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远处斜挂一只细长的月。
柏油大路空荡坦白一览无余，细叶榕伫立一旁，高大苍翠，枝叶簌簌作响。
姜意死死地看向前方，紧盯着路口处往这处赶来的单只身影。
路口处的灯光和这条路的昏黄不同，明白澄白得像层霜。
浓郁夜色将他的身形浸染得漆黑深刻，离得远，看不清具体，只一道又瘦又长的模糊轮廓，像抹不真切的剪影般。
——从光里走来。
姜意吞咽了下口水。
身后的脚步声在她刚刚喊出名字时就戛然而止，好久没再有动静，她顿了下，转回头看。
道路左侧的绿叶树摇摇晃晃地响。
道路右侧的路灯安安静静地泻下昏黄。
风平浪静，视野开阔。
如果不是鬓角处还细细冒出的热汗，刚才那场惊险骇人的追逐只教姜意还以为是幻觉。
她又看了两眼，接着回头，看向已经走到离她只剩几十米的男生。
姜意眼睫颤了颤，拿起书包站起身。
她没动。
等林遇徵走到她面前。
虽到了夜晚，但毕竟是夏日里，天热，再加上这番奔走，少年站在她面前时，刘海已经被细汗浸染得微潮。
相对而站。
有风从中慢慢地滑过。
一时相视无言。
“……”
姜意抿唇，从书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
林遇徵没客气，拿起纸巾就撩起刘海擦起来，擦了几下，他才问道：“你没事吧？”
对上少年微蹙的眉头下琥珀色的双眼。
姜意环顾了圈四周，才慢吞吞地扯了下唇：“……没。”
闻言，少年明显吐了口气。
似乎这才放心下来。
“那就好，”林遇徵把纸巾蜷成一团，手指一甩，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后，纸巾横空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他随意道，“你刚才喊的，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姜意没吭声。
“那走吧，这天怪热的，赶紧回家吧。”说完，林遇徵看她，停顿半秒，又补充了句，“刚好，顺路，一起回去？”
“……”
姜意抿唇：“你很着急回去吗？”
眼皮微顿。林遇徵抬眼，沉默看她几秒。
姜意眼睛眨巴眨巴。
“……”
随即，约莫五秒后，男生肩膀倏地一松，他稍一颔首，边环顾四周边哦一声：“还行，不急。”
“本来就是出来散步，恰巧经过这里。”
姜意点头：“嗯嗯。”
“其实这天也还好，”林遇徵抻了下脖子，“毕竟晚上了，风吹得还挺凉快。”
“嗯嗯是的。”
“……”
“那，”姜意不疑有他。她扣了下手心，小心翼翼地说道，“既然你不着急的话……”
刚才姜意跑得急，没印象图书馆的门到底关好没，总得再回去检查一下。但因为刚才的事，姜意实在心有余悸，没胆子独自回去。
“你能陪我再回趟图书馆吗？”她轻声问道。
“嗯？”
姜意解释：“就，我忘了图书馆门关好没……所以想再回去看一下。”
话落，男生突然顿了下。
姜意懵懵地眨眼。
便见他只望她两秒，随后眉头一挑，慢悠悠地笑了：“忘了门关好没……”
“昂。”
男生看她，他双手插兜，稍一抬头，碎碎的刘海下，那双细长的眼里笑容扩大。
姜意：“……”
不是，他又在笑什么啊？
姜意皱眉——
“行，走吧。”
还没等姜意出声，少年已经抬脚，从她身边擦过。
淡淡的薄荷皂角香传进鼻间。
迎面带起的风，将校服衣角吹得像只白蝶般悄悄浮起。
姜意低头瞥了两眼，伸手抚平。
接着转身，快步跟上男生的步伐。
“……”
路程不长，走了十分钟就到了。
夜幕下的净思馆静穆庄严，“净思馆”的三个金色大字熟悉又显眼。
视线转向右侧仍然漆黑一片的灌木丛，呼吸不由得后怕地放轻，手指不自觉地扣起。
“怎么了？”
耳侧传来平静清朗的男声。
姜意怔了下，回过神。
察觉到女生脚步停下，林遇徵侧头问：“不是要看门关没关好？”
姜意吞咽了下口水：“你、你陪我一起上去看。”
男生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但脚步已经率先往前迈出、踏上阶梯。
姜意快步跟上。
天黑看不清。
走到大门前，姜意打开手机里的照明看。
锁扣紧闭。
是锁好了的。
见状，姜意这才放下心。
关上手机照明。
一抬头，对上男生的目光。
姜意：“……”
“你懂的，”
姜意无端感觉到心虚尴尬，她找补道，
“就比如，出门老会怀疑有没有关好煤气灶，上学路上总感觉作业忘拿了，这种，很正常的。”
这处光芒暗淡，女孩大半个身体都藏在黑暗里，却还有几缕淡淡的昏光，渐次地侧打在她脸上，黑发毛茸茸地被镀了层黄，五官被映照得立体又柔软。
林遇徵移开眼。
他只淡淡地“嗯”了声。
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
姜意放松下来，她看向路边停着的小电瓶车，皱眉，这才想起来，不由得怪自己蠢。
刚才怎么忘了骑车跑。
“……”
她吐出一口气，感慨幸好自己命大。
找出钥匙。
“叮”地一声，小电驴解锁。
姜意背好书包就走过去。
一屁股坐上。
正要拧动，一侧眼，对上旁边正插兜站立、淡淡觑看她的男生。
姜意：“……”
姜意不自在地移了下位置，问道：“你怎么回去啊？”
林遇徵低头看向鞋子，意思不言而明。
“……”
诶。
好歹算帮了她忙。
把人抛在后面自己扬长而去好像不太好。
姜意抿起唇。
她回头看向小电瓶车后面的载人位。
电瓶车小，座位自然也大不到哪儿去，只一个巴掌大小，高度甚至只到男生膝盖的位置；且太久没人坐，还落了层细细的灰。
她看了都嫌弃。
更何况这大少爷……
不过，向来做事体面的姜意还是决定客套地问一下：“要不你坐我后面，我载你回去？”
见男生一时没回答，姜意心中了然，她表情故作可惜地主动递去台阶：“算了，这座位太矮了，你腿这么长，坐起来肯定不舒服吧。”
“确实，”
林遇徵掀眼望她的瞬间同时朝下点了下头。
姜意：“……”
话接得挺快。
姜意保持微笑：“那不好意思了，我先走——”
“我腿确实比较长。”
姜意：“？”
“啊？”
“但没关系，”
林遇徵漫不经心地走近，他伸出手，掌心朝上，
“好在路不远。”
“还有纸吗？我擦下灰。“
“……”
等到姜意回过神时，她看着眼前正弯腰细致擦拭坐垫的林遇徵——
少年躬着背，白色短袖随着这个动作弯曲紧绷，树影错落斑驳，条条褶皱之下，脊背线条清瘦且骨感。
晚风温凉，裹挟着白日里未来及褪尽的燥热。
淡淡的皂角清香若隐若现。
竟让姜意有些怔愣。
“……”
“走吧，”
姜意顿了下。
便见不知何时，男生已经将坐垫擦拭干净，然后很“自觉”地坐了上去。
“……”
那两条长腿就大喇喇地斜伸直在小电瓶车两边衬得小电瓶车更显逼仄，脚尖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地面。
见她望来，他朝后随意一靠，扬眉觑她。
接着双手轻拍两下他前面的座位——她的位置。
尾音拉长，声音又慢又懒，
“那就，麻烦姜意同学了。”
“……”
虽然林遇徵的回答出乎姜意的预料，但毕竟顺路，载他一程也不会太费事。
姜意没多想，跟着坐到前面的位置上。
拐过路口，人流逐渐变得多起来。
路灯也变成了昼白的灯光。
热闹与明亮让人心安。
姜意彻底安定下来。
——除了身后，那夹杂在徐徐风声里，似轻或重的呼吸声。
“……”
姜意不甚自在地耸了下肩，很快想起她昨天没来及说的事。
她鼓起嘴，瞅了瞅四周。
现在。
周围人多安全但并不吵闹，两人气氛暂时还算融洽，她手里还握着车把随时可以跑路。
“……”
嗯，是说事情的好时候。
抿了抿唇。
“对了，”姜意眼神紧盯前方，“林遇徵，你这次月考没来啊？”
“月考？”
“……对。”姜意咬唇，“月考考得好，学校会发奖学金呢。”
“哦。”
姜意：“……”
“那你为什么不来呀？”姜意硬着头皮继续问。
林遇徵回答：“我这几天在忙着混颜料。”
混颜料？
这是什么东西……
猛然间，灵光一闪——
下一秒，姜意就被这念头吓得手一个没抓稳，车往旁边趔趄了下。
“……”
哦。
混颜料=打架挂彩。
行，他们那行的黑话是吧。
姜意吞咽了下口水，脑中不由得想入非非。
他说这个，是只是在单纯回答她；还是在暗示她不要再问了，不然就……揍她？
姜意：“……”
姜意彻底沉默下来。
不过这沉默并没持续多久，一生要强的姜意还是不甘心放过这个好机会。
她手握紧车把，一咬牙，问：
“那你不考试，你爸妈不会说吗？”
话落，身后突然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
姜意连忙心道不好。
身后缓慢的呼吸声变得像催命符一般。
她顿了两秒，正准备干脆尬笑两声跳过这个话题时——
“是啊，”
身后慢悠悠地响起了男声。
姜意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声音像是在轻笑。
声音很轻很轻，刚捕捉到就被风吹散：
“我爸总嫌我没我妈聪明。”
“……”
听见这个回答，姜意不禁愣住。
脑中想入非非。
所以，是因为家里的批评让他不自信，才导致他不愿意去学校上课吗？
姜意眼睫微动。
“林遇徵，”姜意按下手刹。
车停下。
她转过头看。
即便他的座位位置比她的矮，但他比她高许多，中和一下，看起来刚好是差不多平视的高度。
他眼神疑惑：“嗯？”
“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林遇徵看她两秒：“明天。”
明天刚好是周六。
她也不用上学。
姜意点头，说出目的：“那明天，你没事的话，可以陪我看个电影吗？”
她想起她很久之前看过的一个电影，讲的是个差生努力学习最后逆袭考上一所一流大学的励志故事。
让他看看，她再跟着灌点鸡汤，没准，能让他收获自信回学校好好学习。
“看电影？”
越想越觉得有谱的姜意忍不住头点如捣蒜：“对啊对啊。”
话落，男生望着她，唇角忽然上挑起来。
琥铂色的瞳孔映在姜意投射下的阴影里，看起来些许晦暗。
姜意眨眨眼，不太明白他的反应：“昂。可以吗？”
“哦。”他答得很快。
哦？
这是答应了……？
姜意试探道：“那我明天去找你。”
“行。”
得到确切的回复，姜意笑起来。
她转回身，重新拧动车把加速。
“姜意，”
身后传来男声。
“嗯？”
林遇徵稍一抬头。
女孩的马尾顺着风擦过他的鼻尖，淡淡的皂香里，细嗅还带着点甜香。
“……”
“没事。”
姜意：“什么啊？”
“所以你昨天就是想说这个？”
昨天？
姜意顿了下。
他知道她昨天去过他家找他？
姜意思考了下：“……算是吧。”
“哦。”
林遇徵瞥了眼女孩纤瘦的背影，眉峰朝上一跳，停了几秒，他才又出声，但字句轻的刚出就被风吹散，
“难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