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一片混沌，过去二十年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倏然而过的快乐记忆消失殆尽。

    病榻前，弥留之际的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他，要肩负起帮助弱小的责任，她以拥有杏寿郎这样坚强又善良的孩子而感到幸福。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能成为炼狱杏寿郎降生到这个家里面，能成为母亲的孩子真是太幸福了。如果有来生，还想再和父亲、母亲，千寿郎成为家人。

    悲伤的记忆像是涨潮的海水一般将炼狱杏寿郎淹没。自母亲离世后，炼狱家中便一直有一片乌云无法被驱散。只有自己振作起来还不够，必须肩负起教导好千寿郎的责任，让他成为，即便自己不在了也能够坚强活下去的人才可以。

    理论上是这样的没错。

    这样鲜活的记忆，也很快离他远去了。

    画面解构，随即很快重组。

    多如牛毛的任务记忆闪过，最后画面定格在无限列车。

    他想起来了，最后一战以他战败告终。

    托付了灶门少年带话给自己的家人，算是遗言。不知道，他是否有辱炼狱之名呢？母亲，她怎么看呢？

    画面消失，视野回归混沌。

    这里，难道是死后的世界吗？一片虚无，看不到尽头，只有茫茫一片灰黑色。

    不如到处看看，母亲兴许也在此处！

    ……不对，不是的。

    他记得……后面好像……「来吧」小姐跟他说了什么……

    「我会肩负起将您变回人类的责任，请不要放弃。如果我死了，也会有其他人替我完成。这一代是历代最强的一代柱，失去炎柱对鬼杀队意味着什么，我想……你最清楚不过了。」

    「诚如灶门君所言，你赢了。从保护普通民众的角度来看，你的确没有输。但……鬼杀队一方损失一位实力堪比上弦的柱，短时间无人填补空缺，而对方却未折一兵一卒。」

    「那个上弦没能除掉灶门君，鬼舞辻无惨一定会迁怒于其他上弦，为表忠心，近期上弦们的活动会更加频繁。所以，为了灭杀恶鬼，反过来利用他们，不也正是身为柱应该拥有的觉悟吗？放心，届时你无法控制自己，无需多言，我会替鬼杀队抹去污点。」

    「你要时刻谨记，你是鬼杀队的一员，以灭杀食人鬼为己任。即使化身为鬼，也绝不要屈服于欲望。集中精神，贯彻守护的信念。不要忘了你的责任，不要忘记你母亲的期望，不要忘记你自己的信念，炼狱杏寿郎，千万不要忘了。」

    似乎还有谁坐在自己旁边抽泣的声音，一直在说道歉的话。

    让别人为自己担心了。

    身为柱，不应该让这种事发生才对。

    随即，他再一次陷入深度睡眠，无法再感知任何事。

    -

    本想立刻动身去吉原游郭和鬼杀队的人碰头，没想到刚出医馆的门就被山下的居民拉过去接生。

    等玲奈忙完接生，又有人着急忙慌跑过来说病患倒在医馆门口，请她快过去看诊。

    头半夜不得闲，月上树梢时，玲奈才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原本闹哄哄的小医馆，此刻安静极了。

    玲奈清点了一下药柜，提笔一一记下需要补充的药材。如果还能活着的话，还是得保持药库充足。

    不待她出门，万世极乐教的人敲响了医馆的门，是来送口信的。

    童磨对人类间传递信息的方式很感兴趣，身为鬼可以更加便捷地留下讯息，他却常常喜欢托人传话。

    好像模仿人类会让【他】更开心一些。

    来的人不是以前那个，是个拘谨的年轻人，叫她大小姐，说是教祖在山后的莲花池等她赏月。

    玲奈了然。

    据教里的行医说，后山原本是片荒地。为了纪念某个人，童磨花重金将后山半片荒地，建造成了华美的莲花池。

    每到盛夏时节，【他】就喜欢躲在亭里纳凉，观赏着满池芳华。建造荷花池，算是童磨为数不多的铺张浪费之举。玲奈小时候曾被童磨带去那里，但玲奈有过失/足落水的经历，不愿靠近池水一步，从那之后她再没有被童磨带去后山。

    她记得自己问过童磨：

    「教祖大人一向节俭，不喜浪费，为什么会花费重金建造荷花池呢？」

    童磨没有因为她是小孩子就敷衍回答，而是像在怀念谁似的，语气里满是遗憾。

    「若能留住美丽的事物，任性一次又有何妨。」

    可惜山上气温不高，连带着花期也短。一年之中能够赏花的时间，一只手就数完了。

    玲奈到达莲池的时候，听到亭子那边隐约有丝弦之声传来。

    借着较好的视力，她很快锁定了赤足在池边空地上起舞的【女子】。

    女子手持一把折扇，动作缓慢而优雅。【她】披着长发，头顶戴着不知名的花冠，花冠垂下的绿色藤枝与头发交缠在一起，分外好看。

    似乎是日本的古典舞。

    奏乐的有五、六人的样子，大概是哪家的艺伎。

    难道，童磨要她半夜来是为了让她看美人月下起舞？

    明明先前见面时，还一副要家暴的样子。

    越是靠近凉亭，玲奈的心脏跳得越快。

    原因无他——她终于看清那月下美人的正脸，不是别人，正是鬼舞辻无惨的得力上弦，万世极乐教的教祖，童磨。

    恐怖的回忆顷刻间覆盖了玲奈的每一个细胞。母亲去世后的好长一段时间，童磨都是这样男扮女装，装作她妈妈/的样子，哄着玲奈入睡的。

    生理性的反胃……

    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像是知道玲奈的念头似的，童磨轻挥折扇，亭中忽地掀起一阵邪风，莲池里的水被邪风带起，几乎是瞬间便凝结成冰。长鞭一样的冰条破空朝玲奈袭来，她连忙侧身堪堪躲过，药箱的带子被鞭子尾巴扫过，啪地一声断裂。

    「呀啊——」

    「咚——」

    「噗——」

    人类女子的惊叫声、肉/体被重物捶打的声音和吐血断气的声音一齐响起，玲奈不忍去寻找方才那些乐者的身影，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应对眼前的麻烦。

    「是妈妈的贴心指导哦？没关系，这次也会点到为止的。」

    童磨的嗓音刻意变化过，听起来和她亲生母亲别无二致。

    但赝品终究是赝品。

    哪怕【她】的演技如此精湛。

    比起正面对决，童磨更像是在玩/弄玲奈。起初，童磨还算认真对待。但他的耐心总是很快耗尽，过了三招不到就提着和服端坐在亭中，观赏着冰菩萨与玲奈的过招。

    这孩子的能力似乎精进了不少。

    再生速度虽说不比他，但是几乎可以媲美上弦之四。

    可是只防守，不出击，是永远也赢不了的。

    永远处于被动状态，只能任人宰割。

    玲奈不吃人，是很特殊的鬼。

    起初，玲奈经由他转化时，有空腹感，但无需像其他鬼那样进食。作为食物的替代，她丧失了一部分记忆。

    无惨大人相中了她这一点，选小玲奈作为重要的实验样本。所有鬼，尤其是无惨大人，非常关注她的变化。

    以他人和自己相处时产生的快乐记忆为食，多有不便，不如直接吃人来得方便——无惨大人第一次拒绝吸收小玲奈时，是这么对他说的。

    如果能克服阳光就更好了。

    可惜，只差一点点。

    「我要活很久很久，治好所有不能治的病，让大家都不再为病痛所累。」

    他还记得小玲奈对他说起自己的理想时，双眼中迸发的色彩，非常炫目。

    那么，治好无惨大人，然后再由自己吸收、让小玲奈获得永生，这样子的安排一定是最好的安排了。

    玲奈这孩子对自己没有杀意。

    真是叫人头痛。

    这次也是以他放水收手为结尾。

    教育孩子，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还好，他已经学有所成，将玲奈养成了如今这般，能力与实用性都非常出色的样子。

    为人父母，也不是很难，对吧？

    童磨款款走向玲奈，身上的和服一件件剥落，露出里面他常穿的那套衣服。

    他摘下花冠，轻轻套在瘫倒在地上的玲奈头上。

    「一开始就觉得很适合我们小玲奈，那爸爸要去吃饭喽？不快点吃掉的话，就不新鲜了。」

    拍拍玲奈只剩下一半的头，童磨闪身离开，留下满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