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快入冬之际,启明军围了渝城,每日准时准点拉着队伍跑到城门口操练。

    朝廷不愿出兵,派齐嗣再去和谈,萧启也很给面子,为他连办几场流水席。

    一日午时,姜至去寻萧湘,听她兴冲冲地说:“我知道他在哪了!”

    姜至不解:“什么?”

    “他就在吴镇,我想去见见他。”萧湘的眼睛亮晶晶。

    姜至这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她准备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只是见一面而已。”萧湘小声恳求,又喃喃自语道,“分开这么久,他肯定变了吧,都当上将军了……”

    瞧她异常落寞、可怜巴巴的样子,姜至叹气,无奈点头:“看守的小兵太多了,你的身子也不便,我们要想出府不容易,所以不能急嗷,须得做长久打算……”

    “我知道难,但出府的事要越快越好。”萧湘语气坚定,“听说又要开战了,错过这一面,我们怕是很难再相见了……”

    姜至眼瞧着人情绪愈发激动,她连忙保证自己会尽快想个好法子。

    在安抚住萧湘后,姜至才放心地坐上马车准备离开,不料丫鬟忽然追来,神色慌张地嚷嚷道:“夫人临产了!”

    “什么,不是应该还有一个月吗?”姜至也着急忙慌起来。

    铜盆里的血水换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夜幕降临,天又渐渐亮起时,哀嚎声才堪堪停下。

    “是个小公子!”瘦巴巴的婴孩被稳婆从萧湘那拖拽而出。

    被烧得通红的剪子咔嚓将孩子与他娘亲最后的一丝联系断开。

    “怎么不出声啊?”为首的大夫抖着手用袖口擦汗,咽口唾沫后他抓住孩子脚心用力弹去。

    好半响,微弱的啼哭声才断断续续响起,屋内的死寂得以被打破。

    命保住了,大夫们可算松了口气,纷纷掏出方帕擦去淌过脸庞的汗。

    丫鬟轻柔地接过唇色青紫的婴孩,送与屋外等候的萧启。

    萧启眉开眼笑,萧湘虚弱地合上了眼。

    “这孩子怕是先天不足哦。”有个大夫小声道。

    其余人皆摇起头:“难啊,难啊。”不知是在叹那个堪堪出生片刻的娃娃,还是在哀嚎自个往后的命运。

    “住口,不要命了,不怕被听见!”为首的大夫赶忙制止,压低音量怒喝,“还不赶紧想想里面那位。”

    言罢,一众大夫齐齐望向屋内,隔着那一排排屏风,他们同时吸了口凉气。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稳婆意识到不妙,心中暗叹。

    多年接产的经验让她清楚,面前这一妙龄女子怕是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血几乎将一层垫背染红,喂进好些老参汤药才堪堪将其止住。

    “好了好了,母子平安。”姜至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她紧紧握住萧湘的手,已然红了眼。

    “我、我、我想去外面……”黑发贴着萧湘惨白的脸,她一直在重复说那几句,“想去看看他……”

    姜至心疼地捏着方巾为她擦汗:“好,好,我都知道的,我知道你想见她,我会帮你的,但你现在身子虚,我们……”

    她的话还未说完,手上突然传来惊人的力道。

    “不行,今日我必须出去,晚了就见不得了!”萧湘拼尽全力强调这句。

    姜至闻言一怔,后连连点头应好:“等药来了,你养些力气我们就跑好吗?”她贴着萧湘的耳边柔声商量。

    在萧启进屋时,姜至不得不退下。

    “他很像我们。”萧启抚上萧湘的脸,一脸喜意,“就唤他明吧,他会为大耀带来新的光明。”

    萧湘扭过头,一言不发。

    萧启眉头锁紧,正要再说什么,外头却急匆匆来报。

    他甩袖出屋,在听到战事吃紧四字时,萧启犹豫地瞥了眼厢房,转瞬大步离开。

    姜至确定他已不在才再次现身,整座宅子皆还停留在小公子出世的场景中,丫鬟仆从得了赏银面露喜色,守卫也在此时有所松懈。

    她交待秋阳将丫鬟婆子们通通支走,接着借枕头在榻上勉强拼凑出一个人形,仔细盖好锦被后,驼着萧湘匆匆上了马车。

    今夜太平难安,启明军攻城了。

    虽只是象征性放了放几只箭,却射中城中许多人的心。

    齐嗣在渝城的小院被人带头闯入,那只有早已等候在院中的齐馨。

    天微微亮时,渝城一牵着板车外出埋夜香的大爷趁乱出城,他在靠近吴镇附近时停下,从恭捅里抱出一小姑娘放到路边后,火急火燎地驾车逃走。

    月牙儿蹲在树根旁抽泣,过了好一会她抹抹泪,念着阿娘交待的话,小跑朝吴镇冲去。

    临街的叫卖声没了。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是紧绷的,困在吴镇的齐嗣嗅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要离开这,齐嗣对屋外看守的士兵动了手,几人扭打在一块。

    后来了个管事的,让小兵们放行。

    “齐将军,殿下有言,刀剑无眼,您一旦踏出此门,后续之事,恐会生变。”

    齐嗣闻言未有应答,管事的上前一步,小声规劝道:“齐将军,你可是殿下的结拜义弟,日后荣华富贵怕是享不完,何必要去干些不讨好的事呢?”

    齐嗣抬手,管事的以为他要打人,瞪大眼后退两步。

    “替我谢过他的好意,只是忠孝两难全,今日我必须离开。”齐嗣抱拳,见无人再阻拦,他转身就走。

    在小巷穿梭时,他撞见三四个半大男娃子围着小女娃欺负,开始还以为是在玩闹,因着事多他本不想管,可当那小猫似的哭声传到耳中,他还是叹气扭头返了回去。

    齐嗣一手拎一个萝卜头,还没教训两句,那女娃子“哇”地一声,猛地抱住他的小腿直抽抽。

    到这会,齐嗣才发现这竟是他的月牙儿。

    启明军进攻,渝城守城的将士,尤其是平日与齐嗣生过嫌隙的副将等人,皆跳出来指认他投了敌。

    他们叫嚷着要拿齐嗣的亲眷下手。

    军中一直受齐嗣恩惠的老兵得知此事后,先一步赶往齐府。

    “嫂子,快!”老兵抱着月牙儿打算从后院离开,不想正门已经被人咣咣砸响。

    齐馨听到响动,明白已经来不及了,她深深地望了眼齐月,含着哭腔说:“你带月牙儿先走,我来拖住他们。”

    齐馨拭去泪痕,挺直腰背,定定地站在堂中。

    老兵买通了收夜香的老大爷,将月牙儿托付给他。

    等到老兵轮岗守门的时候,老大爷拖着板车过去。

    “真臭。”老兵捏着鼻子掀开木盖瞧了一眼,骂骂咧咧道,“死老头,还不快滚!”

    同岗的小兵见状也捂鼻挥手叫人赶紧滚,老大爷这才得以顺利将月牙儿送出城。

    而齐嗣在听完月牙儿断断续续的哭诉,猜出了前因后果。

    他紧紧地将孩子抱在怀中,呲着眼,狠狠咬住两颊的软肉。

    在月牙儿看过来的时候,他迅速收敛神色,摸摸孩子的脑袋笑着保证:“放心,爹会把娘亲带回来的。”

    吴镇说大不大,齐嗣想了很久,也不知他能信的还有谁。

    他用身上仅剩的铜板到路边买了个白面馒头,让肚子咕咕叫的月牙儿先垫垫。

    齐嗣将人领到了姜至府上:“月牙儿还记得救你和娘亲的姐姐吗,月牙儿先乖乖在她那住一会,等爹爹找回娘亲再来接你……一定要听话的,不能惹人心烦……”

    他交待了一箩筐的话,感觉怎么也说不完,在余光瞥见马车靠近,下来的人正是姜至时,齐嗣急忙最后抱了下月牙儿,接着隐去身形,藏到街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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