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盲

    在前望京尹府衙的路上,这位妇人一直不老实,不断地嘀咕着各种话语。

    “郡主,你瞧瞧这孩子,他和你长得多像啊,一看就是亲姐弟。”妇人得意洋洋地说着:“每个女人在婚后都会面临婆家的各种挑战,和公婆的关系也并不好处理。这时候,娘家的亲人就显得尤为重要了,他们会是你坚强的后盾。”

    “郡主请放心,我们母子都不是贪心的人,只要你能从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点给我们,就已经足够满足我们的需求了。”

    妇人继续说道:“郡主,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你的将来。你已不再年轻,而且还有三年孝期要守,这确实让你的婚事变得有些棘手。”

    “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那些负责说亲的红叶娘子,给牵线搭桥的都是些错过了最佳时机或者干脆就是没了老婆的男人。这些人不说条件是多么不如人意,就连真正懂得照顾家庭的好男人都没几个。”

    “郡主,像你这样出色的人品和相貌,怎能轻易许配给那些凡夫俗子?就那些糟心的货色,岂不是浪费了郡主这般出众的才貌!”

    “你也是明白人,你弟弟是外室生的,这样的出身确实不怎么样。以后还望郡主能提携一二。若能有一个得力的姐夫扶持,郡主也能少受累,不是吗?”

    ……

    赵青萍听到这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道:“这孩子是你亲生的吗?”

    “那是当然。”妇人肯定地说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要为他多做打算!”

    “哦。”赵青萍似笑非笑,道:“也不知道这孩子脖子后边的红痕是怎么回事?我瞧着衣领外面都有好大一片呢!”

    妇人被她这句话弄糊涂了,道:“什么红痕?没有啊!这孩子调皮,不小心摔了一跤,背上有一片瘀青而已。”

    赵青萍笑眯眯地说道:“哦,是吗?”

    魏春芳此时察觉到这对母子身上存在问题,那名妇人的眼睛存在缺陷,无法准确区分各种颜色。

    在路上,少年一直低着头,显然他并不热衷于与人交流。

    赵青萍便带着一群人进了望京尹府衙,而提前得到消息的望京尹尚嘉早已静候多时。

    尚嘉恭敬行了一礼,当他看到跟在赵青萍身边的妇人和少年时,眉头不自觉皱了皱,开始深思起来。

    赵青萍微微一笑,道:“尚府尹,这位妇人自称是家父的外室,还生育了一个儿子。为了避免误会,你书店里,帮忙查证一下。”

    “这……”尚嘉语带犹豫地说道:“郡主,这是你的家务事。按照律法规定,应交由宗正寺处理。”

    赵青萍道:“那就由我来询问,请尚府尹作为见证人!”

    “这……郡主,这……”尚嘉的声音变得更加迟疑。

    “怎么?尚府尹有什么困扰的?”赵青萍挑了挑眉。

    尚嘉对赵青萍苦笑道:“郡主,若是宗正寺知道了今天的事,恐怕会认为望京尹府有衙越俎代庖之嫌!”

    “别担心,不会出事的。”赵青萍笑回应道:“尚府尹是否已经准备好笔墨纸砚?可否借大堂一用?”

    尚嘉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带着众人进入审理案件的大堂。

    差役们站在大堂的两侧,门外则是围观的百姓。

    妇人有点慌,声音急切,急忙大声说道:“郡主,这孩子真的是你的亲弟弟啊!你可不能……”

    “你在害怕什么?我只是想当着大家的面,问你几个问题而已。”赵青萍轻笑一声,道:“放心吧,我不会对你使用任何暴力的手段。”

    听到这番话,尚嘉松了口气,心里琢磨着:“永嘉郡主对待百姓十分宽厚仁慈,应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胡来。”

    妇人听后,心中稍感安慰,把少年搂在怀里,笑道:“郡主别介意,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没有经历过如此大的场面,难免会有些紧张。”

    赵青萍优雅地坐到桌前,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笔墨纸砚,各色颜料一应俱全。她端起茶盏,轻轻地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然后从容不迫地说道:“既然你自称是我父亲的外室,想必是曾与他有过交集。能不能描述一下我父亲当时的样子,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还有他身上佩戴的饰品是什么样的。”

    妇人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复了镇定,道:“我依稀记得,当时驸马穿的是蓝色的衣裳。”

    赵青萍迅速调出了四种不同的颜色,并在纸上每一种都画了一笔,问道:“你看看是哪一种蓝色,湖蓝、碧蓝、天蓝、还是翠蓝?”

    其他人感到困惑,虽然不能将颜色区分得十分精细,但他们仍然能够看出纸张上的四色是黄色、红色、绿色、青色。

    赵青萍刻意选择了鹅黄、银朱、豆绿和鸦青这是四种颜色。

    她十分好奇,这个妇人到底有没有做好准备,是否已经有办法蒙混过关了。

    妇人仔细地观察了半晌,然后指着一个颜色,犹豫不决地回答道:“我见少识浅,实在无法分辨出这几种颜色,我想可能是这一种蓝色吧。”

    赵青萍的嘴角上扬,她反问道:“你确定吗?”

    妇人有些拿不定主意,随后指向另一个颜色,道:“这个也有些像。”

    赵青萍早就留意到少年焦虑不定的情绪,再次勾唇,提议道:“或许你该让你儿子来告诉你,这四种颜色的不同之处。”

    少年抬起头,迅速扫了妇人一眼,再看向赵青萍,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目光中透露出平静和坚决,道:“是黄色、红色、绿色和青色。”

    妇人惊恐万分,结巴着说道:“这……这……”

    赵青萍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说到底,你们又不是真正的母子!聪明人当然知道怎么选择才是最明智的,不是吗?”

    妇人颤抖着,哭着道:“郡主竟然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这就是我的亲生儿子啊!”

    “你患有色盲症,这是在出生时就存在的遗传缺陷,并且会在家族中遗传。你的儿子肯定也会患有这种病,而你的女儿或许能逃脱,但你的外孙有可能成为患者。而这个少年显然并没有色盲症,所以他不可能是你的儿子。”

    妇人惊惶失措,强自狡辩,嚷嚷道:“郡主,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这就是我的儿子啊,你……你这是污蔑我!”

    “污蔑?有这个必要吗?”赵青萍冷笑道:“子女和父母之间总会有一些相同之处。你自己仔细瞧瞧,你们这对母子有多少相同之处!”

    少年向妇人投去一瞥,脸上流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

    “人的经历是会在身上留下烙印的。”赵青萍继续说道:“但是什么样的母亲会让亲生儿子去做‘小娼’,而自己却养尊处优?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母亲,那实在是骇人听闻!”

    “我一见到你们,就留意过你们的外貌,早就看出这个少年与我们公主府毫无关系。把你们这种欺诈交给尚府尹处置,再恰当不过了。”

    “我本来计划让你们描述一下孩子父亲的长相,以便我将其画下来,供大家仔细辨认,彻底揭穿你们的谎言。然而,你又一次暴露了色盲症这个破绽,这成了更具有说服力的揭穿谎言的证据!”

    “你,你……”妇人愤恨道:“你……你是在无中生有,满嘴谎言!这是对我的诬陷!”

    赵青萍冷哼一声,道:“真是井底之蛙,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关于色盲症的情况,尚府尹不妨去问问大夫,自会明白一切。我相信尚府尹一定会公正地处理此案。”

    尚嘉看着这个面容姣好、满面惊恐的妇人,道:“郡主,请放心!查明此案是臣的职责所在!”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道:“这个孩子……”

    “在小北街、南曲街长大的孩子,他们不是被家人抛弃,就是被拐来的,都是些可怜人。只要手是干净的,就不要为难他们了。”赵青萍叹息一声,道:“这个孩子看起来很聪明,如果能妥善安置,便安置了吧。”

    “郡主宅心仁厚!”尚嘉连忙赞道。

    “尚府尹入了望京,也学会了如何言辞悦耳了,看来还是望京的风水养人啊!”赵青萍挥挥手,道:“此事就劳烦尚府尹了。”

    赵青萍一离开,尚嘉就赶紧差人去找大夫求证色盲症的情况。

    魏春芳跟在赵青萍身后,小声提议道:“我们是否应该派御医前去……”

    “没这个必要。”赵青萍底气十足、信心满满地说道:“我敢提色盲症这一点,就证明我有绝对的把握。如果只是按照我一开始的设想,用画来证明那个妇人并未见过我父亲,那未免有些牵强。对方也可能提前做好了准备,让我找不到破绽。现在这样正好!”

    望京之中,医术最精湛的并不是御医,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名为郭开。

    真巧啊,赵青萍与这位郭开老先生是忘年交,曾经与其讨论过遗传病的问题。因此,只要尚嘉去向大夫询问色盲症的情况,最终必定会向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先生征求意见。

    魏春芳有些困惑,不明白赵青萍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赵青萍微微笑了笑,尽管古代没有遗传学,但若是把事情点破,总会有人对相关信息进行收集、得出自己的结论。

    解决完这场糟心的闹剧后,赵青萍回到家,再次看到了不务正业的李少卿。

    赵青萍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问道:“李少卿来此所为何事?”

    李沧恭敬地说道:“陛下已决定在中元节前,在大福寺为荣昌公主和驸马办一场超度法会,特让臣来向郡主传达她的旨意。”

    “大福寺?”赵青萍满腹的委屈和愤怒却只能藏在心里。尽管她并不信仰佛教,对佛教徒也没有偏见,但大福寺这么一个没有底蕴还藏污纳垢的地方,哪里配为她的父母办法会?

    “陛下如此体贴周到。真是感激不尽”赵青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我与长姐一定会准时前往,为父母诵读经文,祈求福祉。”

    “郡主若是没有什么需要吩咐的,那臣便就告辞了。”

    “慢走。”

    在李沧离开后,赵青萍愤怒地拿起他刚刚用过的杯子,用力扔了出去。

    魏春芳对她的做法无法赞同,语气严肃地唤了一声“郡主”。

    赵青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内心的怒火,回答道:“知道了。”

    魏春芳轻声劝道:“郡主现在应该懂得适时示弱,如今的情况已经不同于以往了,何必拧着自己的脾气,要懂得适可而止!”

    “不要再说了。”赵青萍打断了魏春芳的话,摇摇头,冷笑着说道:“终究是我无能,才会让我的父母受到这样的对待。”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魏春芳开口劝慰道:“郡主,你何必妄自菲薄?”

    赵青萍冷静地思考了一下,淡漠地说道:“是啊,只要我还在,这个家就还没有彻底失势。”

    对于她的话,魏春芳选择了沉默,并不是不信赵青萍的能力,而是前路艰难。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如果赵青萍试图独自一人撑起公主府,难,难啊,无比困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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