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还有晚宴，定在离酒店距离不远的一家五星级西餐厅，主办方将整家餐厅都包了下来。
西班牙伊比利亚火腿搭配鱼子酱，还有一杯Fino雪莉酒，来自陆地和海洋的礼物，浓郁的橡木芬芳和氧化气息的融合碰撞，可沈榆白却觉得没什么食欲。
他忽地有点怀念几天前叶衔青带他去吃的那碗黄鱼面，才出来第二天而已，他就已经有些馋了。
他这样想着，便给叶衔青去了一条微信：【下班了吗？】
【下班了，今天没有加班。】叶衔青回得很快。
【晚饭吃了没？】
这次回过来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张图片，沈榆白点开看了眼，恰恰就是他刚才心心念念的黄鱼面。而且碗里的面只剩一半了，明显是她刚刚吃到一半停下来拍的。
他唇角勾了勾，不知是为他俩这心有灵犀，还是她的可爱，可敲出来的字却隐约带着一丝委屈：【我也想吃黄鱼面了。】
叶衔青的消息很快就回了过来：【你还没吃饭吗？】
【正在吃……】随即跟着的是他一口没吃的火腿和鱼子酱的图片。
【……这不挺好的嘛。】
【没有北城的黄鱼面好吃。】
【你不嫌吃得次数太多啦？】
【不嫌了。】
沈榆白哪里还有这种想法，离开北城这两天，倒是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是能和她一起吃饭，即便是再普通不过的路边摊，日日都重复一道菜，也比他独自一个人吃山珍海味来的要有食欲。
【那……等你回北城，我们再来吃？】
【OK。】
“沈总，忙什么呢？”酒桌上有人叫他，沈榆白抬眸去看，是另一家项目投资方的老板，这两天两人的接触颇多，也算是熟悉了。
酒酣耳热，对方笑着和他开起了玩笑，“沈总这是和女朋友汇报行程呢？前几次您都没怎么参与我们的活动，今晚可不许再提前走了啊，我们得玩儿到尽兴！”
今天之内，已经是第三次听到“女朋友”这三个字了，沈榆白竟然觉得能够坦然接受了。而且被人说的次数多了，好似这已经变成了一个事实，他单单是想了想，心里就有些控制不住的飘飘然。
端起酒杯和对方相碰，沈榆白爽快地将被杯中酒一饮而尽：“好说。”
回到酒店，已将近十点。其实主办方安排的还有第二场，但沈榆白着急回来和叶衔青打电话，便果断推拒了。
他先将西装外套脱掉，又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这才点燃一支烟，面对着窗外的星光灯火，给叶衔青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许是在忙，那头铃声响了十几秒才被她接起，沈榆白以为打扰到她了，略微带了点歉意：“是不是影响你做其他事情了？”
明明他才是总裁，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而已。
“没，”叶衔青懒懒地应一声，接着有拖鞋靸在地上的声音，“我只是在想论文的选题，一直都没什么思路。”
“你想写哪方面的？”
沈榆白今晚喝了酒，声音比平时略微低沉些，而且语调也明显带些松散，叶衔青自然也听出来了。
她不想他辛苦工作一天，忙完应酬，还要来忙她的论文事情：“没事儿，不聊这个了，我再慢慢想想。”
“怎么？怕我给不了你意见？”
他的声音里有很明显的轻笑声，所以即便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叶衔青仍旧不想有一丝一毫的被他误会：“怎么可能，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这一天工作已经很累了，再和我聊些费脑子的话题，会更累。”
“和你聊天，不累。”沈榆白从窗边来到沙发上，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下，领带不知何时已被他扯掉，边开口边将领口的纽扣解开。
论文有好几个选题，叶衔青便都和他说了。有专门关于学术性的语言学发展历程，关于英国名著的研究，还有针对某个建筑风格“哥特式”的分析。
沈榆白说了会给她意见，自然就会认真分析，他本科和硕士都是在美国读的，对叶衔青方才提到的三个话题，多少也都有所了解。
两人聊了很多，等意识到时间不早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叶衔青明天还有课，她匆匆说了句晚安，就打算睡觉，可那头的沈榆白却有些黏黏糊糊地不想挂电话。
叶衔青听出来了，她轻声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回北城？”
“明天一早。”
其实是后天，明天安排的还有游玩项目，沈榆白果断选择了放弃。
“那我在北城等你，回来请你吃黄鱼面？”
早上的航班，中午十一点准时落地北城。出了机场，沈榆白给叶衔青发了一条微信，告诉她已经落地了，晚上接她一起吃饭。
叶衔青回了个“OK”的表情，正巧有同事过来给她送资料，见她弯起的唇角，忍不住调侃：“小叶，这是在和你男朋友发消息吧，高兴的嘞。”
同事东北人，嗓门很大，她这一嗓子，周围人全听见了，齐齐便都将目光转了过来。
叶衔青顷刻间脸就红了，春日里路边脆生生的红野果子似的，嫣红中仿佛还挂着一层朝露。
“不是的。”她声音很小，听起来不像是反驳，倒像是害羞。说罢，迅速接过同事手中的资料，脚下一蹬，带有滑轮的办公椅便一下滑回了桌前。
同事当她是不好意思，笑了笑，也就离开了。
晚上，沈榆白来接她时，叶衔青一见着他，便又想起来白日里同事调侃她的那些话，神色有些尴尬，一直都不敢看沈榆白的眼睛。
车子驶上大马路，她才发现，这是去沈榆白家的那条路：“我们不去吃黄鱼面吗？”
“今天不去，先回家吃，下次再去。”
他折腾了一下午准备的食材，就等着晚上好好表现呢。
进门沈榆白先帮她拿拖鞋，叶衔青看一眼，不再是之前那双略显宽大的男士款式，而是一双粉红色的女士棉拖，鞋面坠两只毛茸茸的白色短耳兔。
“这是，你新买的？”
不喜欢么？他明明记得那个小兔子玩偶她还挺喜欢的。
沈榆白嗓音有些干涩：“嗯，随便买的，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晚点我再重新给你买一双。”
“不用，这双就挺好的。”她只是有些意外，诸如此般的细节，他总是能提前想的周到。
进了洗手间，叶衔青发现还有牙刷和毛巾，她的那一份全都清一色的换成了粉红色。
“我也不是经常住在这里，其实不需要这么麻烦的。”她从洗手间出来，正拿纸巾细细擦拭着指尖未干的水滴，眼神因为被水洗过更显透亮。
沈榆白在厨房忙着做饭，回头看她一眼，眼神在她沾了水的长睫上快速略过，温声答：“不麻烦。再说了，我家就是你家。这里离你公司也近，平时没课的时候你随时都可以过来住。”
我家就是你家……
叶衔青没深究他这话语里的意思，或许是因为不敢。最近的沈榆白经常会说一些这种话，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喜欢的。
晚饭是沈榆白准备的，丰盛的三菜一汤。鲜虾豆腐煲，“咕咕”冒着热气的金黄浓汤里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微辣的小炒黄牛肉和清炒时蔬，再加一道排骨海带汤。
叶衔青很想控制一下自己的食欲，但显然没有做到。
沈榆白边帮她盛汤边念叨：“多吃点，才两天而已，都瘦了。”
叶衔青一勺汤还没送进嘴里，尴尬地呆愣住……
瘦了？他说的是真的吗？
才两天而已，能看出来什么……
“沈榆白，你属实有些夸张了……”
“有吗？可我看着就是瘦了。”
沈榆白食欲不如她好，可也一直在桌边陪着她把这顿饭吃完。吃完饭，叶衔青要去洗碗，沈榆白不让，硬说她现在的实习工作很累，需要多休息。
叶衔青很是无奈：“你这样什么都不让我做，我以后要是养成了懒惰的习惯，怕是都没人要了。”
沈榆白眉骨狠狠一跳，一双修长的手指来回冲洗着碗筷，借此动作，来平复自己那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的一颗真心。
他心里想的是“我要，无论什么样我都要”，可最终说出口的话还是稍显修饰了一番：“你不用担心这个，就算没人要，我也可以养你一辈子。”
以哥哥的身份，或者其他，都可以。
两人正说着话，窗外忽地掀起一阵狂风，树木枝桠招摆得厉害，没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便砸落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一阵响。
叶衔青隔着窗户去看，泼墨的天色里，几声电闪雷鸣好似将天空划破了一道口子，她神色有些忧虑：“天气预报不是说小雨吗，现在下这么大，待会儿怕是不好开车了。”
其实要开也不是不可以，无非就是仔细些，速度慢些，送她回学校还是没问题的。
“是不好开，”沈榆白一本正色，“雨这么大，天这么黑，还真是不好开，很多交通事故都是雨天发生的。”
“那要不，我坐地铁回去？”
“别啊，”沈榆白有些情急，“这么大的雨，你又背着包，人还没到地铁站，估计就全淋湿了。”
“那怎么办？”
“你明天有课吗？”
“有，下午有一节。”
沈榆白轻呼一口气，他其实对这种绕弯子的事情并不擅长：“既然是下午的课，你今晚就先住在这里，我明天上午再送你回学校，好不好？”
好不好……
此刻好像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不着急送她回学校了，沈榆白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他先去厨房洗了草莓递给她，又回卧室将他之前在免税城买的礼物拿了出来。
虽然他买了很多，可这会儿，也只敢将其中最衬她，最简约的那款手镯拿了出来。他了解叶衔青，如果全部都拿给她，她定然是不会收的。
正红色八角形的皮质包装盒，边缘处采用金色花纹包边，盒子正面用烫金字体印刻着品牌的Logo，内衬是同色系丝绒布里，将玫瑰金色的手镯紧紧包裹，宛如托起一片天光。
叶衔青并不认识什么奢侈品Logo，她只觉得这手镯设计简约，刻字精细，婉约中又不失优雅之调。
“这是？”
“给你带的礼物。”
“我……”她其实想说不用，可眼神触及到沈榆白的视线，浅淡的琥珀色，温和耐心得几乎让她忽略了窗外的飘摇风雨，她一下便住了声，没再继续。
“很好看。”
“试试看？”
叶衔青往手腕上套了套，她腕骨纤细，一下子便被推入腕间，白皙皮肤和这玫瑰金色很搭，更衬得肤白如雪。
“很适合你。”沈榆白垂眸看了半晌，才开口。
“这个手镯，不便宜吧？”
“放心，不贵。”沈榆白不想让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价格上，便拿起桌面上的手机，递给她。他双腿交叠，身体向后仰靠在沙发上，“还有这个。”
“这是什么？”叶衔青有些疑惑，茫然地接过手机，定睛一看，才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播放音乐的界面，一段音频被按了暂停，备注的是“送给青青”四个字。
“点开听听。”沈榆白朝她示意，叶衔青指尖一按，很快便有一段水流的声音播放出来，她一开始还没听明白，接连放了好一阵儿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海浪的声音。
“是海浪！”几乎是瞬间，她便想到了那晚沈榆白发给她的照片里的皎洁沙滩和盈盈水色。
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实难确切表达的一种内心充盈，且隐有些飘忽的体验。她好似变成了一只蝴蝶，迎风被托起。
大雨浓雾的夜半，迎风摇曳的灯影，电视剧里经典的浪漫桥段有一天竟然真的发生在了她身上，有人切切实实地愿意花时间，花精力来逗她开心。
柔软，熨帖，感动，还有点伤怀。
或许，一切美好事物的原本共生体就是伤怀。担心对方做的太多，自己做的太少；担忧这美好太过虚幻，自己不配拥有。
沈榆白看出她更喜欢这个礼物了，如果刚才那个是高兴，那么此时现在这个就是十足的欣喜。
他手臂搭在叶衔青身后的沙发上，指尖和她肩膀的距离也不过寸许。
“哗—哗—哗—”
“砰—砰—砰—”
海浪的声音，心跳的声音，真实与幻想交织，红尘和爱意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