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不同

    听着姜水烟口中对他“罪大恶极”的控诉,沈客亭不禁扶额。

    他怎么不知道,他自己的情绪有这么不稳定?

    沈客亭站在原地默了片刻,似乎还想再挣扎一下。

    “公主......”

    姜水烟抹了把干爽的眼睛,抬起头愤愤打断道:“我知道!客亭哥哥又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是现在阿烟身边没有别人了!阿烟就要客亭哥哥陪着阿烟!”

    她语气难得的强硬,在这件事上不肯退让半分,惹得沈客亭认命般叹了口气。

    他几步走回了床前,抬眼示意姜水烟乖乖躺下。

    “公主睡吧,臣不走。”

    说着,他见姜水烟一整个肩膀都暴露在空气中,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伸出手来替她掖好了被子。

    姜水烟眨了眨眼眸,以一副无辜的神情望着沈客亭。

    “客亭哥哥不要再骗阿烟了。”

    沈客亭无奈笑了:“臣何时骗过公主?”

    许是入了深夜,二人都有些许倦意,说话时的语气都变得微弱了不少,尤其是沈客亭,素日里朗声高亢,如今却低声细语,脉脉温情。

    屋中烛灯已熄,沈客亭的面庞在泠泠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少了许多的戾气,这要是叫边关那群将士们瞧见了,定要惊掉下巴。

    他们的少将军,何时这般温柔过,平时都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军中人总是戏称他像头“倔驴”,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他亦是不服,现今却甘愿对一姑娘施展出全部的耐心,也算是件稀奇事。

    而那姑娘却是眼皮逐渐耷拉下去,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反正客亭哥哥不许骗阿烟......骗人的话就是小狗......”

    她话音减弱,不消半刻,竟是阖眼睡着了。

    沈客亭见她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想然是已入了梦。

    他望着姜水烟熟睡的面容,少女脸侧那道印痕依旧很是突兀,看起来倒是很滑稽,他嘴角含笑,半晌后轻声应道:“好,骗人的话是小狗。”

    说着,沈客亭单手握拳,大拇指竖起,缓缓凑近了姜水烟放在了被子外面的手。

    一瞬间,肌肤相贴,他们两人的拇指合并在了一起。

    “盖了章,公主便也不许骗臣。”

    “如若骗了臣,如若骗了臣......”

    如若骗了他,他将永生永世都不会轻易宽恕。

    沈客亭没说出口的话最终归于夜色。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了窗边。

    每每看着京城的夜,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谲,同边关相比,这里于他而言,少了太多的自由。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百官们的互相算计,还有数不清的礼数规矩。

    沈客亭厌恶这些。

    但幸好,回京一场,遇到了一个与旁人不大一样的姑娘。

    想到这,沈客亭轻越上窗檐,背脊靠在了窗边,屈膝望向床榻。

    见姜水烟仍在熟睡,他才阖上了眼。

    夜色渐浓,一室酣眠。

    次日天刚蒙蒙亮,姜水烟便悠悠转醒,她将手从被子中伸出来,揉了揉惺忪睡眼,随后下意识便坐起身来,一个懒腰还没伸完,余光便瞧见窗檐上正靠坐着一个人,霎时,她睡意没了一大半。

    “客亭哥哥?!”

    沈客亭清晨听到的第一声不是来自鸡鸣,而是姜水烟的惊叫。

    他一瞬间坐直了身子,眼睛只勉强睁开了一半,但依旧下意识将手搭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嗯?怎么了?”

    他话中还带着刚睡醒时浓重的鼻音。

    姜水烟张了张嘴,似乎也在疑惑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喊出来。

    她每日醒来时都会稍有些恍惚,总会以为自己还是个正常人,往往忘记装成一个傻子。

    作为正常人,一大早上醒来就看见有个男人在自己屋里,谁能反应得过来,但是她要装成疑惑的样子,她得做样子给沈客亭看。

    幸而她反应快,一不小心竟差点露了馅。

    沈客亭见状闭了闭眼,叹息一声翻身稳稳落在地面。

    “公主兴许是魇着了,臣出去看看有没有斋饭,公主若是困可以再躺下睡一会。”

    说着他将手放于颈后,左右晃动了两下脑袋,许是一宿都靠在窗边,脖颈有些难受,酸痛感连连。

    一夜过去,沈客亭的头发都散落下来一些,但他似乎并不太在意,边往外走边随意地抽开了马尾上的绸带,一手握着乌发,另一只娴熟地重新将其扎好,末了还不忘晃了晃马尾似乎想试试成果如何。

    阳光熹微,穿过窗户打在了沈客亭的身上。

    姜水烟呆坐在床上,神情恍惚之际她看见了一个鲜活的少年。

    眼见着沈客亭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视线里,姜水烟连忙呼声唤道:“客亭哥哥!”

    少年闻声转身,逆着光遥遥看向她,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短短一瞬,姜水烟突然间觉得,她好像抓不住天边的太阳,但是她却想这温暖和煦的日光永远落在她身上,只照着她一人。

    于是她扬声开口道:“阿烟要同你一起去!”

    纵使抓不住又何妨,她早晚会将这太阳摘下来,送给自己。

    面对姜水烟的请求,沈客亭并未拒绝,但是眼下似乎又有一个问题。

    “那件衣服......公主会穿了吗?”

    只见沈客亭局促地挠了挠头,见她一脸呆愣的神情,面色一红,身子也跟着一整个垮了下去。

    “那臣再为公主更衣便是......”

    比起昨日,沈客亭竟然轻车熟路了许多。

    果然还是俗话说的话,一回生二回熟,估计再来几次,他都可以取代侍女的位置了。

    不过那还是算了。

    穿戴完毕后,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彼时天色已见了亮。

    沈客亭不再耽搁时间,带着姜水烟出了屋,再次找到了昨日那个叫空禅的小和尚,向他讨了两份斋饭。

    早膳便这样草草解决。

    用过斋饭后,沈客亭又给姜水烟的脸上涂抹了药膏,她的脸比起昨夜似乎消了些肿,但淤青更深了,回京后人多眼杂,恐怕是不太好见人。

    沈客亭默了默,转身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上已经拿了一个帷帽。

    姜水烟不知这帷帽是打哪来的,至少先前从未见过,如此便更印证了她昨日夜里的猜测,这段时间,绝对不止她与沈客亭两个人,他果然在派人盯着自己。

    这位打边关回来的小将军的确不是个善茬,表面上和和气气,甚至还待她千般万般好,实际不还是同京城里的其他人一样,口不对心,城府颇深。

    她险些就要着了沈客亭的道。

    姜水烟在沉思的时候,沈客亭便已将那帷帽戴在了她头上,还不忘替她整理好。

    这下搁着一层纱,便再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姜水烟的脸,更是免去了那些议论的声音,也少了诸多的麻烦。

    过往她受过太多的非议,如今能避免便从中避免些,总归是没坏处的。

    见姜水烟仍旧没有回神,沈客亭哂笑一声,抬手轻挑地拨动了她帷帽上的薄纱。

    “想什么呢,想了这么长时间。”

    姜水烟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沈客亭也没有为难她,转身朝她轻招了下手:“走了。”

    见他迈开了步子,姜水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她头上这帷帽有些大,跑起来便总有一种要掉下去的趋势,姜水烟一手提裙,一手扶着帷帽,跑起来格外吃力,视线也被遮挡住了一大半,她光顾着脚下,并未看前方。

    沈客亭不知何时突然停下了脚步,姜水烟一时不察,硬生生地撞在了他的背上,帷帽落地。

    她脚下一个不稳,下意识张开了双臂,身子向前一栽,竟是整个人都挂在了沈客亭的身上,从后面望去就像是姜水烟抱住了沈客亭一般。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身下人背脊一瞬间僵直。

    姜水烟连忙松开了手退后几步,慌乱地捡起帷帽,刚想戴在头上,却瞧见了他们对面遥遥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那男子姜水烟见都未曾见过,但那女子却是她的老熟人了。

    是姜水柔。

    她怎么还在?

    不对,她怎么追来这里了?

    “少......二公子,属下方才去寻马车时,在山脚碰见了这姑娘,她声称自己是当朝五公主,说什么都要跟过来,说是要将自己的妹妹带回去。”

    开口之人正是长锋。

    他们此行回京人多口杂,况且昨日之事如今京中恐怕是要传开了,不知落在百姓的口中要成了什么样。

    ‘沈小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竟对宰相之子大打出手?’

    沈客亭光是想想就觉得一阵头痛。

    为了不引起耳目,他只能让长锋驾车了。

    只是......

    沈客亭一双眼沉沉落在了姜水柔的身上,似乎是在等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姜水柔见状却也不恼,她上前一步施施然行礼:

    “见过沈将军,昨日我见六妹被带走后,便一直寝食难安,回去以后吃不好睡不好,生怕六妹出什么事,沈将军又是个男子,我自然是相信将军的人品,定会好好照顾六妹,但毕竟是男女有别,所以今日我早早便起来,特来把六妹接回去,也免得她再遭受那些闲言碎语。”

    姜水烟闻言在沈客亭身后直接翻了个白眼,她整个身子被挡的严严实实的,也不必担心会被看到。

    瞧瞧姜水柔这番话说的,现在倒是装什么姐妹情深了,早干嘛去了,想不劳而获抢了沈客亭的功劳?还是怕她姜水烟再次与沈客亭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好同皇后交差?

    真是好算盘全都让她打了。

    而沈客亭显然也觉得这番话并非什么好意,眉头稍蹙,回眸望向了躲在他身后的姜水烟。

    “公主想同谁一起走?”

    姜水烟不假思索:“客亭哥哥又想将阿烟甩给别人了吗?!”

    她话音刚落,便见沈客亭利落地甩着马尾回身,语气微扬,理直气壮道:“五公主,您如今也瞧见了,不是臣不肯放人,着实是六公主黏臣黏得紧,不肯离开臣身边半步啊,臣心里也是无奈得很。”

    说着,他竟然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五公主是个明白人,想必应当不会同一个孩子心性的人计较这些吧。”

    姜水烟:?

    见姜水柔哑口无言的模样,沈客亭再次回眸,竟是朝姜水烟扬了扬眉。

    那模样仿佛像是在邀功一般,更好似在说:你瞧,我未曾食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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