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方向的钟

    相扶着从医院回家,刚坐下没多久,嘈杂的铃声又响了起来,母亲无力的声音在耳畔,还有隐约的通过电波传递的模糊的人声。

    “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人...节哀,多保重身体啊...”

    从开始的重复,到最后的沉默,她知道母亲已经不想再说话了,又一通电话打进来。

    叶澜看了眼显示屏,任它响了很久,第二次打进来的时候,她接了。

    “...你身边也没个人帮衬,有什么用的上的地方尽管说...”

    “多谢。”叶澜挂了电话,仍没什么精神。

    “谁啊?”

    “你伯母。”

    兰英在脑海里翻了一下,只找出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看母亲实在疲惫,她没有再问什么,“嗯。”

    她像一团影子一样围在母亲身边,寻求着安慰。母亲睁着红肿的眼看向她,沉默的摸了摸她的头,微凉的手是温柔的。

    寂静的家在黑夜里点上了灯,身边的亲朋像萤火一样汇聚到这里,添上些人声,烟火,冲淡了些死寂的黑暗,也在心上点上了微弱的灯。

    可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黑暗,这是无法改变的事。

    一个急冲冲的身影像风一样卷到了母亲身边,上了香后握住了她的手,拿着纸巾擦掉了母亲眼角的泪,“别哭坏了眼睛。”

    动作分明温柔,可握着母亲的手却用上了力,指间微微发白,那是因为,母亲在抗拒,“多谢。”叶澜又挣了一下,对方终于松了手。

    李晓梅脸色微变,眼神轻蔑,又克制的换上笑容。

    叶澜唤兰英,“快叫伯父,伯母。”

    “伯父,伯母。”

    李晓梅笑着点头,“几年没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兰英对伯父,伯母陌生的很,淡淡的微弯了下嘴角,就又恢复了冷淡,走回母亲身边。

    叶澜没心思搭理她们,只是默默的守灵。

    李晓梅眉头皱了一下,在身旁老公的拉扯下终是识趣的退了开去。

    待到人声稀落,李晓梅实在是忍不住了,“弟妹,我也知道这话放今天讲不太好,但我们也实在没办法,这是兰山给我们签的借条。”

    叶澜看着面前的白纸黑字,明明灯火明亮,她却怎么也看不清,只默默吐出,“他没和我说过。”

    “不管他说不说,这白纸黑字写了的,欠我们二十万,你可别想不认账。”李晓梅警惕的收起借据。

    不料,一个小小的影子冲了过来夺走了她手里的纸,兰英还没能打开看一眼,就被伯父抓住了胳膊,不顾她的疼痛,强硬的掰开手腕,拿走纸条,将她推到,兰英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被粗暴对待的手腕疼的像要断掉,她抬头望了眼母亲的方向,徒然卸了力,像一个布娃娃,没有知觉。

    叶澜神情怔忪,还没反应过来,留下的客人马上上前扶起了兰英,“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弟弟尸骨未寒,你们就上门讨债,当债主也没有你们这么敬业的吧。”

    李晓梅刚想开口就被身边的兰军拦了下,脸色不虞的耳语了几句,两人终于走了。

    夜色越来越深,房子里又恢复了冷清,只剩下母女二人,两人都没有睡的意思,夜色寒凉,母亲还是一动不动的守着,受伤的胳膊一阵一阵的散发着痛意,忍了很久,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妈,爸爸真的借他们的钱了吗?”

    叶澜伸手摸了摸兰英的头,“如果真的是愿意借20万给我们的亲人,是不会选择今天来要债的,但那个笔迹和你爸爸的很像,时间太短,我也不确定。”

    “那你怎么反驳他们啊。”兰英有点着急。

    叶澜又看向灵龛,“我不想你爸爸睡的不安稳。”

    大人的道理她不懂,可20万是她们还不清的钱,如果爸爸知道有人这样欺负她们,他才会睡不安稳。

    可这些话她不敢现在说出来,妈妈的状态很不好,她哭了好久,她不想刺激她,夜色沾染着寒气在四周侵袭,妈妈单薄的身影在烛火下轻轻的颤动了一下,兰英默默起身去取衣服,才打开衣柜,衣服就涌了出来,遍地狼藉。

    不对,兰英面色一凝,转身去查看房间的抽屉,果然被人撬开了,里面放着什么她不太清楚,但一定是重要的东西,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去告诉母亲。

    “妈,卧室的锁被人撬了,里面有什么贵重物品吗?”

    叶澜仍是神情淡淡,整个人魂不守舍没有回应,兰英忍不住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叶澜终于开口了,她说:“我好累啊,茵茵,妈妈好累。”

    兰英愣住了,只是本能的凑近想要依靠,叶澜拖着疲惫的声音开口了,“放的是房产证。”

    “我去报警。”

    叶澜拉住她,“我知道是谁拿的。”

    “谁?”

    叶澜摇摇头,“你不要管,安心陪我送你爸就好。”

    兰英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又进了卧室去拿保暖的衣物。

    送爸爸走的那天,也是个雨天,天色灰暗,车窗外的雨在落,脸上的泪也在流,两个人都熬了几天,面色憔悴,身边不断有人说着关心的话,短暂停留,可不知为什么,对方越是小心谨慎,自己越是觉得压抑,偶尔有人带着关切的声音,话中却是带刺,好像见她们过的不如意,反而心情愉悦。

    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不是她想要的,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还没准备好,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在面对死亡,残酷的,冰冷的。

    还有那些张着血盆大口的亲人,就算她和母亲抱的再紧,缩的再小,也不能让他们克制发着幽幽的绿光的眼睛。

    莫名其妙的借条,遗失的房产证,被觊觎的赔偿金,如果妈妈不想面对,那就让她来面对吧,她要去面对,兰英看着车窗外雨蜿蜒爬行的扭曲身影,用力的捏了下手心。

    和学校请了几天假,到了该上学的前一天,趁着妈妈睡着了,她去还常姐的钱。

    到了菜场的时候,常姐正在摊前给菜洒水,本想还完就走,又被拉着寒暄,“听说你伯父去你家要债,还把你打了,没事吧。”

    手臂上的淤青还未消散,隐藏在衣下,“没事。”

    “你妈妈精神还好吧,看你脸色有点差,你也要多注意身体啊。”

    兰英露出一点笑,“嗯,知道的,我得走了,妈妈还在家等我。”

    “好好好。”兰英刚走没两步,她像想起什么一样,喊道:“英子,等下,我拿个东西给你。”

    兰英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了一个袋子,下意识的伸手打开,眼睛恍惚了一下。

    “上次你落我摊前,我看挺好的围巾,你走的匆忙没叫住,我就自己收起来了,外面的纸袋掉地上弄脏了只能扔了。”

    “谢谢。”兰英抬头,又露出一个笑,声音有些干涩。

    常姐摆摆手,“不谢,回去吧。”

    心安静的跳着并不活跃,脚步很重,像被什么绑着,拖着身体往下沉,兰英松松垮垮的拎着袋子,没什么精神的走回家。

    家里门窗紧闭,没有阳光照进来,灰暗而压抑,她叫了一声,“妈,妈?”

    卧室,不在。厨房,不在。

    心中疑虑加深,动作变的急切起来,兰英猛的推开浴室的门,入目满目的红,“妈!”

    手中的袋子又一次坠落在地,被兰英踩了一脚,无人顾及。

    *

    再次去学校是几个星期后的事了,兰英没有去教室,直接去了老师的办公室。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又下起了微雨,绒毛般飘在苍白的脸上,给了她一点点清醒的感觉,她的步伐不紧不慢,没有和谁告别,安静的离开。

    不知看到了什么,她步伐一顿,又继续前行。

    徐白云下车撑着伞打开后座的门,萧禅真从车上下来,他好像看到了兰英,眼中依然是一片冰凉,车里又下来了一个人,一个艳丽精致的女孩,习家的大小姐,他的青梅。

    地有些滑,习凉风下车时很小心还是崴了一下,萧禅真顺手扶了她一下,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黑与白,很相配,真的很相配。

    在他们互动的这短短几分钟,兰英仍静静的走着,眼睛也是安静的,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甚至与他对视了一眼,就先收走了目光。

    错身而过的时候,兰英看着前方轻轻眨了一下眼,没有看任何人。

    习凉风却扭头去看她,直到她走远,与艳丽的外表不同,习凉风的声音是清冷的,“她就是白唐喜欢的人?”

    萧禅真没有开口催促,也没有去看兰英,鼻腔微微震动,“嗯。”

    习凉风仍看向兰英的背影,目光停留在她臂上挂着的那圈黑纱,和她擦肩的瞬间她好像感受到一股深切的悲哀和隐忍的气息,她并不美,面色微黄且瘦小,却有着勃勃的生命力从眼睛中透了出来。

    她才刚刚抽枝,如此幼嫩,她的背影如此决绝,再不会回头。

    下课铃声骤然响起,学校瞬间被激活,喧闹欢腾的背景里兰英的离别是寂静的。

    教学楼里冲出一个身影,跑的急切,不停张望,看到萧禅真他们刹住了脚,“你们刚刚看到她没,老师说她刚来过。”

    “她走了。”开口的是萧禅真。

    白唐没有说她的名字,但他们都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个不具名的,能让白唐露出这种表情的她。

    白唐张望着空无一人的路口,情绪低落,“哦,来了也不打个招呼,我有好久没见到她了,我知道我不会安慰人,我忍了好久,我好想见她啊。”

    没有人回答他。

    “还有多久,她才会来学校,来见我。”

    *

    临行时,兰英看了一眼蜿蜒在床沿的那条柔软的围巾,目光渐渐被门阻隔,直到听见门锁契合上的轻响。

    身不由己卖掉的房子里,带不走的东西太多了,她必须懂得取舍。

    越快越好,断掉虚假的亲情,舍弃无用的依恋,离开这里她们才会有新的可能。

    兰英关上大门,小心的搀着虚弱的母亲,母女俩搀扶着慢慢的从灰暗的房内,走向光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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