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在李佳佳手术前见她一面，握着她的手送她进手术室的，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手术室内，是正在进行开颅手术的李佳佳。手术室外，李倩，汪楚曦，叶亦尘三人一同在焦急等待。
时间飞速流逝，然而每一秒都是煎熬，不知不觉，太阳落山，天黑了。李倩在不停地做祷告的手势，汪楚曦紧张到浑身战栗发抖，一旁的叶亦尘无声地安慰着她。
突然，有一滴血滴到了汪楚曦的手掌上。
“楚楚......”
叶亦尘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汪楚曦这才发觉，自己流鼻血了。
“我去趟卫生间。”说着，她捂着鼻子朝走廊尽头的厕所跑去。
对着镜子，她不断清洗，鼻子里流出的血一时间竟有些止不住，将洗手池里的水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此时此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断浮现于脑海的画面，是曾经她与李佳佳的嬉笑怒骂，点点滴滴。
佳佳，佳佳，佳佳......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她的名字，恳求上天千万不要让她有事。
终于，血渐渐止住，汪楚曦觉得自己快要虚脱，无助感涌上心头。
佳佳，佳佳，佳佳......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转头就要向厕所外跑去。
砰的一声，她的额头直直地撞向了墙面，差点将她整个人撞懵。
她愣了几秒，接着反应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她刚刚跑得太急，没怎么看路，直接蒙头撞到了墙上。
之前也有一次是这样，之前......
！
汪楚曦瞬间清醒，随即感到害怕。之前的那一次莫名其妙撞到墙上，是自己的外婆去世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这样，今天又是这样......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想到这里，汪楚曦拼命地将自己的思绪拉回，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佳佳那么好的女孩子，应该长命百岁才对，她与她，要做一辈子的好闺蜜，她不能没有她，不能！
佳佳，佳佳，佳佳......
就这样想着，汪楚曦从走廊尽头拼命地朝走廊另一端的手术室跑去。
这时，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显示屏上“手术中”这三个字消失了。
在手术室的门打开的那一刻，汪楚曦飞奔到了手术室门口的座位前。
李倩瞬间站起，颤抖着声音焦急询问：“医生，她怎么样了？”
医生摇了摇头，李倩瞬间跪倒在地。
汪楚曦只觉得自己的耳边嗡嗡一片，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能捕捉到一些字眼。
手术失败、颅内压增高，严重出血......
移动的病床被缓缓推出，汪楚曦将头转向另一侧，她不敢看眼前的事实，更根本不敢相信几个月前还活生生的人，怎么就突然没了。
李倩坐在地上不停流泪，她扯住医生的衣角，失魂落魄地乞求：“医生，这不是真的吧，你再看看她，再看看她，求你了医生！这是我女儿呀！”
那哭声撕心裂肺，汪楚曦的内心早已天崩地裂。
她开始喃喃自语：“佳佳，你是不是在怨我，我没有及时赶回来，没有看着你进手术室，你是不是生气了，我错了，佳佳，你给我回来好不好......”
“楚楚......”耳畔传来叶亦尘唤她的声音。
她好想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像李倩一样，但事与愿违，明明情绪难受到了极点，却根本哭不出来。
太多复杂的情绪，太多美好的回忆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心口像是赌上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让她窒息，无处遁逃。
汪楚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大巴车，又是怎么回家的。
直至回到家的那一刻，她的意识才逐渐回笼。
一见她回来，周兰怒气冲冲地兴师问罪：“你这丫头跑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我快要担心死了！”
“我给你们班主任罗老师打电话，罗老师告诉我你还没等监考老师同意，就提前交卷跑出去了！你长本事了，连考试都不好好考了，这可是期中考试！”
看她无动于衷，波澜不起的样子，周兰气急攻心，忍不住想要继续骂下去，却被汪楚曦的声音打断。
“妈！”
“佳佳没了。”
看着汪楚曦空洞无光的眼睛，周兰愣住了，似乎是在思考消化汪楚曦话语里的内容。
“没了？”周兰开口问道，像是要确认，更像是不敢相信。
汪楚曦沉默以对，算是默认。
“这孩子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开颅手术......不是成功率还可以吗？怎么会......”
是啊，佳佳那么好，怎么能就这么离开呢，她才十四岁啊......
说好的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是她食言了。
周兰不再说期中考试的事，而是关切地看着她。
汪楚曦像脱了力般摆了摆手，“妈，我想回房间静静，你就不要打扰我了。”
佳佳，佳佳，佳佳......
汪楚曦不断念叨着她的名字，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梦里是她，睁眼闭眼，全是她。
她与她的曾经，全都变成了断带的黑白，就像是过去的电影，不断在汪楚曦梦中回放。
不思量，自难忘。
第二天，汪楚曦就病了，高烧，温度直逼39度8，全身滚烫，嘴里说着胡话。
她已经好久没发过烧了。
无奈之下，周兰只好给汪楚曦请了好几天的病假。
昏昏沉沉之间，连汪楚曦自己都不知道，她一直在喊着李佳佳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她不断追着她跑，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别走，别走，别走......
佳佳，我求你别走......
在病中，汪楚曦错过了李佳佳的葬礼，夜深人静时，她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与她告别。
大病初愈，转眼就到了周末，汪楚曦的体温总算是退了下来，不出意外的话，下周一她就可以返校上学了。
周兰为了照顾生病的汪楚曦，一连请了好几天的假，周末自然要加班补回来。
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汪楚曦打开窗户，阳光照了进来，刺眼又温暖。
周兰离开后，汪楚曦想出去走走。
大病一场，太久没有出门，汪楚曦觉得自己就像是与这个世界脱节了一般，她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街上人来人往，大家都忙着各自的事情。一些熟悉的店铺照常营业，生意兴隆。
是啊，一切都还好好的。
恍惚间她来到饮栈门口，将车停下。
刚进门，她就看到了叶亦尘的身影，原来他周末空闲时也会来这里看书，帮忙。
两人四目相视，沉默以对。
叶亦尘向她走来，今日的他穿着一袭白衬衫，干净整洁，衣服上，有淡淡的肥皂香气，很好闻。
“病好了吗？”他关心地问她。
她点了下头。
他如释重负，随即再度开口：“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饮栈很大，上下两层楼。两人来到二楼的一个角落，四处无人，叶亦尘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她。
汪楚曦接过一看，原来是一支录音笔。
“那天葬礼你没有来，我去了，李佳佳的妈妈把这个给了我，她让我把它交给你。这是阿姨在整理李佳佳东西的时候发现的，里面的话，大概是李佳佳想要对你说的。”
汪楚曦摁下按钮，录音笔放出了李佳佳的声音。
“楚楚......”
听到佳佳再次唤她的名字，汪楚曦一阵颤栗。
“我自己清楚我的身体，我已经感觉力不从心了，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挺不住了，手术成功我当然很开心，如果手术出现了意外，就当这是天意吧。”
“如果真的出了意外，那些我还没来得及看的世界，就只能让你替我去看了。”
“我还有好多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也只有你替我去经历了。”
“但楚楚，我要告诉你啊，我知道你学习努力，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一切顺其自然最好，尽量不要熬夜，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嘿嘿......”
说到这里时，李佳佳笑了。那一刻，汪楚曦仿佛看到了她那憨笑活泼的样子。
“还有，你是最好最好的女孩子，你一定要幸福，一辈子都要幸福。”
“你还要多交一些朋友，一些真心对你好的朋友，因为总要有人，替补我的位置。”
......
汪楚曦曾听说过“滞后的眼泪”，据说某些人在遭受极大心灵痛苦时，会自动开启心理防护机制，对内心创伤强行包扎遮掩。
这是某种本能，更是对潜意识情感的压制，然而很久之后，某时某刻，曾经那些悲痛的情感会如溃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无法抑制。
对此，她一直不理解。
然而此时此刻，她由一滴眼泪流下来，到一发不可收拾。这么多天压抑的情绪，无法消散的梦魇，在听到佳佳嘱托的那一刻，全部瓦解。
她哭到不能自已，悲痛欲绝。
叶亦尘心疼不已，他不停安慰她，对她说：“楚楚，不哭了，她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静谧的午后，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或许是她太过悲痛，只想从一个简单的拥抱中汲取安慰。
她低下头，紧紧攥住了他的衬衫衣角，近在咫尺，叶亦尘缓缓地伸出双手，却僵在空中。许久，他虚掩地抱住了她。
“乖，咱不哭了......”他情不自禁将这一亲昵的称呼脱口而出。
然而他们都没有看见，不远处，有人悄悄拿起了手机，在书架的遮掩下，将手机对准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