淦霖霖做基层管理，负责具体工作，琐碎事特别多，特别耗时。

    沛宇家族产业国内外都有投资布局，时常要各地出差做考察、谈项目、定方向，还要疏通各种政商关系。

    他们因工作时常分隔两地，不过沛宇在外一有时间就会打微信视频给她，分享工作上或生活上有趣的小事，或者没有任何目的单纯因见不到她只想和她说说话。

    像以往每个工作日一样，在茶室，邬孔懿向对面的中年女企业家展示理财方案，“随着我们年纪增长，我们需要配置一些资产性被动收入，而不是还仅仅靠着我们的时间、体力和技能去赚钱了……”

    在洽谈室，林朝瑜和客户坐在同一侧正面朝IPAD屏幕，执行理财产品双录，“您在我行的风险评级为R2，属于产品到期时或赎回时不保证本金的偿付，本金风险相对较小，收益浮动相对可控……”

    在办公室，淦霖霖核对上个月机构平衡计分卡考核结果，贾小贤捧着手机回复客户微信，沙莎敲着键盘为客户制作理财方案。

    安静中，沙莎手机倏地传来“叮叮”连续好几条微信声提示，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捞起手机解锁屏幕。

    微信对话框，汤瑟：【为什么本周你管户的存款又流失这么严重？你是怎么维护你的客户？接下来你怎么扭转这个局面？】

    沙莎眉头紧锁犯愁，焦虑地编辑微信，反复删除编辑文字，也是她最后的倔强了。

    沙莎回复：【汤行好，近期股市行情比较好，我管户的几个大客户投钱进股市；有客户支付房款；还有因其他银行的三年大额存单利率比我们银行的高，转走了。[流泪]】

    片刻，汤瑟在工作群转发分行部署存款保卫战的消息，沙莎条件反射立马在群里回复“收到”，其他人陆陆续续回复“收到”。

    沙莎沉沉叹了一口气，“拿着几千元的工资，管理着几个亿客户资产。每天有操着不完的心，不想干了！真不想干了！”

    平日里，淦霖霖手把手教给大家很多营销技巧和方法，其他人一点就通，沙莎也听得认真，可一做就废，就像那种读书很用功，成绩死活提升不了，让人说她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近段时间，贾小贤和沙莎一起维护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走得比较近，私下发来微信，【“你发生什么事儿了？”】

    沙莎忍不住吐槽，发来微信【汤瑟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对我们既要又要还要没完没了的要求！有客户资金转走就连环夺命找我，客户的钱又不是我的，我哪控制得住呀！唉……我就是实现版的西西弗斯，每天不断把石头滚向山顶再摔下来，重复无效无望的劳动。】

    贾小贤看了看文字，按下手机快捷键，截下她们的微信聊天记录图片。

    淦霖霖收到贾小贤发来微信图片，还没来得及点开来看，图片被撤回了。

    贾小贤给她发来微信【不好意思，发错了！】，重新将截图转发给汤瑟，还给沙莎回复了一个蘑菇头职场抱抱的表情。

    淦霖霖还没来得及看微信，传来沙莎崩溃抱着头一声喊，“苍天呀，我不小心将还没保存的理财方案给关闭错了！！！”

    不知不觉，忙到午饭时间，办公室里的同事陆续出去吃饭了。

    淦霖霖坐在座位抻了抻脖颈，手机传来微信视频提示，这个点不用猜就知道是沛宇，连忙捞起手机，解锁屏幕接通。

    镜头背景是他们微信视频时常出现的巴黎机场，沛宇在正中央，笑如春风，“小丫头，吃午饭没？”

    “刚忙完，正要去饭堂吃饭！”她听到沛宇的声音有轻微的沙哑，关切道：“你的嗓子有点干了。在你行李箱内层，我放了一个白色小袋子，里面有药，你待会吃点！”

    以前，沛宇出差的小小登机箱只放简单的行李；现在她替沛宇收拾行李时，除了衣物等必需品，还会备些常规的药品，以防不备之需。

    “我家小丫头果然是居家出行必备！”沛宇笑了笑，语气眷恋，“出差一周，好想你！”

    闻言，淦霖霖眼前浮现每当沛宇出差回来，有肌肤饥渴症似的，总喜欢往她怀里各种蹭，各种亲，怎么亲都亲不够。

    正当她要张嘴说话时，大堂经理神色匆匆跑进办公室，急切又无奈，“主管，有位老人家急着要办理大额转账，我怀疑他被人诈骗，可老人家脾气不大好又不听劝，您出来帮忙看看。”

    淦霖霖不由眉心微微一皱，和沛宇还没说上几句话，很舍不得挂断视频可有工作又没办法。

    沛宇听到有突发事件，眼神舍不得，嘴上不得不说，“为人民服务，你先去忙，我去登机回家！”生怕她忙忘了，还补充一句，“你记得要吃饭，饿瘦了我可要家法伺候！”

    淦霖霖天生怕痒，沛宇对她的家法就是膈她胳肢窝，惹她咯咯咯笑个不停。

    “处理完工作，我立马去吃饭！”淦霖霖朝着视频镜头笑了笑，不舍道：“一路平安，我等你回家！”

    “成！你记得要吃饭！”

    “我记得，你也记得吃点东西垫肚子，再吃点药，多喝水啊！”

    两人挂断了视频后，淦霖霖跟着大堂经理离开办公室，接待客户去了。

    在茶室，淦霖霖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白发稀疏的老人家，双手递上她名片，做了个简单自我介绍。

    老人家接过名片，知道她高低是个小主管，不是普通员工，朝她抱怨道：“年轻时候我当领导，做什么事情都是开绿灯。哪像现在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连转个账也这么麻烦！主管，你帮我处理下！”

    淦霖霖落坐在老人家身旁，拈起转账单看了一眼付款人的名字，知道老人家叫姚兴邦，询问道：“姚叔叔，您认识这个收款人吗？”

    姚兴邦颤颤巍巍竖起食指，手背筋脉突兀，“见过一次！”

    淦霖霖继续探究道：“您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过来我家，做老年人营养保健品项目，说稳赚不赔，还给我挂个荣誉董事长的头衔。第一期我已经投入100万，说项目运营还差点资金，叫我再转入50万！”

    “姚叔叔，您一直往公司投钱，您知道公司运营是盈利还是亏损？”

    “盈利还是亏损？”姚兴邦嘀咕了下，回想事情的样子，迟疑道：“我打电话给他，你替我问问？”

    淦霖霖颔首，一口应允，“成！”

    姚兴邦手机拨打电话才发现手机欠费停机了，还让她帮忙充值话费。

    她见过像姚兴邦这样的客户，一辈子在大单位当领导，职务上权力带来走到哪里都是笑脸，前前后后都有人捧着，习惯养尊处优。退休后权力的魔力消失了，还缺乏生活经验。

    经过她一番掰开揉碎的解释，姚兴邦知道被人诈骗，她替姚兴邦打电话报警，警察过来盘问了一番，做了笔录。

    警察走了，姚兴邦脸色沮丧，声音微颤，“之前的100万估计是追不回来了，谢谢你帮我保住了这50万！”

    “不客气！”淦霖霖见姚兴邦整个人精神状态不好，“姚叔叔，要不我通知您家人过来接您？”

    姚兴邦沉默了好几秒，摆了摆脑袋，“我老伴因为身体不能自理在养老院，我儿子人在国外，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年轻风光无限，年老无人问津，权力也好还是岁月也罢造成的心理巨大落差也怪可怜的。

    她想着谁都有老的一天，动了恻隐之心，亲自开车送姚兴邦回家。

    临下班，她原本打算今天早点回家等沛宇，不料汤瑟发来微信和一个私人会所定位，晚上要她一同去应酬客户。

    对于汤瑟攒的应酬饭局，她通常是做陪衬去挡酒、埋单，深感无奈，可出于对汤瑟的尊重还是答应了。

    林朝瑜知道她今晚要去应酬，主动说送她去会所，她心想喝了酒还是要叫代驾，索性不开车，便答应了。

    在上车，淦霖霖看见中央扶手盒备有两瓶酸奶，莞尔一笑，“我们朝瑜真的是贴心小暖男！”

    “请把“小”字去掉，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林朝瑜双手握住车方向盘，不服气纠正。

    “好！好！好！”淦霖霖一边咬住吸管吸酸奶，一边开玩笑，“听孔懿说你们在玩密室逃脱，有一点动静就吓得害怕跳起来，各种尖叫，还不断地对着空气道歉！”

    “那是沙莎吓得跪地求饶，满世界找妈妈求安慰，还扯上我！”

    淦霖霖未语先笑，“最后你们抱头鼠窜，还翻滚起来，鸡飞狗跳，硬生生把一出恐怖片演绎成喜剧片！”

    “那是我和沙莎为了搞气氛，浮夸的演技作特别演出！”林朝瑜伸手向她邀功，“请给我颁发个奥斯卡小金人！”

    淦霖霖像老师拿戒尺一般打了下林朝瑜的手，巧笑嫣然，“还小金人！以后还玩吗？”

    林朝瑜表情仿佛体内住着个胆小鬼，打肿脸充胖子，坚定道：“当然！一点都不恐怖！”

    淦霖霖看着人菜瘾大的林朝瑜，忍不住揶揄：“好呀，下次再玩，挑个有单独任务的剧本，给你充分展示胆量！”

    林朝瑜半眯着眼睛，笑道：“这么照顾我？”

    淦霖霖眉眼有不怀好意地笑道：“为你创造高光时刻呀！”

    “下次你敢参加，那我也愿意接受单独任务的挑战！”

    “我胆小，我认怂的！你就不一样，是男子汉大丈夫嘞！”

    “那我真的太谢谢您了！”林朝瑜勾唇一笑，顺着话题，接茬道：“为了答谢你，我唱一首苦练多日的粤语歌给你听听！”

    话音一落，林朝瑜深情款款唱起粤语版的《喜欢你》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双眼无辜地仰望……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林朝瑜在副歌部分感情陡然上扬，大肆渲染，脸色绯红望向她，眼中充满爱慕和温柔，似乎在期待着她的回应。

    愿你此刻可会知，是我衷心的说声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在狭窄封闭的车厢里，回荡着一声声柔情万种的“黑凤梨”，她察觉林朝瑜的眼神逐渐变得不一样，分明是带有爱慕。

    她完全没发现林朝瑜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同事情谊悄然往另外一种隐晦的情感发展。

    之前，她听同事说林朝瑜对待感情比较犹豫，读书时期暗恋的女孩不敢主动追求而错失，现在是鼓起多大的勇气，借歌抒情呀！

    沉思片刻，淦霖霖揣着明白假装糊涂，忽略歌词的含义，“粤语歌唱得很好，进步很大呀！”

    林朝瑜顿了顿，刻意引导，“黄家驱的歌词写得朗朗上口，细腻的深情用歌词直白坦露心迹！”

    “那是，以后你可以多讲粤语与本地人沟通了！”淦霖霖岔开话题说：“我们银行附近的土豪拆迁户可多金了，好好挖掘，期待你的业绩噌噌噌往上爆表！”

    林朝瑜表情仿佛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

    淦霖霖抢先一步，带着甜蜜的笑意，“我男朋友唱粤语歌也很好听！”

    林朝瑜爱在心口难开，眼里爬上了失落和酸涩，双手暗暗握紧方向盘，一声不吭。

    见气氛有点尴尬，她借故看手机微信，也没有说话。

    不久到私人会所门口，林朝瑜下车，绅士替她拉开车门，还叮嘱说：“应酬喝酒无法避免，你自己悠着点喝！”

    “我会随机应变的，你早点回家哈！”淦霖霖挥了挥手，信步前行。

    林朝瑜凝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逐渐握紧拳头，脸色怅然地上车离去。

    在服务人员的带领下，淦霖霖第一个来到包间，室内的装潢富丽堂皇，金灿灿餐具、晶莹剔透的高脚杯，摆设相当奢华高档。

    半个小时后，汤瑟拥簇六七个年轻貌美、珠光宝气的女子进来，一看就过惯养尊处优生活的豪门小姐、太太。

    汤瑟殷勤地周旋于众人之间，一边逐一安顿客人坐下来，一边称呼女子亲昵。

    淦霖霖快速跟着记住这些人的亲昵，待会社交敬酒还得派上用场呀。

    不一会儿，服务员率先上了一道折耳根，陆陆续续上其他菜。

    在桌间，榴姐坐在主位，亲切略带疏离的雍容贵气，夹了一筷子折耳根，送进嘴里嚼，脸上逐渐流露“就是这味儿”的表情，“这折耳根新鲜脆嫩爽口，挺不错！”

    有人动筷子品尝一口，附和道：“真不错，越嚼越香！”

    汤瑟象征性浅尝辄止，神情是一副不可接受的黑暗料理，可不好表现出来，嘴角还噙着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淦霖霖平时不喜欢这气味，可为了尽快融入气氛，客随主便夹两节折耳根吃，折耳根虽脆口，可难以形容的鱼腥苦味，她带着人情世故咽进肚子里。

    “平日嚼腻了山珍海味，偶尔品尝山肴野蔌，也是另有一番田园风味。”榴姐环视了一众人的表情，笑了笑，“折耳根这种东西就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大家陪笑了一会，汤瑟热起场子，陪着大家聊些起江湖上如雷贯耳的名人家长里短、路边社消息、隐匿的八卦……

    淦霖霖应酬多了，很多事情耳濡目染知眉眼高低，边听边夹了一小筷子不红不油的菜，不料江西菜的辣偷着辣，辣到耳朵疼的辣，直冲天灵盖，喝了一整杯茶水都缓解不了。

    榴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流露慈祥的笑意，“今晚是汤瑟攒的局，你们都轮流敬下她！”

    汤瑟举起酒杯，陪笑谦让道：“感谢各位姐妹赏脸，我敬各位姐妹呀！”

    萍萍骨架小巴掌脸，端起酒杯走到汤瑟身旁，“一年到头难为你为我妈妈到处搜索美食，比我女儿做得还到位。今日，我好好和你喝一杯！”

    汤瑟满脸堆笑，奉承道：“见外了，你们都是我的金主，为金主服务那不是理所应当！”

    “那就要冲着金主二字，趁着尽力多喝两杯。”萍萍满意地笑了笑。

    静静气质偏温婉，少不得来凑趣儿，汤瑟一副乐意奉陪的模样，又陪喝一杯。接着其他人也来，汤瑟推脱不过，直接干了两杯下肚。

    淦霖霖胃被辣得隐隐作痛，一直留意饭桌的一举一动，是时候该她站起身替汤瑟挡酒了，她一面挨个称呼，一面主动替大家倒酒敬大家酒。

    在社交众多场合中，淦霖霖擅长她专业的金融领域，更有底气。可换了场景，她相对刚开始的应酬青涩拘谨，现在她懂更多察言观色，适时迎合客人，举起的是酒杯，扛起的是业务。

    毕竟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富强银行没有技压群雄的亮点，在与竞争对手水平持平甚至劣势时，这更要求业务人员懂人情世故，有时候人脉关系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花了三个小时吃完这一顿饭，大家由司机接送回家，淦霖霖强撑着胃痛加醉意去结账，这一顿饭加上酒水的价钱，虽然可以实报实销，还是令她有点心疼。

    此时，她的胃烧得更慌，眉头难受得紧锁打结，服务员见她脸色苍白，替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