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元东曦秀眉轻蹙,这人什么毛病?

    “外兄,我并非有意偷听,刚才的情形,如同上次在净慈寺时的你一样。”

    她不提还好,一提伯淮璟又想起了手关节上至今未消的蚊子包,随便弯弯指节,还能即刻感到肿胀疼痛。

    且姨母只与他说七娘在寺内听经入了神,这才未及时告知,但伯淮璟知道,这些都是说辞,一个女子能如此明显地拒约,显然是并不满意这桩亲事。

    既然对方先行拒绝,他也不想自讨没趣。

    伯淮璟作了一礼,“某与七娘的婚事,待归家后便会与双亲重谈。”

    他说的是取消婚约,但距离较远,元东曦听成了“归家后便与双亲详谈”,顿时心中一急,提着裙裾上前,站到了伯淮璟对面。她微微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心里又给对方打上了一个缺点——太高,说话脖子会累。

    “外兄,你是守信之人?”

    伯淮璟眉头一挑,“某自是重诺之人。”

    “那接下来你我的谈话,外兄可否不泄露于第三人?”元东曦眼神灼灼地望着对方,伯淮璟顿了一瞬,点头说好。

    元东曦直奔主题,“外兄中意我吗?”

    伯淮璟眼底迅速掠上一抹诧异,她这是看上我了吗?

    元东曦见伯淮璟沉默不语,又说:“外兄,我善妒,将来夫婿的后院只能有我一人,你能接受?”

    伯淮璟的诧异转为了震惊,他虽见过大胆的女子,但从未见过如此直白大胆的女子,这样的冲击让他一时忘了说辞。

    而元东曦又见伯淮璟迟疑,心中冷笑。

    呵,男人。

    她决定趁热打铁,“最好连秦楼楚馆都不要去。”

    元东曦盯着伯淮璟,眼睛一瞬不瞬,知道我是这样的人,还敢与我结亲吗?

    当下文人崇尚风流,最喜在歌姬舞女的祝酒奏乐下吟诗作赋,切磋交流,而且烟花之地的女子,大都才貌双全,善解人意,能让他们在纵情声色的同时斩获无数灵感,如此一来,文人墨客们就更爱去了,就连养歌姬都成了一种潮流。

    伯淮璟也看向元东曦,见她妍姿俏丽的脸上煞是专注,不似作假。在如此环境下,云七娘还能说出这番言论,可谓惊世骇俗,若非出于本心,那便又是用于拒绝自己的手段。

    呵,女郎。

    伯淮璟正准备实话实说,突然起疑,襄光人皆言云家七娘仪静娴淑,秀外慧中,难道这些都是云府放出来的谣言?

    “七娘当真这么想?”

    元东曦张口就来,“世间哪有女子不期望自己的夫婿一心一意呢?只是我敢于这样做罢了。”若是不能换回现代,她早做好了与夫婿相敬如宾的准备,就当多了个同居室友。

    伯淮璟如鸦羽般的眼睫闪了闪,忽然嘴角一扬,“若按七娘的择婿标准,七娘怕是日后要做女官或是女冠了。”

    是在说我嫁不出去吧?是这个意思对吧?

    元东曦白了他一眼,刚想反驳,就听见身后有来人的声音,只能暂且作罢,做回淑女。

    她来到花厅,这里宽阔通透,三面靠顶处皆用琉璃镶嵌,厅房里摆放了数种珍艳奇葩。有十二色牡丹妍华斗丽,姹紫嫣红,也有金边瑞香小巧旖旎,满室芬芳。阿兄也在此处,正与一两友人品鉴台兰。

    元东曦继续往后走,走过厅后的小穿堂,来到一处莲池凉亭。两侧花木春繁,池中水波鎏金,莲叶郁郁,春风骀荡,让人好不惬意。

    正欲放松观景,耳边又响起了那股熟悉的呼唤,“七娘!笔墨我已经备好了,帮我画团扇吧。”

    唉……

    云熙让她准备花木鱼虫的诗赋典故,让她模仿自己的笔迹,就是没让她也学一下画迹。元东曦虽然也会画画,但版画与传统水墨画,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张三娘一脸欢欣,元东曦笑容勉强。

    她凑到元东曦身边,指了指前面的一方圆桌,“七娘在此处画可好?”而她的身后,有两位绿衣婢女,正一左一右地捧着笔墨与素净的绢扇,款款而来。

    “三娘,不可胡闹,”张二娘适时出现,也带了几位娘子,她命人备上茶点,又牵上了元东曦的手,语带歉意,“七娘海涵,小妹平日里被我惯坏了。”

    “无妨。”元东曦恢复得体的笑,见张三娘撅起小嘴,挥手让婢女把东西都带下去,心里准备大松口气,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时,又见一位娘子欲张嘴出声。

    内心狂哮,别说话,千万别说话!要说也别带我,算我求你……

    “娘子便是云家七娘?听闻七娘与徐家十娘并称襄光双姝,今日一见,果然婉婉有仪,般般入画。”

    元东曦笑笑。

    另一娘子接话道:“听闻云七娘不仅有一手好字,还有一手好丹青,若是能有幸一见便好了。”

    元东曦维持笑容。

    “哎呀,刚才还见二娘拿着七娘你绘的团扇呢,上面的翠鸟栩栩如生,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团扇”关键字已触发,张三娘立刻兴奋,“这里有笔墨,七娘现在就能画……嘿嘿,若是能给我画团扇就更好了。”

    元东曦笑不动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元东曦脸上,气氛烘托到这,再说拒绝实在刻意,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如此,那七娘便献丑了,若是画得不好,各位娘子可不许笑话我。”

    她看向黏着自己的张三娘,“三娘,我最近新学了一种技法,你可愿让我把你的肖像,画于团扇之上?”

    张三娘有些惊奇,“七娘要画我吗?那可要把我画得俊俏一些。”说罢,她便自己找好了角度和姿势,俏生生地站在荷池边上。

    元东曦看托盘里有两张宣纸并一把绢面团扇,笔架上有木质硬笔,便拿起木笔,蘸取淡墨,在宣纸上构图。

    考大学时素描写生的手艺仍在,元东曦很快就画好了草稿,然后将团扇覆于草稿上。绢布轻薄透光,她对着底稿,取了一只狼毫笔用淡墨勾勒,并进一步刻画修饰。她画得很慢,也画得很仔细,毕竟这里没有撤回键和橡皮檫,只能小心调整。

    线稿刚刚完成便获得了在场女郎们的连连惊叹,“七娘真乃大才,如此寥寥几笔,竟已有三娘神韵。”

    张二娘也凑过来看,眼里的赞扬满溢而出,“七娘的画技越来越好了,这还未着色呢,就这般生动形象,令人称奇,若是等到这面团扇画完,我怕是会闹着让三娘让与我了。”

    “是呀,今日才知七娘丹青如此出神入化,我都想要七娘给我画小像绢扇了。”

    *

    襄光城外,一位少女正背着包袱,快步往云府赶。都怪我醒得太迟了,若是能早一天重生,兴许还能拦住云熙去赏花宴。

    顾月回忆前世的今天,云熙靠着在扇上画翠鸟名声大噪,成了襄光女眷中竞相结识的对象,而这面团扇后来被张家女郎带往建安,在锤丸试艺中送作彩头,好巧不巧被柔福郡主一眼相中,从而让云熙在柔福郡主那挂上了名,进而攀上了安王。

    云熙虽与外兄有婚约,但永泰十八年,外兄意外身故,婚约自然作废。安王牵线搭桥,鸿胪卿次子与她喜结良缘,琴瑟美满。而自己,虽被阿娘寻回并另觅亲事,云熙作为阿姊也处处照拂,但她们二人同住府中,外出难免会被比较,会彼此尴尬,所以自始至终她们都不亲近。

    想到这,顾月面色难看,外貌、学识、运气再到夫婿,自己没有一样能比上云熙,云熙让她羡慕,更让她嫉妒,如今上天重给她一次机会,她定要仔细把握,至少不能让两人的差距再如此悬殊。

    站在云府前,顾月定了定神,用力拍响了大门。

    “何人?”守门的小厮将门打开一截,对着顾月不住打量。

    顾月见状,从包裹里取出一颗拇指大小的镂空金珠,“我是云府失散在外的女郎,拜托郎君将此物交予云夫人,见后她自会相信。”说完顾月又从包里拿出一只极为简约的银簪,并一粒碎银,她狠了狠心,快速地塞入小厮手中,“恭请郎君,万望把话带到。”

    小厮掂了掂手中的物件,再次打量了一下顾月,“行,女郎在此处稍等。”

    顾月面对重新紧闭的红漆大门,心中惶惶,不禁捏紧了包袱,上一世,自己是要典当这金珠时,阿娘靠金珠认出了我,而这一世我主动上门,不知是否还如前世那般顺利……

    小厮不敢耽搁,待通报后便进内院拜见夫人,云夫人原本不甚在意,直到她亲眼瞧见了那金珠。

    “快呈上来。”

    金珠暗沉,模样磨损,但她还是一眼认出这是她为女儿专门打制的,此物也一直挂在女儿脚踝之上,直至那次意外。

    云夫人凝眉沉思,将金珠置于手心看了好一会,才缓缓出声,“将人来进来。”

    顾月干瘦弱小,完全不像十四岁的样子,但云夫人还是从那蜡黑的面庞上,看到了六分与自己相像的影子,原本的怀疑,就此变为了震荡与不安。

    顾月这边,她一见到云夫人,便忍不住热泪盈睫,自她出嫁后就十分想念阿娘,如今得以再见,自是无比动容。

    云夫人语带微颤,“小娘子,你为何会持有这金珠?”

    顾月轻咬贝齿,擦掉眼角的泪痕,“这金珠,自小便挂于我的脚踝之上。”

    她忍着情绪,同样用了鬼神之说,“及笄后,阿耶阿娘才告诉我,他们是在延和四十九年,于荆阳县黄北山的西坡上捡到我的。乍然知晓真相,我自是彷徨无措,本想去净慈寺求菩萨指点,却在路上失神落水,昏迷中,是菩萨告知了我的来历……”

    云夫人攥住帕子,心绪难平。

    对上了,全上了,定安四十九年,平襄王欲反,四龙夺嫡,那时的她刚分娩不久,郎君带着她与孩子齐齐返回邕宁老家避难,路上他们遭遇刺客,有一人抢走了她刚出生不久的女儿。

    孩子被寻回后,发现她身上的衣物均被调换,值钱的物品也消失一空,当时她凄惶难安,虽有疑虑,但孩子模样未变,身上也没有多出胎记,便认定这就是自己亲女。即便女儿越长越大,也越来越不像他们夫妇二人,云夫人也不敢有疑,因为她知道,一旦知晓熙儿并非她亲女,自己将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倒不如维持现状,将错就错。

    直至此刻,她才不得不面对自己竭力忽略的事实。

    云夫人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后仰,心里倏地挤满了各种情绪,难辨分明。顾月前世与云夫人相伴几年,早已摸清了她的秉性,于是趁机哭着问:“夫人若是真丢了女儿,为何从不寻我?”

    “我……”

    云夫人踌躇悲痛,态度暧昧,顾月适时以退为进,泪意婆娑,当下便跪首叩拜,“是民女鲁莽,来时便听闻云府已有一女,如珠如宝,应是菩萨弄错了罢,还请夫人将金珠归还于我,让我好去寻亲生父母。”

    听着瓷实的磕头声,云夫人只能先命人阻拦,顾月算准了角度站起身,云夫人见她的双眼像极了郎君,心中又是重重一跳。

    帕子皱成了一团,她一遍又一遍地去瞧顾月的脸,直至指节泛白,才克制地说:“孩子,身份的事尚且存疑,你先住进府中,双亲那边我会派人通报,你不必忧心。”

    顾月心里喜不自胜,但面上还是装着忐忑不安,渴求又珍惜地接过了金珠。

    云夫人不忍见她这副模样,也不敢继续再想,安排人住下后便回房休息了。顾月看向熟识的飞檐青瓦,亭台雅阁,暗下了决定。

    终于重新开始了,这一次,我定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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