浪穿梭其间，许晏辞安安静静。

    随着轰的声响，车缓缓停在他们眼前，墨色玻璃倒影出两个人的影子，许晏辞低头翻看手机确认座位。

    等登车坐下后，她长舒一口气：“可算要走了。”

    说完，她又望向窗外。

    车子缓慢启动，外面——站台正一点点消失，随着轰然亮起的天光，高楼消失，随之而来的是荒地、湖泊，和大片田地。

    他们离这个城市的距离正在不断延长。

    ***

    然而天不遂人愿，出发前没看天气预报。到了后，正好赶上一场空前大雨。

    景点关闭，工作人员给大家办理退票手续。整个大厅嘈杂又闷热。

    许晏辞情绪低落。

    林屿把行李留给她，去外面的商铺买雨伞。

    她站在出站口，抬头仰望灰沉的天空——屋檐遮蔽了部分视线，能看到雨线从檐边儿坠落。思绪再次被冷风吹起，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极光实验室内。

    银白色的墙壁，庞大的仪器，中央屏幕上数据不断滚动。

    像往常一样，数据又显示错误报告。

    她放下手里的折叠平板，走到仪器前——看着那几个错误的字符，她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想到了高中老师说过的一句话，如果变量无限趋近正确数值，那只能是一个原因。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大着胆子改了几个参数。

    这是她第一次独立更改参数。

    她也不记得，为什么一定是那天，那一刻，让她忽然有了那种妄念。

    当时心跳变快，胸膛起伏，而老天就像开玩笑一样，让测试仪在那之后亮起一瞬间的绿灯。

    这是一道美味的诱饵，她咬到了第一口甜味，就已经深深沉迷其中。

    ——她又改了第二组参数。

    随着绿灯持续的时间变长，她越来越沉浸在这种甜头中，渐渐的，她不再谨慎，胆子也越来越大胆。

    屏幕上，绿色的数字和字母越来越多。

    走捷径总是会缩小和终点的距离，她那时候天真的以为，离成功或许只有一指宽的距离，心跳更快，掌心也微微出汗，她的目光紧紧落在最后那组数据上。

    可就在此刻，老天收回了诱饵，抛出了结局。

    ——“啪”的一声，仪器警铃大作，所有数据紊乱前行。

    那串绿色数字停下，全部数据变红。

    实验失败，整个实验室回响着尖锐的声音。

    许晏辞站在原地，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一个裹在气泡里的梦境。现在尖针扎破了皮泡，她又回到了现实。

    但刚才那种接近终点的心情还挥之不去，她喘了口气，想打电话告诉林屿。

    可是电话没有接通，林屿去异地开会，还没有回来，手里一直关机。

    许晏辞挂断电话，看了眼时间，决定先去吃饭。

    从实验室出来后——走了一段距离后，园区落了雨，豆大的雨点啪啪打在身上，衣服瞬间湿透。

    她刚要调转脚步，忽然晃见前方人影，

    林屿。

    西装外套被他拿在手里，他正大步往这边走。

    注意到许晏辞，他步伐越来越快，

    “你怎么在外面？”到了跟前，把外套撑开，挡在她头上。

    许晏辞道：“我……”她想分享刚才。

    但被林屿打断：“先回去。”

    他撑着衣服，带着许晏辞往回跑。

    他怕她感冒，但她却总想要说什么。

    水珠顺着林屿脸颊落下，他用衣服紧紧裹住许晏辞，几乎恨不得把她卷起来。

    好在，一番挣扎，终于回来了，他松开了她。

    “我和你说……”许晏辞语气兴奋。

    林屿正用指纹刷开实验室大门，忽然，门打开的刹那，他的脸色骤然低沉。

    银白色的墙面上，反射着一点光晕。

    旁边——地面上，几支碎裂的密封瓶静静躺着，还有一点流散的透明液体在周围。

    仪器屏幕也有水渍。

    许晏辞心里咯噔一声。

    她想解释，林屿已经冲去中央电脑查看数据。

    实验数据全部清空，而最后签名离开的人，是许晏辞。

    许晏辞脸色惨白：“不是我，我走的时候不是这样……”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拉回许晏辞的思绪。

    心脏压抑，那天已经过去很久，但想起来，仍然无法平复。

    前方——地面散开雨雾，林屿正穿过雨雾迎面走来。

    他撑着一把透明雨伞。

    冷冽的风把雨丝吹歪，他半边衣服的袖口已经湿了。

    又一阵冷风吹进站口，许晏忽然扔掉手中的行李箱，朝他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