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樾视线下瞥。
恰好瞧见姜意和林遇徵身形相碰，手指相贴在一起，女孩手小，堪堪只握了男生的半个手腕。
他眉头一扬，眼神里遮不住地讶异。
他们三个是发小。
从小到大，他倒是见过不少人跟林遇徵告白，各种样儿的都有，班花校花，文静的直爽的，学妹学姐，等等。
但无一例外都被林遇徵礼貌又直接地拒绝了。
连江鸿都忍不住八卦问他：“这么多女生，你一个好感的都没有？林遇徵你不会是喜欢男的吧？”
——当然结果是被林遇徵狠揍了一拳。
可是确实。
这么多年，除了和他们一起玩的景瑶，他还从来没见过他和哪个女生走得近过。
林遇徵这人，看似性格温和随意，和谁都能玩成一片，可实际最有分寸感，界限划分清楚有度，越距的事他从来拒绝干脆。
而现在……
陈樾目视女生在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手指立刻仓皇地松开、快得只剩下残影。
他眼神闪过思量，笑看向林遇徵，意味不明地揶揄：“呦，林遇徵你小子，俩月不见，弟媳都给我们找好了。”
手腕上的潮热倏地褪去。
快得让人猝不及防，腕骨不禁微顿。
林遇徵没低头，只顺着余光斜睨了眼旁边的女生——
松手的瞬间，连同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被女生快速往旁边撤退拉开。
她惊讶地瞪着眼，原本就偏圆的眼睛此刻更是圆滚滚地似俩黑葡萄，脸却红得快要滴血般，唇角紧抿，手指无措又纠结地蜷缩扣起。
像只受惊慌张的小猫。
他漫不经心地别开视线。
然后伸脚，蹙眉踹了陈樾一脚：“你瞎说什么呢？”
陈樾没躲，只笑容越发揶揄：“是是是，我瞎说。弟妹——哦不，小妹妹你别在意哈。”
姜意：“……”
林遇徵：“……”
“没有，”姜意连忙解释道，“我们只是同学。”
“哦，”陈樾看向林遇徵，林遇徵淡淡地和他对视，陈樾深深地笑起来，“这样啊。”
“是的是的。”姜意头点如捣蒜。
“诶，”江鸿看着姜意，忽然想起什么，“你不是刚才那个女生吗？”
他顿了顿，又问：“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徵哥吗？”
姜意：“……”
迎接到三人探寻的视线，姜意一下子噎住。
她总不能真就当面直说：因为刚才感觉你们俩不像好人、像是来寻仇打架的吧。
“……”
“因为，”姜意硬着头皮道，“我……我不确定你们是来找他的，所以想先来问问他。”
“不确定是他？”
“是的。”
江鸿将信将疑。
“你刚就是想和我说这个？”林遇徵倒是想起来了。
姜意眨眨眼：“昂。”
姜意的视线在三人身上逡巡了一遍，见现在误会解除安全无虞，她抿起唇，自己也该回家了。
往上抬了下书包，她告别：“行，那我先——”
“行，那我们吃饭吧。”
“……”
姜意神情诡异地看向林遇徵。
林遇徵平静地回望姜意。
两相沉默了下。
林遇徵挑眉：“你刚不是说要请我吃饭？”
姜意：“……”
“怎么？”林遇徵嗓音很淡，“我又误会了？”
姜意听着那加重的“又”字，只觉尴尬不已。
“还是说你反悔了？”
姜意咬唇：“不、不是……”
“也行。”
姜意话还没说完，就被林遇徵打断。
她怔怔地反应了下。
这意思是……反悔了也行吗？她的钱能省下了？
眉梢逐渐溢出喜悦。
——“那我请你吧。”
姜意：“？”
少年清朗微懒的男声刚刚落进空气里，耳侧便刮起一点薄风，滚着淡淡的薄荷皂香。
转眼的功夫里。
男生已经就近坐在了一张窄桌前，他慢条斯理地捻起菜单，抬眼，眼神正对她：
“你想吃什么？”
姜意：“。”
-
头顶的风扇发出嘎吱嘎吱声，闷热将这家小店浸泡。
这家面馆很小，只摆了三张小桌子。
桌子又矮又窄，乍看过去，宽度甚至堪堪和男生的脊背差不多。尤其是他那两条长腿，更是无处安放，只能伸直了，松松地搭在桌子两侧。
有一瞬间姜意想说要不换家店吧，但是见他脸色无异、毫不在意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没说。
陈樾江鸿两人以“在机场吃过了”为由，没有参与进来，说是先去外面四处逛逛。
店里只有姜意和林遇徵两位食客。
姜意捧着菜单看来看去。
虽然是别人请客，但她向来节省惯了，纠结半天，选择了一份价格适中的牛肉面。
“你呢？”姜意问。
林遇徵从旁边的超市里租借了个充电宝。
他手机没电关机了，陈樾两人没能打通他的电话，所以才只能到处找人问。
他正在摆弄充电宝，头也没抬：“和你一样就行。”
“哦，”姜意抬头喊，“老板，要两份牛肉面。”
“好嘞！”
“……”
等面上来的功夫里，姜意无聊地托起下巴。
似乎是手机刚开机，有不少信息要回，男生一直在低头摆弄手机。
姜意鼓起嘴。
忽然，他抬起头。
对视上——
姜意顿了下。
一时谁也没说话。
姜意眨眨眼，她想了想主动打开话题：“你叫linyuzheng吗？”
“嗯，”林遇徵放下手机，“怎么了？”
姜意说：“没，就问一下。”
说完，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她眉头极轻地蹙了下。
她怎么感觉这名儿有点耳熟。
“……”
姜意摇摇头，没有在意：“我叫姜意。”
林遇徵颔首。
眼见四下里无人。
姜意抿起唇，又琢磨起“劝学”的事儿。
可惜正琢磨着从哪儿开始出口，老板已经笑嘻嘻地将两碗面端了上来。
热气缕缕上攀，捎带来滚烫的香味。
面汤清淡，上面泛了层诱人的油光，劲道的面条卧在碗中央，几片牛肉和青菜平铺在面上，洒了细细碎碎的葱末。
早就饿得不行的姜意登时胃口大开。
她快速地拿筷子搅拌起来。
热气滚滚，逐渐模糊视线。
虽然只是家随便进来的小面馆，但是味道却是出奇地好，面条劲道有嚼劲，面汤更是鲜。
姜意吃得很满足。
余光瞥见男生正蹙起眉，她顿了下，放下筷子：“怎么了？不好吃吗？”
“没，”林遇徵说，“挺好的，除了有点淡。”
姜意又小口喝了勺面汤：“我感觉正好诶。”
她看向身后五颜六色的调料盘：“那我帮你拿调料你加点味儿吧。”
“好，谢谢。”
姜意转过身，正要伸手去拿盐——
她突然想起什么，手指猛地停下了动作。
薄唇轻轻抿起。
姜意眨了眨眼，偷偷瞥向身后的男生。
饥饿被略微缓解后，刚才因为热面被打断的计划又不甘心地爬了上来。
她鼓起嘴：
要不先问问他的基础怎么样？
万一人家虽然不上学，但其实很聪明呢。
“……”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嘛。
姜意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闭眼，语气故作古板像个老学究：“啊，那你是要加氯化钠还是乙酸啊？”
林遇徵：“？”
闻言，林遇徵愣了下。
反应了会儿，他才眼神奇怪地打量几秒姜意背影，问道：“你很喜欢化学？”
“……”
“还好。”姜意硬着头皮。
“那你说话还怪有意思。”
姜意：“……”
姜意已经后悔了。
什么鬼问题，他现在会不会觉得她不会说人话啊。
林遇徵思考了下：“乙酸吧。”
乙酸？
姜意刚升起的反省瞬间全无，她垮起小脸。
哪儿有人吃面加醋的？
怎么真的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这好像是初中知识吧。
姜意感觉她现在的怨气简直比鬼都大。
“……”
“啪”地一声重响。
林遇徵看着拍在自己桌前的盐盒：“？”
他不是要的醋吗？
挑眉，正要询问。
对上女孩满眼哀怨的眼神——
不明所以的林遇徵顿住，他停了两秒，默默闭上嘴，加了两勺盐进去。
“……”
吃完饭，姜意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半。
天幕沉寂，月明星稀。
临近门前，院子里很安静。
姜意顿了下，打开门。
——迎面对上宋芸娴的视线。
客厅的大灯开着，泻了一地昏黄。
宋芸娴翘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叠着衣服。旁边坐着钟荣轩，皮肤黝黑的男人一口一口地抽着烟，劣质的白色烟雾飘飘悠悠，味道呛人且刺鼻。
“……”
听见动静，钟荣轩抽烟的动作停了下，他看过来：“小意回来了。”
姜意点头：“嗯，钟叔。”
钟荣轩和宋芸娴对视一眼，接着掐灭烟头，去了旁边的偏屋。
姜意无意识地握了下书包带。
直到她越过院子走进客厅里，宋芸娴才放下叠好的一打衣服，坐那儿问：“你饿吗？”
“……”
“我吃过了，”姜意放下书包，慢吞吞地拉开书包带，“奖学金下来了。”
宋芸娴哦一声，看着她。
姜意找到信封，打开，把一沓钱拿出来。
准备数出一千给宋芸娴——
“总共两千是吗，”宋芸娴突然出声。
“……”
姜意停下动作，沉默看她。
“把钱都给我吧。”
姜意没动：“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宋芸娴皱眉，“你个小孩子要这么多钱干嘛？家里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喝了？”
说完，她瞟一眼姜意，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放软了些：“小意，主要是最近家里太困难了，你钟叔厂子收益不好，小阳下周又要交伙食费，不然我这个当妈的也不会拉下脸来要你这钱。”
“而且你自己说说，这么多年，你钟叔供你吃穿，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小意，做人得知道感恩——”
“知道了！”
姜意扬声打断。
她顿了半秒，把钱递给宋芸娴，低头，没多说，“都在这里了，你数数。”
宋芸娴这才笑起来，她一把接过信封：“好孩子，明天你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
姜意没应，转身往楼上走：“我上楼写作业了。”
“哦哦好。”宋芸娴说，“你别学太晚了。”
“……”
白烟一缕缕地从门侧冒出来，又很快飘忽而散。
宋芸娴熟络地数完钱，侧头瞪一眼钟荣轩：“行了你别抽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抽烟。”
钟荣轩嗯一声，又深深吸一口烟：“她都给你了？”
宋芸娴掏出七百块：“嗯，这个我明天拿去交给小阳班主任。”
“诶，”钟荣轩问，“你说她心里会不会有气儿？”
宋芸娴手指顿了下，声音突然尖利起来：“有气儿？她能有什么气儿？这么多年供她吃喝的钱难道是天上白掉下来的吗？”
钟荣轩没说话，白色烟雾将他的面容笼罩，沟壑皱纹变得若隐若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道：“主要是那事儿，我怪对不住她的。”
“嗐，”他叹了口气，“都怪我没用。”
叹气声落下，客厅里忽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宋芸娴手里还捧着信封袋，钱刚装了一半，露出半个头，颜色粉红得惹眼，她安静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皙的面容逐渐被旁边飘来的烟雾慢慢遮掩。
良久，宋芸娴终于有了动作。
闷头继续把钱用力装好，她没好气道：“什么对不对得住的，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吗？”
“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
停顿五秒。
她又喃喃重复了遍，不知道是为了说服钟荣轩还是说服自己：“没事的，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说完，她把信封封好口，抬起头，连同叠好的衣服一同抱起，若无其事地往钟正阳的房间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