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集中意识，将所有注意力投诸在额头正中的位置。

    她用尽几乎全部的精神力，尝试放松，从紧张拉锯的战场中脱离出来。

    这几乎是尝试将自己的灵魂意识和身体反应剥离，她的每一秒坚持都无比艰难、摇摇欲坠。

    就这样僵持了数十秒，安然的意识终于赢得了胜利。

    尖锥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在一刹那就刺入了她头部灵魂的中心点，略微停顿后便继续向后，刺穿了她的头颅！

    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让安然几乎听到了离弦之箭一般的破空声。

    霎时间，头痛欲裂！她难以控制地想要双手抱头，可双手却被牢牢捆缚在病床四角的圆柱上，无法动弹。

    她几乎觉得，自己立刻便要死去。

    仿佛就是在故意逗弄她一样，就在她因过于猛烈的剧痛而昏迷过去时，她感到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这具身体。

    是真的死了？

    她漂浮在半空中，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看到了病房的全貌，然后继续上浮，飘啊，飘啊，飘到了医院上空。

    原来困住自己的，也就是这么个小小的两层小楼、四方院子。

    院子被高高的、嵌着锋利玻璃碎片的围墙围住，挡去了大半阳光。地上杂草丛生，藤蔓遍布，散落的石头上爬满了青苔。

    潮湿、黏腻，令人窒息。

    她继续上浮，浮到了城市上空。

    原来自己身处的是个海滨城市，她能看到不远处的湛蓝海洋，可却奇怪地从那里感受到了污浊气息。

    她飘进了云层里，伸手不见五指——不对，她早已没有身体，只是虚空中的一抹意识。

    她飘出了地球，窥见了盛大得令人恐惧的宇宙的冰山一角。

    一片耀眼的光芒将她包裹。

    光芒消散时，自己已经处在一个白茫茫的空间里。

    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物质、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空气，这里离虚无很近。

    「这里就是你的意识空间。」

    是莉莉丝！

    莉莉丝竟然还能和自己沟通，难道她并没有死？

    「我还活着？」

    「当然，我都说了，你只需要毫无保留地信任我，」莉莉丝轻松地回道，「你在自己的精神通道里堵塞了太多杂念，不过现在我已经帮你打通了这条通道，你以后可以自如地进入这里。」

    「嘿，你该不会是被刚刚的开胃小菜疼懵了吧？」没等到安然的回应，莉莉丝略微有些不满。

    「不，我早就感觉不到疼痛了。只不过，突然之间经历了这么多神奇的体验，我还有些回不过神……」除此之外，安然还有许多疑问，「莉莉丝，现在你把我带到这个『意识空间』，我能做什么呢？」

    「这可是只属于你的意识空间，你是这里的主宰者。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莉莉丝只甩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

    安然回想到了什么：「意思是，就像我在做一场有觉知的清明梦？」

    「没错，」莉莉丝略有些意外，语气里有几分赞许，「相信我，你会爱上这里的。试试看吧。」

    安然集中意识，努力想象自己身体的模样……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无数砂砾般的小颗粒凭空出现，聚成一片飘过来，围绕着她旋转，而后缓缓聚拢，组成了她身穿着病号服的身体。

    她紧张而充满希冀地摆动自己的四肢、活动各处关节，尝试着走了几步。

    这种不知是陌生还是熟悉的感觉让她几乎要感动地落泪。

    没有那样噩梦般的体验，她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发现能自如行走的自由有多么可贵。

    「怎么没有脸，弄得怪难看的。」莉莉丝有些嫌弃。

    「我还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安然有些尴尬地说。

    她又开始想象一只巨大的鸟。

    一只通体白色羽毛、闪着光亮的鸟儿出现在她身前。

    她轻轻坐了上去，任由鸟儿带着她在白色的虚无中无目的地四处翱翔。

    随着鸟儿的展翅高飞，她恍惚间有一种世上再没有什么能困住她的奇妙感受，这种感受让她上瘾。

    「这就是你现在最想做的事？」莉莉丝嗤笑，「果然是个小孩子。如果是我的话，我会立刻开始想象自己把那个恶心的男人大卸八块的场景。啧啧，真是痛快……」

    莉莉丝似乎在享受地回味着那种快感。

    安然虚空扶额。

    知道莉莉丝绝不是什么滥好人，可实在没想到她还有点变态杀手的潜质——谁又知道究竟是“潜质”还是“事实”呢。

    「莉莉丝，我现在有什么需要做的吗？这里有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

    「有。你是担心会耽误接下来的安排？不用着急，现在你尽快熟悉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接下来，安然集中精神练习，接连凭空造出了树木、楼房、城市、森林、天空、鸟兽虫鱼……甚至她想象中的莉莉丝——尽管这受到了莉莉丝的嗤笑。

    「你是动画电影看多了吧——哎，电影你倒是没忘记哈？反正我可不会穿得这么傻。」莉莉丝对头戴高顶巫师帽、身穿紫色法师袍、面容模糊的“自己”感到万分嫌弃。

    得，自己没有脸，就拉着我一起下水是吧。

    莉莉丝在心中腹诽。

    于是，一个无脸病号、一个无脸迪士尼女巫排排站在一起，画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不过莉莉丝倒是也没有要立刻改变这个形象的意思——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她在安然的意识空间里，不好发挥自己的力量。

    总之，顶着大大巫师帽的“莉莉丝”终于发话：「可以了。现在你基本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意识空间，精神力也有不错的提高，可以略微应付一下我那位老朋友了。」

    「那我要怎么去见他？去他的意识空间吗？」

    「不，是邀请他来你的意识空间，」“莉莉丝”对着她神秘一笑（其实没有脸，是安然想象的），然后伸出戴着紫色丝绒手套的左手，在虚空中结了个繁复的魔印。

    一道紫色的光芒飞出，片刻后便消散在远处的天际。

    「莉莉丝，你的朋友来了之后……」安然下意识地看向“莉莉丝”的方向，可那里却空无一人。

    ？几秒钟前还在这里呢，溜得也太快了吧。

    还没等安然在脑海里“控诉”莉莉丝，一道响彻天际的龙鸣突然传来！

    安然从来没听到过如此震撼人心的声音，声势浩大却不使人感到耳鸣不适，力量磅礴却不对人造成冲击伤害，只是在你的灵魂上撞了一下钟，让你感到无比的清明与畅快。

    但她的识海却感受到了一股霸道精神力量的冲击，不过得益于先前的练习，再加上这股力量并无恶意、还刻意收敛了几分，因此她还勉强可以坚持。

    虚空中缓缓现出一条硕大无朋的巨龙，这条龙通体银白、隐隐有蓝色光芒流转，巨大的眼瞳目光如炬，散发出无尽威势，让安然不敢直视。

    这……就是莉莉丝的老朋友？

    也太……

    超出自己的想象了。

    「汝等唤本王何事？」白龙缓慢、低沉而极富磁性话语以某种意识波的形式直接进入安然的识海。

    莉莉丝一个老古董灵魂知道的现代词汇一箩筐，这条白龙说起话来倒是古里古气的。

    等等，“本王”？难道是龙王？

    龙王？！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自己来应付？？

    安然在心里暗暗吐槽莉莉丝临阵脱逃，在脑海里紧急求救：「莉莉丝！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到底要我做什么？」

    「小安然，你急得跳脚的样子真可爱，」感受到安然即将爆发，莉莉丝终于不再逗她，

    「放轻松，其实很简单。最近J国大肆向海洋里排放化学污染废水的事情引发了龙族和水族的雷霆之怒——它们因为生存环境的一再缩减早就对人类不满，而这次的事件让它们忍无可忍了。

    因此龙族最近会对人类大陆发起反击——外在形式一般会表现为台风、海啸一类的自然灾害，虽然主要矛头对准J国，但我们也不会完全幸免。而据我所知，我们现在身处的这座临海城市，正是它们的重点攻击目标之一。」

    安然用最快的速度理了理这段信息，得出一个不太肯定的结论：「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龙族要攻击这里，我就需要说服龙族把攻击方向锁定在医院？」

    「聪明。」

    安然有些震惊，也有些犹豫。虽然她从来没有什么圣母心，可这毕竟不是只关乎自己的小事。即使男医生和所谓“医院”掩藏诸多罪恶，可那也不该为了惩罚他们就殃及其他临近的市民。

    可龙王没有更多耐心让她继续纠结了，它已经因安然的沉默而有些不悦：「不发一言是为何意？」

    安然连忙回神，向龙王深鞠一躬，蹩脚地学着龙王的古腔古调用意识波回应：「龙王殿下，我只是初次见到如此磅礴的能量和您的威仪天资，所以有些失态，实在抱歉。」

    不管怎么说，先拍拍马屁，哦，龙屁，总是没错的。

    龙王闻言，果真态度略微松缓了些。

    安然见状趁热打铁：「龙王殿下，J国做出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实在是人神共愤。作为人类同胞，我也感到十分羞愧。听闻您族近日计划在沿海大陆起狂风、惊巨浪，作为反击与警告，不知可有此事？」

    龙王斜睨一眼，想看看安然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确有此事。你可是想为此事说情？」

    「非也非也。此时如能以这种方式惩罚那些犯下罪恶的人类，或许能提高他们迷途知返的几率，未尝不是件好事。只不过，如果能做到精准打击，尽可能小地波及其他无辜的人类，会不会更加完美一些呢？」

    安然小心翼翼地回复，每说一句都在暗暗观察龙王的神情，可无奈，龙王神态庄严肃穆，让她看不出喜恶变化。

    「汝果真稚子。有几人真正可称『无辜』二字？何人一生未曾做恶分毫，又有何人丝毫无愧于天地自然？况且本王并非慈悲善佛，向来奉行杀伐果断、冤仇必报。」龙王十分坚决，言语间透露出四个字——“不容置疑”。

    看来龙族这次势在必行，既然这样，她也没必要再徒增困扰：

    「既然龙王您心意已决，我也没有什么太多话好说。我相信龙王作为一方霸主、众人供奉膜拜的真神，一定会采取使人信服的公正做法。这次请您来，主要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您可否略施援手。」

    「本王并非真神，不过有些许神通力罢了。汝有何请求，但说无妨。」

    「谢龙王殿下。实不相瞒，我此时失去记忆，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挟制，恐性命不保。听闻我真身所在的城市便是龙族行动的目标地之一，故而斗胆询问，可否将我真身所在医院作为此次攻击的重点区域？只有如此，我才可能有渺茫机会趁乱逃离。」

    「此事不过顺手相助。但本王说过，吾并非慈悲善佛，若如此，于本王何益？」

    龙王没有给她思考回答的机会，直接抛出答案——

    「不难，将那相邀本王之人交出便可。」

    这次龙王的语气虽仍旧缓慢，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般的愤恨。

    ？

    莉莉丝：……我是真的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