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驴车才拉了半日,就在小道上被几伙流民洗劫而空。

    先是驴,后是木板,连车轮子也不放过,他们的外衣都被扒得一干二净。

    徐小弟忍不下这口恶气,想要动手,却叫人团团围住挨了好几拳,还是曲老太去求的情。

    “最近这些流民凶得很,很不寻常……”曲老太不想惹事,眼下重要的是报仇,然后拿钱傍身,她叫徐小弟别再为旁的事分心,快些拎着小青进城去换钱。

    可哪成想大白天的,城门紧闭,无人进出。

    “冲啊!”怒吼声骤然响起。

    曲老太他们下意识闪到一边,贴着墙根不敢动弹。

    那是一群手持凶器,有组织有纪律的流民,他们抬着撞木恶狠狠地朝城门冲去。

    “咣—咣—咣——”

    木门碎裂的咔嚓声敲响了城内城外每个人的心头。

    “老爷,路被堵了。”在流民攻城前便买通守卫先一步出城的姜远达命马夫快些驾车,不料这次流民众多,官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往小道上走。”姜远达说完后闭眼不语。

    此时姜至正待在后一辆马车上,之前人还在洛城时,姜远达没给她商量的机会,直接吩咐丫鬟们将她架上了车。

    幸好顾斯阳的心腹在此,帮她将自己出城的消息递了出去。

    由姜至亲口盖章,承认是她瞧人卖身葬父可怜,便做主买了他做护院的新晋小厮檀竹趁乱混在姜府出行的队伍里。

    而此刻的姜远达内心正惴惴不安,或许是快要到马安山了,他兄长的惨死之地。

    车内的姚青兰同样忧虑万分,因为那处也是她唯一的亲儿埋骨之处。

    当年她的大儿前往盛京秘密护送姜至一家返回洛城,不知是何人泄露了时间与路线,一行人惨遭杀害,而官府却以流民作乱草草结案。

    “喝,姜贼拿命来!”

    道两旁突然冒出数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为首那人眉毛又黑又粗,眼睛里充满了杀气。

    “是你?!”姜远达掀开挂帘看到来人后满脸震惊,这人是从前跟在他兄长身边的关护卫。

    “难为你还记得我。”关护卫冷笑连连,他大喊自己是来取姜远达狗命,为他大哥报仇的,“当年你觊觎家主之位,伙同外人谋害我大哥,泄露他的行进路线,令他惨死,今日我就要你偿命!”

    “你、你休得胡言!”姜远达立马反驳,姚青兰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呵,死到临头了还在狡辩,不枉我这么多年苦心潜伏,求得顾家主给我这个亲手宰了你这畜生的机会。”关护卫挥舞着大刀兴奋地朝天喊叫,“大哥,小弟我今日就替你清理门户。”

    “关虎,你莫要听别人哄骗,那顾知元就不是个好东西,他是想利用你除掉我,然后趁机吞并我姜家产业,最后将这杀人的名头都推到你头上替他顶罪……”姜远达急忙解释。

    “那线路图怎么回事,这是顾家主亲手交给我的,我还亲眼瞧见你与他的书信,上面提到你不仅将此图告知于他,甚至盛京里许多与我大哥不合的人都知晓此事。”

    “我……”姜远达卡了壳。

    关护卫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为了彻底戳穿这小人的假面,还搬出了姜府旧仆:“曾贴身照看小姐的柳姨就是因为撞破了你与贼人合力谋害我大哥的场景,被你派人追杀,幸亏赵管家还有点良心,将人护住,可自己却被你废去了管家一职,流落到善心堂,如今他们二人也双双遇害,怕就是惨遭你的毒手。”

    “事实并非如此!”姜远达想解释,但他知道关护卫不会信,而现在他们被人团团围住根本无路可退,方才他身边有个准备偷偷突围的小厮被人发现后,一刀便被抹了脖子送上西天。

    当年在灵堂前,姜远达对着兄长和自己亲儿的棺材没忍住气,揍了顾知元几拳:“你算计我,盛京里的那些人根本就没有要我兄长性命的意思,是你在里头动了手脚,害了他们一家。”

    “姜老弟宽心,气大伤身啊,谁让姜家主站错队,惹了头上那位不高兴呢,而且你兄长会死,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不是吗,他那么信任你,你却把他的路线图给了别人——嘶。”顾知元脸上又挨了一拳,但他也不恼,毕竟他顾府可要迎来好事了。

    他见姜远达失去理智,知道现下不是谈话的好时机,摇着折扇便走了,等到姜府大乱之际,才回来说什么要和姜家结姻亲,实际上是趁此撬走了姜家众多生意。

    而那柳婆听见的就是这一段话,明明不清楚事情始末,却将它传得到处都是,其中就包括了关护卫。

    他见柳婆伺候了姜家两代人,一时不忍,警告一番后就将人丢进了善心堂,由赵管家看管,平日里只要留条性命就成,不想惹下今日这祸端。

    姜远达灵机一动,大喊姜至的姓名:“你要杀我情有可原,可我兄长的亲女也在此地,你还要害她不成?”

    “我在这。”听了好一会的姜至探出脑袋,默默地举起手。

    她算是猜到一点事情真相了,可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重要的是平安离开,就算拖也要拖到时辰,她对顾斯阳有种莫名的信任感,相信他一定会带人前来。

    “关叔叔,是我是我,我就是姜至,很高兴我父亲能有你这样交心的兄弟。”姜至冲人挥手,“但是我不相信叔父会想要害死自己的兄长,更何况据我了解,当年死的人里面还有叔父唯一的儿子,就算他给了这路线图,其中也一定是有误会。”

    “不,小姐你什么都不明白,这货压根就不配做你的叔父。”关护卫呸道,他觉得姜至已经受了姜远达蛊惑多年,哪还瞧得清此人的狼心狗肺。

    “好好好,关叔叔你不要激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里头的事绝不会简单,仅凭这三言两语肯定解释不清,你先把刀放下好吗?”姜至连带着瑟缩了下身子,做出害怕的神情,说自己还不想死,“作为父亲唯一的女儿,我也很想为父报仇,但同样不想滥杀无辜,因为父亲从小教导过我,不能迁怒他人,所以作为父亲好兄弟的你也是这样的对吧?”

    关护卫面露迟疑,张了张嘴又不讲话。

    “父亲,母亲!”姜至见状抬头朝天空大喊:“女儿相信你们在天有灵,一定不想这场闹剧继续发生,你们一定是想找到当年杀死自己的真凶吧,你们也不想让自己在乎的人再次被奸人所害吧。”

    正巧,一阵狂风吹过,简直上道极了。

    有人顿时脸色剧变,难道真是大哥/兄长显灵了吗?

    关护卫的刀垂到了地上。

    与他同行的杀手小声咒骂了句废物,他想起主家的吩咐,今日要是没完成任务,他怕是也得跟着没命,于是扭头瞥一眼旁边的弟兄,示意他们直接动手。

    一大砍刀与姜至擦身而过,她吓得踉跄倒地,脸上传来刺痛,伸手一摸,是红彤彤的鲜血。

    第一次这么直接面对死亡,她整个人呆愣住,脑子一片空白。

    檀竹立刻抽刀冲过来将她护在身后。

    “谁让你们动手的!”关护卫暴怒,但那些家伙压根就不带搭理他的。

    顷刻之间,风云变幻,鲜血四处飞溅,大刀接连捅进人身体里的噗嗤声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

    檀竹领着姜至杀出一条生路,关护卫替他们拦住了几个杀手。

    在他们路过马车时,姜至看见躲在车轱辘旁瑟瑟发抖的姜语丹,她一把将人拽住往山下跑去。

    明白死期将至、再无生路的姜远达悲痛万分,恨自己太过心急,着了畜生的道。

    “夫人,我……”他有千言万语要讲。

    姚青兰面无表情地甩了他一巴掌,这是为她死去的大儿和至亲之人多年的欺骗所打的。

    姜远达清楚看见姚青兰脸上挂着的泪珠子,他伸手想要为她拭去泪痕,突然整个世界变红,身上沾满了黏黏嗒嗒的液体。

    姚青兰为他挡了一刀,倒地时嘴里不停地呢喃道:“逃……带女儿逃……”

    姜远达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此刻屠宰场里除了屠夫,仅剩他和姜语宁两人还活着。

    他恳求杀手放他女儿一条生路,可仅过一秒,便再无声息。

    “父亲!”姜语宁哭得撅了过去。

    一颗头颅上的眼睛瞪得老大,应该是死不瞑目,他生前或许还在想,要是当初兄长没有和反贼同谋,又或是在兄长失败后回洛城隐退、姜家要重新选举家主时,他没有为了获取那些大人物的支持,将兄长秘密回洛城的路线图卖出去,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这只是临死前的幻想,这颗沾满了泥土的脑袋最终还是被人一脚踹进了杂草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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