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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属于我们的回忆啊(加隆番外)

    众所周知,弥黛尔是一条很年轻的龙,她没有生过蛋,也不知道怎么带崽子——更别说是从上到下,没有半点鳞片和魔法保护的人类崽子了。

    所以,天知道当那三个小家伙刚来到圣域的时候,弥黛尔是以一种怎样前所未有的克制来收敛自己的本性,从而让自己顺利地度过同这三个孩子最开始的磨合期的。

    “啧啧。”

    换下了教皇袍后,白发飘飘的老头子关上了深灰色的居家长袖睡袍,揣着手,对在阳台沙发上躺尸的少女摇了摇头,叹道:

    “弥黛尔姐姐,你最近老实的让我有点害怕——当然,对我来说这算是好事。”

    “好事是吧。”弥黛尔头朝下,手不断扒拉着天鹅绒靠枕,两只腿伸的直直的,从鼻子中发出阴侧侧满是不高兴的声音。

    “你等着看,我马上就让它变成坏事。”

    “嗯……虽说那三个孩子已经陆续觉醒了小宇宙,但你努力经营到今天的温柔形象要是功亏一篑了,那不就太可惜了?”

    史昂在一旁的软椅上缓缓坐下。今天的阳光明朗又不过热,照着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要是特别手痒,我可以在教皇厅额外给你添一副猫抓板,何苦为难孩子呢。”

    “……我看你这一身褶子的倒很适合被我挠上几下。”

    “这可太过分了,居然这么对待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老人转头看着她,笑道:“稍微有点道德好吗弥黛尔姐姐?”

    “你在开什么老人玩笑吗?”

    “哈哈哈那还真是遗憾。”

    心情特别放松的时候,圣域的教皇大人就会展露一点锻炼了两百多年的嘴欠属性,在成功惹怒弥黛尔后非常丝滑地使出他倚老卖老的连招,全身而退且片叶不沾身。

    当然,这都是需要经验,功夫,以及时间的锤炼的。

    显然,那几个孩子完全不具备这些条件。

    所以,等到已经开发出小宇宙的孩子们拥有了保命的基本条件,他们为所欲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当然,这也是因人而异的。

    这一天,三个已经初步觉醒小宇宙的小朋友意气风发地站在教皇厅前,左等右等了十来分钟未见人影,遂针对面前的情形发表了自己的一番评论。

    “教皇大人和弥黛尔可能有什么急事先处理去了,要不我们就先回去吧,等他们回来再报告应该也可以的。”这是中立善良的艾俄洛斯。

    “不行,教皇大人都没有发话,我们怎么能就这么回去,应该继续守在这里,等候命令才对。”这是秩序善良的撒加。

    “哈啊,我管他怎么说,反正我是再不奉陪了……你们用那种眼神看我干嘛?老爷子和那女人不回来不更好吗,那我们就是这里最大了,谁还管我们做什么。”

    这是倒反天罡的加隆。

    他抬着头,顶着两道见了鬼般的目光自顾自地侃侃而谈。

    “我们可是未来的黄金圣斗士,他们要是永远不回来,教皇玉座也只会落到我们头上,所以我——”

    “所以,你这小子才刚来几天,就忘了你上头有人了是吧。”

    他回过头,只见不知何时到来的少女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加隆:“……”

    以他们目前的能力,还完全不能探测到弥黛尔的行踪。

    还好还好。加隆心想,是这个女人总比是教皇老爷子来得好。她这段时间看着一直都挺慈眉善目的,就算被当场抓了包,他也能想个办法蒙混过去……

    蒙混过去……

    “呜哇啊啊啊啊不要揪我耳朵你这女人有什么毛病,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了,圣域是禁止用私刑的——”

    爆发的惨叫起不到任何作用,弥黛尔一手提溜着胡乱踢打的小男孩,一手摸着下巴,玩味地说。

    “哎呀呀,我果然是不太懂教育人类幼崽的事情。不管了,既然软的一套没有用的话,就来硬的一套吧。”

    她提着小男孩的后衣领,缓缓地走向了大门口。她在门口处顿足,还不忘叮嘱道。

    “要报备的话就报备一对一特训,你们可不要让我听到别的风声喔,艾俄洛斯,撒加?”

    被点到名的两位抖了三抖,连忙应道。

    “是,是,好的。”

    在这种事上,撒加也捞不了自家弟弟。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给他点个蜡,目送两人远去的身影。

    弥黛尔这龙吧,宠起人来没个轻重,但真下手了,那一样也没个轻重——总而言之就是,她第一次尝试带孩子,干什么都没个度,一不小心就容易做过头。

    就连教皇,都在事后略带不忍地提醒弥黛尔:“我听说你在特训里踹断了加隆三根肋骨,这会不会有点做的太过了。”

    “有什么关系。”弥黛尔靠在太阳椅上,嘴里叼着个酸奶味棒棒糖,导致说的话都有点含糊不清。

    “我给他用过治愈魔法了,现在不能跑能跳的呢。”

    “这孩子性子倔强,小心他记你仇。”史昂提醒她。

    “那不会啦。”

    弥黛尔慵懒地摆摆手,把脸搭在扶手上,想去拽史昂的头发——彻夜工作的教皇大人已经在办公桌前坐了十多个小时了,简直从头到脚连头发丝儿都透露着无聊。弥黛尔想捉弄他,却被仅剩的那点儿距离卡住,索性收回了手,翻了个身,后脑勺枕着自己的小臂。

    “我们好着呢,跟你似的计较这点小事。”

    史昂显然对她的话不以为意,他呷了一口茶杯里的茶,把桌上一沓报告扔到少女的脑门上,意在打断懒龙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的闲的冒泡状态。

    “对了,史昂。”弥黛尔拿下报告,说道。

    “?”

    “那小子和我说他想学抽烟,你让不让。”

    “咳,咳咳!”史昂被狠狠呛了一口热茶。这一惊吓非同小可,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瞪着少女,非常坚决地说:

    “那肯定不……弥黛尔他才七岁!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事。”

    “切,所以我说我们好着呢。”弥黛尔撇撇嘴。扫了一眼后,她就把那堆报告揉成了废纸球,抛到一边的垃圾桶去:

    “而人老了多少是有点顽固在身上的,难怪被讨厌呐。”

    “谢谢夸奖,但这不是顽固不顽固的问题好吗?——不对,不行,你立刻去补习一些未成年常识,现在就去。不然早晚有一天会出大事,你也得给我好好修炼才行。”

    史昂少见地在弥黛尔面前拿出了教皇的威严,虽然可能其实并没什么用处。

    “切。”弥黛尔哼了一声,心想:

    这种规矩,她活了这么久,早就都知道啦。

    但知道是一回事,想不想遵守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既然是史昂的话,她总还是会给点面子的。

    弥黛尔压根不想在听他唠叨。于是,再见到加隆的时候,弥黛尔干脆改变了自己的口风。

    “人类到十八岁以前,都不可以抽烟,也不可以喝酒,这就是规矩,你明白了吗?”少女竖着手指,一本正经地点着男孩的额头。

    “而我会成为你的正义执行人,如果被碰见破戒情况可能会被杀死丢进垃圾桶,请务必严格把握自己的行事作风,不要被抓到把柄喔。”

    “??这惩罚也太可怕了吧啊喂!”

    男孩有些气急败坏拍开少女的手,喊道:“而且弥黛尔你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

    弥黛尔眼疾手快地往他大长着的嘴里塞进了一个棒棒糖,堵住了他未出口的话。

    “龙。”

    她说,高高抬起下巴。

    “是龙,不是人,所以我们可以选择守规矩,也可以选择不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加隆看怪物一样滴看着她。

    “羡慕吧?”

    弥黛尔撑着自己的脸,从圆桌上的篮子里随手抓了一把榛子,边吃边说:

    羡慕也没用,根据我的经验来看,人是不能不守这些规矩的,不遵守规矩的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经历过战争年代的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她的话成功让张牙舞爪的小狼崽泄了气。他把棒棒糖丢进垃圾桶,赌气一样趴在桌上,手指在大理石桌面上焦虑地扣扣扣,含糊地说道。

    “哼,人——又不是我自己选择要做人的。”

    就算是在同弥黛尔面对面说话,他也还是不肯看弥黛尔,眼光一直努力往外面瞄——就算那儿其实什么也没有,他也始终觉得这样能让自己变得更有底气一些。

    加隆其实不喜欢人类。

    软弱的,充满偏见又虚伪的物种。如果不是出生就是如此,谁还愿意服从那些家伙制定的规则了?

    除了兄长以外,这世上的任何人类都是不可信任的——时至今日,加隆依然保持着这样的想法。

    加隆不看弥黛尔,弥黛尔却在看他——而且还是饶有兴趣地在看他。

    “所以我说你其实很像我同族的崽子……”

    “真的?为什么?”

    加隆一愣,然后因弥黛尔话语里的隐藏意思变得兴致勃勃:“说起来,如果我像你一样,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遵守那些奇怪的规则了。”

    弥黛尔挑了挑眉头,好奇道。

    “什么鬼,你是打算和撒加分道扬镳吗?”

    “……”

    加隆像卡带了一样,顿时说不出话来。

    撒加是人类,所以他的弟弟也是人类。

    想要成为龙,加隆就没法再做撒加的弟弟了。

    不管后来怎样,这个时期的加隆,无论从心理,还是行为上,都习惯性地对哥哥马首是瞻。别说“要和撒加彻底分道扬镳”了,光是提到两人分离的可能性,都会让两个孩子陷入莫大的绝望中去。

    加隆甚至拒绝了成为其他圣斗士的可能性,无数次表示自己心甘情愿做哥哥的暗星——年幼的他显然还不能理解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双胞胎的他们绝不能分离。

    加隆是这样,撒加也是这样。

    其实弥黛尔一直觉得,从双子座历代的宿命来看,别让这两个孩子靠的太近会比较好。

    但是,一个是教皇坚持双子座必须有暗星伴随,另一个是撒加加隆确实离不开彼此。所以他们最后的决定,似乎还是指向了原本应有的宿命。

    “唔嗯,倒也不用难过……”弥黛尔伸出手,在他乱蓬蓬有些扎手的脑袋上虚晃了晃——这小子醉心训练,好几天都没洗头,脑袋埋汰到连弥黛尔都觉得有点嫌弃。

    “像我们一样生活意味着,你总会被千夫所指那么一回,那滋味并不好受。因为从人类的立场说,龙是反派……虽然我们的确很自由。”

    正因为自由,所以不会向任何既定的规则低头。时间的残酷也好,生死的定律也罢,甚至包括冥冥之中的宿命——

    龙之所以自由,正是因为他们打心底里不觉得有什么是绝对无法触及的。

    什么宿命,去他的吧。

    保护孩子有什么错,想要为兄弟两争取平等的幸福有什么错——如果雅典娜在造物的时候没有考虑周到,那名下战士的背弃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有一天,加隆不再那么想要依赖,追逐撒加,而是渴望由自己选择一条全新的道路。那弥黛尔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帮助他的。

    当然,这个时候的弥黛尔还没有意识到,人类的感情和执念远比龙来得复杂和扭曲,他们的爱在现实的巨大的落差中不会褪色,而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为恨,原本的执念却是半点都无法消弭的。

    这就是为什么,就算加隆到后期已经几乎憎恨圣域里的一切,却只想着要怂恿撒加心里的恶念,却从来没想过要由自己动手,或者同圣域里的一切彻底决裂。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撒加不下定决心放弃加隆,后者也就无法从心理层面得以重生。

    “而且,你还小呢,你不知道做人有多好玩。”弥黛尔突然站了起来,猛地凑到加隆面前,把后者下了老大一跳:

    “人类世界的花样啊,超级多超级多,圣域外面的世界才称的上世界——我是你的话现在就会读空气说我想试试看喔。”

    加隆立刻会意,只是还心存犹豫:“那撒加他——”

    “这次不带撒加啦。”弥黛尔抬起头看着远处绯红的夕阳,说:“乖孩子有乖孩子的玩法,但也有别的玩法。”

    “我就说弥黛尔你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没说过我是什么好东西啊。”

    弥黛尔在男孩的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把男孩拍的差点跪在地上。弥黛尔眼疾手快地把他捞了起来,两手插入他的胁下,振翅飞往比大海还要深邃的苍穹。

    “茁壮成长吧,人类。那种事怎样都好,你要做的只是赶快令自己强大起来。”

    雌龙在风中低语,吐出的每个字都犹如神明的谶言。

    “强壮到你能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就算犯错也能有能力偿还,就算痛苦也能终将迎来救赎。人命轻如芥子,但是——”

    未必不能,破开那滔天风浪。

    少女化作有着漆黑巨翼的巨龙,绕着高空中的气流起伏盘旋,一路向上。

    他们追着太阳而去,金白的阳光环绕着七彩的日晕,徽章般悬挂在清澈的蓝天上。

    “呜哇,圣域看起来很小,简直一只手就可以握在手心一样!!!”

    年幼的男孩没有听清龙的话,他依旧是会因飞行而感到激动的年龄。太阳照眯了他的眼睛,可他依然伸着头,用尽全力地向前望去。

    高高的天空下,神殿群像玩具屋一样两两三三聚在一起,视觉效果上不比一块砖头大上多少。

    像花园里的铃兰,像棋盘上的白棋子。

    雅典娜的圣域,依附于这片坚实的大地。

    “小吗?我觉得这是个大的不得了的地方呢。”龙评价说:“但的确,它也有够小的。”

    “这么一块小小的地方,那么多的神殿,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男孩喃喃地说道,纠缠的发丝落入他开开合合的唇瓣中。

    “既然没有东西是属于我的,像这样看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不在乎那些东西,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落寞依然会在窥见光明的那一刻,彻彻底底地暴露出来。

    “怎么会没有你的立足之地呢?”雌龙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谁还能比努力到忘记洗澡的加隆更配得上这片土地。”

    弥黛尔的话让男孩的心空落落的。

    “圣衣是撒加的,荣耀也是。我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他的影子——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心里总是知道这一点的。”

    不是撒加,没有人会重视他,尊重他,在乎他的想法。所以四舍五入,这个世界就像不存在加隆这个人一样,只有一个黑洞洞的人影,标写着“双子座暗星”这个称号而已。

    是人们先不喜欢,看不起他的,所以他也不喜欢,看不起其他人。

    这样的话,人们就无法真正伤害到他了。

    可弥黛尔,她又不是“人”。

    弥黛尔是龙,是口口声声说着爱他的龙。

    “不,整个世界都属于你。”

    雌龙像一艘巨大的舟,承载着尚且稚嫩的孩子。野兽有野兽的想法,野兽的想法总是和常人不一样的。

    “你也不是谁的影子,你是——我的男孩而已。”

    终有一天,终有一天。

    弥黛尔想。

    你会明白你到底想要怎么去活,像龙一样活着,或者像人一样活着,这些其实都无所谓。

    只要你能获得属于你的幸福,只要你能够快乐——

    ……

    “快乐?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快乐呢?那岂不是像个傻瓜一样吗?”

    “加隆,你听说过狂欢节吗?”

    “欸?”

    “……算了,这个以后再说吧。”

    ……

    他们降落在了地球的另一面,某个繁华都市的中心。少女掏出早已买好的门票,牵着男孩的手,像一对寻常的姐弟一样,快步走向回荡着连连尖叫声的游乐场。

    加隆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幽幽地道:“这就是你说的,呃新奇玩法?”

    没酒没烟也没有传说中的美女大姐姐,这哪里不良了啊!!

    “因为撒加不肯穿主题限定童装啊。”弥黛尔颇为无辜地说道。

    “??这个我也不愿意好吗?!”加隆大声抗议道。

    “那云霄飞车呢。”

    “这个倒可以接受……”

    “那xx摇滚乐队世界巡演的今夜场呢——?”

    “好耶!万岁!”

    果然还是小孩子,轻松拿捏。

    弥黛尔想。

    男孩跳了起来,抓着着少女的手跑向了游乐场的大门。就算是这样,加隆还不忘回头瞪弥黛尔一眼,一边警告她:

    “你说到做到,我勉强信你一回喔。”

    没错,明明知道那是不值得相信的……

    在天上的时候,他甚至很想去问弥黛尔,他的未来到底会怎样。

    但是出于深入骨髓的对外人的不信任,他最终还是没能把话说的很明白——虽然说明白可能也没什么用。到无论如何,他想要再次听到肯定的答复,因为他其实……

    很害怕。

    热爱繁华,热爱新鲜事物,无论是吉他,鼓乐,演戏都非常擅长,才华横溢且自信自傲的男孩恐惧宿命的阴影,这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吗。

    但在加隆看来,这就是不正常的。

    圣域是给他机会,让他生存下去的,充满血腥和竞争的地方。加隆知道自己无法成为黄金圣衣的继承者。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里当成家,也不打算依靠除了兄长以外的其他人。

    然而,撒加是光,光本来就是阴影的来源。撒加体会不了他的痛苦,只会露出悲伤的软弱表情,抛来无穷无尽该死的怜悯。

    加隆憎恨怜悯。

    是,他是暗星,是不被选择的,被放弃的,是多余的——但是他不是弱者,是他自己选择的身份。他接受训练,能力不比任何人差,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毫无希望的弱者,命运只剩无穷无尽的绝望?

    就因为他没有黄金圣衣吗?

    黄金圣衣就是一切吗?

    他竭尽全力地想摈弃身份带来的影响。但是,就算再怎么表现出轻蔑和不屑一顾,他也无法真的抛开这份如影随形的阴霾。

    属于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不安感,差一点点就暴露出来了。

    加隆觉得,弥黛尔是一条很钝感的龙。她一定察觉不到自己那一闪而过的心思。而弥黛尔自从入园后就一直在东看西看,加隆问她做什么,她也只是想了想,问了他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话说加隆,你平时比较喜欢什么动物?”

    “狼吧。”加隆想了想,补充到:“一个人那种。”

    弥黛尔点了点头,转身跑向那花花绿绿的小摊街,转眼就抱了一大堆东西回来。

    加隆对此的评价是:这女人对娱乐场所商品价格毫无b数,可见是那种存款不少的富婆龙,非常适合被敲竹杠。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张狼的卡通面具轻轻扣在了他的脸上。加隆连忙把面具拉开,却看见弥黛尔严肃地看着自己——但这种凝重只持续了不到一秒,转眼的功夫,少女的脸上又绽放出了轻快的笑容。

    “实在做不了自己的话,就尝试着扮演他人吧。”

    加隆怔怔地看着她,却见少女随手放飞了才买的深红色气球。她把手横在眉上,眯着眼睛看着气球飞行的轨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知道你其实不信任我,可是这没关系,真的,你要明白,无论你是否真诚,你是强大还是弱小,这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所以,如果你觉得带面具会比较好,你也可以永远这么戴下去。”

    加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晌后,他莫名其妙地来了句:

    “你……其实并不在乎我们怎么想,对吗?”

    “嗯?那不是,你可别误会我喔。”

    弥黛尔转过身来,一只手插着腰,一对凤眸灼灼生辉。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这次可是要做疼爱后辈的模范大姐姐的——而人类所谓的疼爱,就是给你自由,让你按照你想要的方式生活,不是吗?”

    有选择留下的自由,也有选择离开的自由。

    有选择信任弥黛尔的自由,也有选择不信任她的自由。

    有选择善的自由,也有选择恶的自由。

    尽管弥黛尔有着自己的立场和选择,但弥黛尔永远不会渴求对方顺应自己的立场,她只会无视掉一切现实属性,以一种超越的视角注视着对方的灵魂。她的爱也是完全基于这种视角的。

    这份感情,是平等的,宽容的,公正的,深沉的——也是近神的,非人的。

    在这一刻,加隆就隐约感觉到了,弥黛尔的感情不会是自己可能会渴望的那一类——可那毕竟是爱。对于年仅七岁,还没有遭受过日后种种的加隆,这种坦率的表露足以令他敏感封闭的内心泛起涟漪了。

    “如果我是狼的话,我肯定把你们统统吃了,弥黛尔,第一个吃的就是你。”他说。

    就算有所触动,加隆的反应还是夹枪带棒的。弥黛尔的小狼面具在这个时候就显得非常合适了——加隆一直都是这副随时呲牙的状态,看谁都想上去咬上一口。

    “啊?你有病啊,为啥第一个吃我?”

    弥黛尔被他突如其来的反骨言论整的一脸懵逼。

    “因为你——完全就是个好骗的白痴啊。”

    男孩大声地喊道,引来周围人纷纷的侧目,然而他天生习惯于万众瞩目的场合,面对这个情景,他非但没有畏缩,反而变本加厉的起来。

    “这种事一点好处都没有啊,笨蛋女人,你是觉得这样我就会改变吗,才不会不会不会,我才没有,我才不在乎——听懂了吗?我加隆不会在乎任何人,永远不会!”

    加隆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是讨厌那个生出依赖之心的自己,还只是单纯想尽情大闹一场,亦或者感激说出口就扭曲成了这般——这种种的微妙之处,尚且年幼的加隆还完全不能体会。

    七岁的男孩子,用反叛,胡闹和大喊大叫来同时表达憎恨,恐惧和喜欢。

    说话还不够的话,熊孩子还会动手的。

    加隆抄起一旁堆叠的彩纸屑,另一手挖了满手的泥浆,一并狠狠地砸在了少女的身上。

    “哈哈哈,你居然躲不开,你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吗?——你——”

    他指着少女捧腹大笑。似乎在这一刻,他深谙了狂欢节的精髓。

    欢笑,宣泄,欢笑,宣泄……

    以及,盘绕在这虚假喧闹下,吐信毒蛇一般冰冷鲜活的焦虑,孤独,彷徨,和那似乎要化为永恒的悲伤。

    弥黛尔傻了。这也很显然——这小子的叛逆期早来了整整七年,论谁谁顶得住啊。

    少女呆呆地望着他,红色的彩纸从她的脑袋上一缕缕掉下来,掉在她的肩膀上。

    这个状况没有持续多久,她的脸很快就因愤怒而染上红晕,搭配着白皙的肤色,让少女整个人都看上去相当明艳。

    加隆对他人的评价一直都很苛刻,但在这一刻,他勉强承认这个女人长的还算漂亮。

    是漂亮,但也有着十足的暴脾气,所以依旧是谁摊上谁倒霉——

    大难临头的加隆还有闲心做着最后的内心吐槽。

    挑衅魔龙的最终后果就是。这一天,加隆的肋骨又断了三根,且头朝下被塞入了某个装满游乐场彩纸的垃圾桶中。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毕竟,一开始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是怎么玩起来的,是怎么在游乐场里半真半假打闹的,是怎么放纵自己的力量又小心翼翼地不惹出大祸的,又是怎么在弄坏了游乐设施后焦头烂额地谈着赔偿的。

    这都是毫无意义的事,这是毫无意义的一天。

    只是,从那之后,加隆对弥黛尔的看法,就悄悄地变了。

    这种变化是非常隐蔽的。

    毕竟,他从未认为自己喜欢她,他从未说过一句信任她。时至今日,加隆身上发生的唯一他还算认可改变就是——他不再怀疑,不再警戒,选择接受了弥黛尔给他的那份非人性的,充满安全感的疼爱。

    加隆从心底认为那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表现出来就是,如果有一天弥黛尔不再疼爱他了,他会觉得很惊讶,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因为弥黛尔不会不疼爱他,就算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弥黛尔也应该会站在他的一边的。

    不幸的是,加隆那颗敏感阴暗的内心最终还是没有生出温暖健康的感情。但有一点是一以贯之的——他绝对不会放弃任何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不光不放弃,还要去抢夺属于撒加,属于其他人的那一份。

    加隆讨厌和别人分享东西。

    但弥黛尔也许可以分享一些。

    这不是因为他多么喜欢弥黛尔,而是因为她在加隆眼里一直是“女人”,有着纠结,缠绵,遥远,立场暧昧的,即所谓“公主”的一面。

    “公主”意味着被竞争者认同,被竞争者看重。作为女性本身具有吸引力,作为战利品更有着十足的价值,倘若夺取就能带来莫大的快意,同时还能给竞争者带来痛苦——这是加隆绝对无法忽视的点。

    除此之外,弥黛尔还是“海龙”,是他复仇计划的一个巨大的阻碍。她也有着强大的力量。这意味加隆着在得到“公主”的那一刻,他会在跨越他人生中的一个巨大阻碍的同时,得到一个被撒加在意的女人和一条魔龙。

    这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拥有这种份量的女人,在一切结束的时候成为“皇后”不是最水到渠成,理所当然的事吗?

    综上所述,就算弥黛尔和加隆之间毫无感情,加隆也会对她出手的。但他肯定就不会用这种方式,这种态度了——讲真,那说不定还要有效率的多。

    到底为什么会不一样呢?

    这是目前的加隆绝对无法想明白,就算隐约感觉到答案也不会承认的一个问题。

    但是,在十三年后的某一天,他会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他会明白,在他眼中,弥黛尔不光是一个战利品,不只是“海龙”+“公主”的化身,也不是他想象中的“皇后”。

    弥黛尔还是弥黛尔自己。

    对于加隆来说,这是最为致命的一点。

    加隆和弥黛尔之间,有他们自己的回忆,感情,和羁绊。他根本没有办法如他自己想象的那样完全物化这个个体,就像他永远无法摆脱撒加的影响,永远无法真正客观地看待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一样。

    没有人能在真正执念所系的人面前做一个完全冷酷的算计者。

    想要这么做的人,只会被回忆淹没,被憎恨引领,被不甘牵扯,被渴望诱惑。一步步迷失,转眼就从执棋者,变成了局中人。

    到最后,他费尽心机,所呈现出的效果,居然和一个渴望偏爱的别扭小鬼没有什么区别。

    也许,在清晰自身道路后的某一天,某一次对话,某一场战斗后,身披双子座黄金圣衣的已然完全成熟的青年会突然一下子,彻底看懂了自己年少时的那些心思吧。

    到那时候,他是会释然,还是会感到遗憾呢?

    不管怎样,这也还是后话了。

    是很久很久之后的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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