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行里有些同事归家路途较远提前休年假，在岗的不少同事心已经飘回家，无心工作。
淦霖霖也很想回家，可刚来一线不敢有任何松懈，还是尽职尽责跟着孙义去拜访客户，在实践中学习如何和客户打交道，日子又充实又忙碌。
根据富强银行祁岭分行的营业安排，凤凰支行年初三开始对外营业，行里考虑她是外地人加上刚刚来一线，这次没有安排她值班，她特别开心能有多点时间在家陪父母。
还记得她来祁岭的那天，在高铁站分别之际，母亲艾慕沁红着眼睛，紧攥住她双手，不舍又挂心叮嘱，“出来社会，爸妈没有能力给你搭梯子，只能靠你自己了。在外面，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要怕，如果累了想家就随时回家，爸妈永远在家等你！”
淦霖霖很感激父母在她长大后给了最大的自由度，愿意放手让她去大城市闯荡拼搏，同时她为了让父母放心，强撑着泪水，哽着嗓子：“妈妈，你和爸爸已经给了我最好的成长环境，这已经胜过一切了！”
虽然在银行基层工作，工作量特别饱和加班是家常便饭了，但她还是见缝插针和艾慕沁通电话聊些生活琐事、她和同事相处的点滴，当然她也和所有儿女一样都习惯报喜不报忧，免得父母忧心。
艾慕沁也会说说家里的亲朋好友，家长里短，身体偶尔有小毛病也是只字不提，免得她分心牵挂。
除夕下午，淦霖霖坐高铁回到家，像往年的一样，他们一家三口在一楼的饭厅吃团年饭，满满当当一桌菜全是父亲淦誉掌勺，也全是她爱吃的菜式。
吃完团年饭，一家三口在二楼客厅一边聊天，一边看春晚的小品，一家人被搞笑的对话逗得乐呵。
轮到播放歌舞节目时，淦霖霖捧着手机翻看接连不断的拜年微信，同时挨个给微信好友发去新年祝福，尤其重要客户和领导，她逐一用心编辑好祝福内容，刷个存在感，维系好关系。
在通讯录列表中，她看到沛宇的名字，眼前浮现微信还是在潘总的饭局上，她作为业务人员的自觉性主动添加在座所有人微信的画面。
略微沉吟，她拇指点开聊天窗口，里面的内容只有她的自我介绍和沛宇发来握手的表情包。
对于这个见了两次面的人，对她小有搀扶之恩，大有救命之恩，不自觉对编辑好的内容字斟句酌，可无论如何删删减减，还是有种说不上来哪里欠妥，又不想敷衍了事。
踟蹰间，她想着通讯录字母P后面还有很多好友微信要发，与其在耗时纠结，还不如放下，先发下一个好友微信。
按照家乡的习俗，大年初一凌晨三点要祭祖，她父母提前给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压岁红包她，还没到十点，便早早睡下了。
随着入夜气温越来越低，对春晚后面的节目意兴阑珊，淦霖霖发微信的阵地，从客厅的沙发转卧室的被窝。
在屋外，一轮圆月挂在窗前的桂花树梢上，随着月光从窗户的右边转移到左边，她微信通讯录列表中字母Z、连#的几个好友也发了，就只剩下沛宇的新年祝福还没有发。
淦霖霖再次打开和沛宇的聊天窗，目光落在左上角沛宇的头像上，满目苍翠的森林有种宁静致远的纯粹感。
犹豫一会，她点开过沛宇的朋友圈，上次看到的一条线没有任何内容，这次还是一条线。不知道是沛宇屏蔽了她还是朋友圈没有开启。鉴于沛宇给她感觉虽说不上冷淡可绝对说不上热情，她觉得前者可能性大点。
陷入沉思间，手机进入了自动锁屏状态，客厅墙壁挂钟忽地传来整点报时声响，一下子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同一时间，大年初一的第一条微信重新点亮了手机屏幕。
淦霖霖好奇这个时候谁发来的微信，拇指输入密码，解锁屏幕，点开微信消息，映入眼帘的是沛宇发来的微信：【新年快乐！】
她看了看，莫名有点小开心，可又有点说不上的失落，开心的是新年第一条微信来自沛宇的祝福，失落的是这简单的四个字更像是群发，阳光普照，雨露均沾。
看着“新年快乐”四个字，她又思忖回复什么内容，既不显得生分又不显得巴结还显得用心。
斟酌了老半天，她脑袋还开了个小差，她好像没见过沛宇笑，正值人生最灿烂的年纪，不笑的样子时还有点冷，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年初一早上，她一睁开眼睛醒过来，第一件事想起还没有回沛宇微信，连忙从被窝摸出手机来，在床上一骨碌坐起，回复微信。
淦霖霖：【沛总，新年快乐！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愿您事事顺遂，样样如意！】
沛宇好像一直等着她的回复一样，立马发来微信语音，“你这个工作狂，祝你事事皆顺，诸事得果！”
淦霖霖听到沛宇有磁性的语调还带有莫名的小纵容，耳朵里仿佛流过一股电流，无法用言语形容、从未有过的感觉。
不知所措，她在床上直打了个滚，埋头进被子里，手指插入发间挠了挠头发。
安静了两秒，微信提示声又响了，她点开沛宇的微信语音：“新的一年，替我向你爸妈问好，祝福他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面对沛宇捎来对她父母的祝福，她不禁腹诽“我爸妈又不认识你！”不过大过年的，还是礼尚往来回复一句，【谢谢沛总您的祝福，我也祝福您父母新年快乐，身心安康！】
下一秒，沛宇用文字发来微信：【我一定会代你转达你的心意！】
淦霖霖目光聚焦在“心意”二字，顿住了一下，手机由于发了一晚微信又没充电，电量耗尽黑屏自动关机。
此时，从一楼传来艾慕沁的叫声“霖霖，起床吃早餐了！”，她回应一声“知道了！”，便从床上站起身来，找来充电器将手机充上电，紧跟着进洗手间刷牙洗脸，和父母一起迎接新的一年。
年初二，亲戚过来家里串门，淦霖霖即便现在出来工作，还是没有摆脱被大家指定弹钢琴助兴的命运。
说起来，她学习钢琴还是艾慕沁小时候想学钢琴但苦于那时家里没有条件，便将这个愿望转嫁到她身上，还说女孩子学习音乐技能陶冶性情。
在众人撺掇下，淦霖霖弹奏一曲《彩云追月》，小堂弟在她弹钢琴时总爱捣乱，蹿来她左手边按按黑键，跑去右手边也撩撩白键。
她既要保证演奏不中断，又要收拾小堂弟创下的烂摊子，整个过程可气又可笑还滑稽。
小堂弟小名叫三七，在婴儿时期只要听到洗麻将的声响，立马能止住哭声，同时也因为小婶婶很喜欢打麻将，其名字就是来源于麻将场上的俗话“吊牌吊三七，窟窿夹五皮。”
淦三七玩了累，嘴开始馋了，一面嘴里吃着薯片，一面递一薯片给淦霖霖，奶声奶气道：“姐姐，你要不要吃薯片？”
还没等她回话，小婶婶手揣着一本带有污迹的寒假作业本，来自血脉压制的勃然大怒，直冲过来吼：“淦三七，你吃了豹子胆竟敢欺骗我说做完了寒假作业，结果将空白的作业本塞在伯娘家门缝里！”
说时迟，那时快。小婶婶朝淦三七铺天盖地一顿打，一边狠打一边怒骂，淦霖霖想要阻拦下，可小婶婶完全不给她机会。直到门口的小堂妹哭闹着要找妈妈，小婶婶才不得不住了手，走出去哄小堂妹。
淦三七被狠揍了一顿，哭天抹泪的，嘴唇都在颤抖着，还坚持递给她薯片，啜泣道：“姐姐，你要不要吃薯片？”说话间，还撩起了个大的鼻涕泡，“啪”一声又自动破了。
淦霖霖望着这个小堂弟眼泪大颗大颗落下，还不忘问她要不要吃薯片，也不忘往自己嘴里塞薯片的模样，又心疼又好笑。
不知不觉间，淦誉和叔伯弟兄聚在一楼饭厅，高谈阔论，五大洲七大洋，似乎就没有他们不知道不懂的。天下格局，名人的秘史，美国官员丑闻，如数家珍，那架势仿佛要开一场联合国大会。
另一边，七大姑八大姨拉着淦霖霖来到二楼的客厅，女同胞围在茶桌，俨然是最热闹的八卦中心，家长里短，七嘴八舌，众说纷纭。
大姨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完，话题转到她身上，像机关枪似的问了一连串问题，“霖霖，听人说金融行业很赚钱，你现在在大城市工资收入多少？买房了没？谈对象了吗？”
淦霖霖脸露尴尬，还是知礼数端起茶壶给大姨斟了一杯茶水，尊重长辈有问必答：“贷款买了房，其他一切都在努力中！”
“霖霖，你看你外公病重时，唯一放心不下就是你，一个人漂泊在外没人照顾！你也不要嫌弃大姨啰唆，我们也是关心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淦霖霖耳朵在听，手往桌上其他人的茶杯添新茶水，表现懂事乖巧的模样，“嗯嗯，我知道大家很关心我！”
大姨嗑着瓜子，碎碎念：“像你这样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毕业后非得去大城市发展，一个女孩子家那么要强多受累！女人呀，始终还是要嫁人的！”
话音未落，姑妈还给她筹划起来，“在大城市，无亲无故想要找个对象都难，现在你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和你爸妈见不了几次面！你读书一直很厉害倒不如回家考个公务员，嫁个本地人，知根知底，生活安安稳稳！”
小镇不仅是地理位置偏远，还是以家族血脉为框架狭隘人际关系的地方。她不想回到小镇，求爷爷告奶奶攀个关系，混个稍微体面公务员工作，一个月到手也就三四千元，还重复过着小镇大部分女子一眼望到头的活法。
可她这个年龄，又不能像小孩子那样随心所欲顶撞长辈，也因为她常年不在家，父母时常还要和亲戚们打交道，不想父母难做，不好扫大家的兴，只能干坐着，明明很无趣还是表现接受亲戚们的耳提面命。
面对众人固有认知的偏差，淦霖霖保持体面，颔首道：“嗯嗯！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我都收到了！”
艾慕沁也不忍心她一个女孩子家离乡别井，巴不得她早日遇良人，身边有个伴，私底下时常唠叨她。
可面对亲戚们轮番劝说，艾慕沁护短，舍不得别人说自家女儿，眼含笑意，打圆场：“儿孙自有儿孙福，年轻人多折腾吃点苦头也不是坏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闻言，淦霖霖心里暗暗庆幸，从小到大艾慕沁对她的教育从来都是鼓励式，而非打压式。
大姨立马反驳道：“阿沁你呀，从小什么事都惯着霖霖。女儿在外漂泊，只剩你们夫妻俩孤零零，老了都没有照顾你们，图个啥？”
淦霖霖一边沏一壶新茶水，一边说：“现在通了高铁回一趟家也很快很方便。”
这时，小婶婶来到二楼，拉了把椅子坐过来，脸色憋屈，不吐不痛快，“女孩子有机会还是多见见世面好呀！你看离家打工的儿女，家里有老人生病，老人都是交代不能打扰他们工作。”
姑妈脸色一沉，揶揄道：“那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呀，叫他们回来，估计病都已经好了！”
小婶婶似乎隐忍太久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发泄口，趁机絮叨一番，“最后，照顾老人还是落在家里不受宠的儿女肩上，照顾也就算了，老人家还没有好脸色，吃力不讨好呀！”
姑妈口内啐道：“三七妈，你看你说这话酸溜溜的，有本事你出去闯荡下，看你能不能在大城市活下来！”
小婶婶有苦难言的样子，“我现在上有老下有小要照看，哪里甩得了身呀！”
姑妈显然将小婶婶的话理解成了指责，咄咄逼人，“你呀，拉屎不出赖地硬！”
小婶婶努努嘴，委屈道：“事实就是事实，我又没有添油加醋对吧？！”
话音未落，从一楼又传来小堂妹哇哇大哭声，小堂弟大声喊道：“妈妈，妹妹被爸爸搞哭了！”
“想要清静一会都不行。真是猪队友，女儿乖乖自己玩会，非得要去逗哭孩子，自己连个孩子都哄不了，一刻都不消停！”小婶婶一面不胜其烦念叨着，一面起身往一楼楼梯走去。
随着社会文化不断迭代变迁，一群词不达意聒噪的亲戚，没有更多的资源和机会去学习和成长，祖辈口口相传原始的话术，井蛙不可以语于海的认知，如同生长在山间野蛮的荆棘，会冒犯甚至会刺伤周边的人。
然而，在父母的悉心养育下，淦霖霖有机会接受更好的教育，认识了小镇以外五光十色的缤纷世界，还有很多优秀、有趣的人，也增长许多从未了解过的见识。
她虽生而平凡，身上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波澜壮阔的故事，可平凡不等于平庸，她不甘心热血沸腾的理想沉没于琐碎的人情往来里，也不安于过平庸的生活还就此认命，她想要走出小镇地域性的偏见，即使赤手空拳略显单薄笨拙甚至受伤，可她还是愿意吃苦，也不怕吃苦勇敢前行。
正当她无比感怀时，淦三七从一楼跳跳蹦蹦到二楼，双手握住她的手臂甩来甩去，人有些皮可嘴巴很甜，一口一个仙女姐姐，缠住她要打开手机看《熊出没》。
淦霖霖觉得大过年，让小孩子开心下，打开爱奇艺APP，搜索《熊出没》点开播放，递手机给淦三七，她往洗手间走去。
等她返回客厅时，淦三七坐在沙发一角，不过神情古怪且异常安静，有种事出反常必有妖的氛围。
淦霖霖抬脚走过去，坐在淦三七身旁，偏过头看一眼手机屏幕，赫然看到淦三七不知何时也不知如何接通了和沛宇的微信视频。
在镜头前，沛宇头发半干未干，一袭真丝深色睡袍，因抬手捏住手机，半咧着结实的胸膛，淦霖霖当场完全傻眼，整个人僵住了。
沛宇看到她扎着双马尾，身穿红色花哨大棉袄，眼睛瞬间发亮，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嘴角在强忍笑意，朝镜头挥手和她打招呼：“新年好！”
在短暂的错愕后，淦霖霖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窘迫得无所适从，仿佛当众被开了不合时宜的玩笑。不管三七二十一，连手势都是尴尬慌乱的，按下红色按键，强行掐断视频。
淦三七抬起头看着她，表情似乎不解为什么关掉视频，又仿佛在说我不是故意乱点手机，小嘴巴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
淦霖霖深深吸了一口，从淦三七手里夺回手机，举起拳头作势要揍人，恐吓道：“淦三七，信不信姐姐真的揍你！”
淦三七拿下她的拳头，还双手紧紧抱住她的右臂，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她，语气稚嫩求饶道：“仙女姐姐，我不小心按错了！求求你原谅我！求求你！”
淦霖霖一时间又好气又无奈，“三七，小孩子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以后可不许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
“仙女姐姐，我知道了！”淦三七往她身上蹭了蹭，奶声奶气道：“姐姐，那哥哥好像电视里的明星呀！他说想和姐姐你聊天，还想见见姐姐！”
淦霖霖松开淦三七的手，脸色稍显严肃，显然不相信冷而寡淡的沛宇会对一个小孩子说这种话，沉声道：“你还说谎，小心你妈妈再揍你！”
淦三七委屈巴巴样子，端正态度诚恳地说了几句认错的话，可还是坚持说：“姐姐，刚才那哥哥真的说了想见你！”
淦霖霖也不知道自己是相信还是不相信，轻叹了一口气，溜回到她的卧房，还顺带上关门，隔绝了一切声音。
在安静的卧房里，她来回踱步，企图稀释内心的窘迫。踱步了三次后，她脸上仍残留一丝的窘迫，还是打开和沛宇微信聊天窗口，划动拇指输入文字。
淦霖霖：【沛总，不好意思，刚才我小堂弟打搅您了！】
沛宇：【不碍事。小堂弟眉眼和你很像，很可爱！】
淦霖霖：【小家伙可淘气了，总惹得家里人鸡飞狗跳的！】
沛宇：【通常男孩子比较活泼，好动。】
淦霖霖：【是呀！】
沛宇：【可以和你视频吗？】
愣怔了一下，淦霖霖抬脚走到全身镜前，看到镜子里的她虽未施粉黛，皮肤底子好样貌并无差别，可挡不住她因天气冷穿着艾慕沁的大花袄，一整个村里翠花的形象呀。
她盯着对话框腹诽，“大过年，你图我喜庆呀？！”于是，毅然决然回复：【我家里信号不好，会掉线！】
沛宇明白她婉拒的意思，没有强求，发来了一张相片和文字：【我现在在巴黎，与你分享此刻浪漫的美景。】
淦霖霖点开图片，看到簇簇缤纷烟火下的巴黎埃尔非铁塔夜景，回复：【真美，巴黎的夜有种璀璨的美，谢谢沛总您的分享！】
随后，她又放大原图细细看，发现玻璃有沛宇若隐若现的倒影，盯着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