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杜英本在后院养伤,想着手上也闲,便倒腾起锅碗来。

    听见前面铺子谈论苏樱的婚事,杜英挪开了锅。不得不说,这两日相处下来,那丫头乍一看不显山不露水的,心眼子可不少,也不知她能瞧上什么姻缘。

    乍然现身,见越江吟神色从惊吓到平静不过一瞬间,杜英莫名觉得有些愉快,脸上的笑容,才有几分真实了。

    “苏樱的表哥?没听说过啊。”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知道。”

    迎着众人打量、狐疑的目光,杜英悠然地走了过来。

    “咦?表妹,你这里什么时候开始做书院了,我怎么不知道?”

    随着大周雕版印刷技术、造纸业的发展,书籍生产成本降低,但为了保护贵族、仕、读阶层的利益,书价并未降低多少。寻常人家仍旧看不起书,更买不起书。

    书院?郑秀才皱眉,就这种市井之地,哪能与之并提?这人才在这里瞧着了几本书,就以为这是书院了?

    郑秀才无奈的叹气中,不免有些不屑。

    一想到这人竟然是苏樱的表哥,郑秀才不免在想,苏樱的生长环境,大抵有些糟糕。但是无碍,她人好就行了。毕竟姨妈说了她千好万好,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只是日后若真在一起,少让苏樱与娘家来往。

    正低头间,忽见一根手指在自己的书上划过了几行字,郑秀才浑身一震,一把将书扯了过来,生怕自己宝贝的书被弄脏了。

    杜英毫不在意地收回了手,微微侧头,视线漫不经心地在越江吟脸上扫着,“表妹感兴趣?”

    越江吟虽然不知道这人要干嘛,但郑秀才的问题确实也要解决。她坐了下来,道:“没有。”

    杜英见她坐下,便一掀衣服下摆,大马金刀地坐在两人中间。

    而满店的大叔大婶们咂摸过味儿来:这是表哥有情,秀才横刀!

    再看苏樱端丽窈窕的容姿,表哥潇洒如玉的气派,倒显得一旁的郑秀才,多多少少是有些磕碜。

    只是他到底有功名在身,且那“表哥”颇没见过世面的发言,又让人不经揣测,秀才才是良配,“表哥”不堪大用。

    “姑娘,耗损的茶称好了,三两五钱。”伙计朝着苏樱喊了一声。

    “哦,拿过来我瞧瞧,顺便把账本和笔拿过来。”越江吟回道。

    “哎。”

    众人纷纷给那没眼力见儿的伙计使眼色,但对方愣头愣脑就是没看见。

    不一会儿,东西就全部拿到了越江吟面前。

    无视郑秀才和杜英,越江吟先清点了东西,然后提笔记账。

    郑秀才第二次见她动笔,想她应是会识字的,不经有些好奇,便打量她在写什么。

    巧的是,杜英也在看她写字。

    随着越江吟由左到右,用简笔字和阿拉伯数字做好账,郑秀才和杜英眼神都变奇怪了。

    郑秀才:……

    到底不是正经读书习字的,也不知怎么会有这么多错字,还有这奇怪的符号……

    “姑娘,这‘兩’字,不应是这样写的。”郑秀才说罢,便引着越江吟的视线到自己这边来,提笔工工整整下了一个“兩”。

    越江吟:“哦哦哦。”

    杜英挑眉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移回了她的账本上。

    “还有这‘損’字……”见越江吟在看自己写字,郑秀才便越发卖力。

    越江吟接着:“哦哦哦。”

    “你那个记账的方法,其实也不对,应该……”郑秀才写完字,便开始展示账目的记录和书写。一边写还一边解释。

    越江吟不习惯用毛笔,也早已习惯了电子产品打字,一手字写得跟狗爬似的。方才见郑秀才字写得好看,贪眼多看了会儿,没想居然变成了教学现场。

    她连忙叫打住。“郑公子,你是要读书做状元的人,我这小门小户的山野女子,不敢耽误你的时间。”

    这句话一语双关,既说的是不劳烦郑秀才教她做账,也包含了对郑秀才的拒绝。

    刚刚见越江吟还在认认真真看郑秀才写字,还以为有戏的众人,闻言也不免有些意外。不过想到那两声明显有些敷衍的“哦哦哦”,也觉得在情理之中了。

    哎,苏樱的婚事要接着操碎众人的心了。大叔大妈们无奈叹气。

    郑秀才手一顿,一滴墨晕在了纸上。

    他不敢抬头看越江吟,目光落在她的账本上,忍不住道:“既无缘分,我不强求。可你这账目实在做得乱七八糟,确实该好好学习啊。”

    越江吟:“我做的,我能看懂啊,也没出过错。”

    郑秀才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读书人的清高,对学识莫名的坚持,让他觉得有些难堪和挫败。他觉得,读书人不能容忍把文字写成这样的情况。

    “姑娘,‘学海道茫未有涯,何来捷经指褒斜’,你未免高看自己了。”

    越江吟:……

    三观不同,本就不想融入。结果对方还要好为人师,非要拉着你传道说教,这就有些讨厌了。

    想到冯婶儿,越江吟压下一口气,忍着没发火。

    “黑猫白猫,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我的帐写清楚了,公子的目的还没达成呢。可惜公子,虽有美意,却无良法啊。”

    两人争执间,杜英已经把越江吟的账册取走,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莫名被揭到痛处的郑秀才,脸涨得通红,气急道:“‘圣人之于天下,耻一物之不知’。人应好学博闻,对一切知识,都应有所了解。我虽无良法,却心怀赤忱。你虽有良法,却辱没了仓颉造字、圣贤教诲!”

    嚯,这扣帽子的功夫还一套一套的。

    越江吟正想怼回去,却听见杜英轻笑声传来。

    杜英一手翻着账本,一手转着铁勺。虽是一番颇为滑稽的做派,却因他不似常人的英气,和那俊美无俦的样貌,显得整个人酣畅不羁。

    越江吟:哦,这家伙刚刚叫我吃饭来着……他会做?

    “这位……”杜英拖了一下声音,像是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比较好。

    “在下姓‘郑’。”郑秀才拱拱手,语气颇为不爽。

    “哦,郑公子,你说这造字的人也有够讽刺的。”

    郑秀才听他如此说,不禁火气上头,正要大骂,又听他轻飘飘道:“‘佛’与‘弗’,明明只差两笔,却是一个慈悲怜悯,一个什么也不是。究其原因,还是那‘弗’字没了‘人’。既然心中装不下各色的人情,装不下尘世的烟火,那也终究,修不成正果了。”

    店外绿荫冉冉,一阵和煦春风后,最后一波桃花打散了,撒得满地荒唐。

    风是暖的,意却是凉的。

    郑秀才只觉骤然风动云散,手脚冰凉的同时,又不禁疑惑:这人,当真是个器小志近的破落户吗?

    刚刚那段话,若非有夯实学识,通达人情,一片丹心,如何能出?

    短短几句话,不仅秀了自己的才学心志,还暗嘲他格局太低,未来于仕途,好梦难成。

    发现账本不见的越江吟,试着把账本从杜英手中抽过来,几番努力未果,暗戳戳瞪了对方一眼,转头对郑秀才道:“是啊,郑公子,我也很奇怪。你到底在意的是我用了别的记账方法,还是在意你的学识在我这里派不上用场?”

    比起“表哥”那段颇有深意的话,店中众人轻易就听懂了越江吟的意思。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脾气。

    不过也是,对才认识的姑娘说什么“耻”“辱没”,实在失礼。现在见越江吟反击回去,这才觉得心中舒畅了些。

    被彻底撕开遮羞布的郑秀才暗自羞恼,收了书本笔墨,黯然离去。

    “哎,公子,茶钱!”郑秀才脚刚刚跨到门槛,越江吟适时提醒道。

    争执懊恼间,竟忘了这茬的郑秀才,赶紧放了铜板后离开。

    伙计拿了钱去柜台,越江吟趁机对杜英道:“我要记账!”

    对方似笑非笑地挪开手,让她拿走了账本。却在越江吟记账时,凑到她耳边:“表妹,快来吃饭……”

    伴着低沉悦耳的嗓音扫来的,还有杜英危险的吐息,寡了两世的越江吟被撩得心跳加速。转过脸,正准备道一句“油腻”,却在看到对方星落银河,剑寒九洲的眉眼时,愣怔应道:“好。”

    杜英满意点头,甩着铁勺走了。

    呆愣了一会儿的越江吟,在大叔大婶儿们莫名了然的目光中,心神恍惚地走到柜台,锁好账本,慢悠悠往后院走去。

    清炒时蔬,酱肘子,鸡蛋汤,两碗白米饭。

    这煞神长得好看就算了,居然当真会做饭!

    杜英可没等她,自己回来就先吃了。只在夹菜时瞥了她一眼,擎着笑假惺惺道:“表哥先给你尝尝味道。”

    越江吟能有什么怨言呢?

    权当养个边牧小白脸了。

    越江吟沉默扒饭,杜英走到灶台把碗放下后,虚靠着灶轻轻擦拭嘴唇。

    见她耳尖微红,杜英觉得有些好笑。这小丫头,年纪不大,主意倒不小。一双杏眼定神时如清泉,闪动时像明珠。看着乖巧可爱,惹恼了也会给你一爪子。

    但她又清晰地知道界限在哪里,小心翼翼维持着表面的平衡。

    留下一声轻笑,杜英飘飘然离开。

    “……”

    随着杜英的离开,越江吟感觉小厨房的空气,纯净得让人肺腑一新。

    愉快吃完饭,收拾碗筷的越江吟从水缸里舀水时,才发现自己脸颊上有一片菜叶,也不知贴在那儿多久了。

    她一把将菜叶取了下来,后知后觉想起了她从柜台出来时,伙计那一言难尽的眼神……

    还有和杜英这家伙,在店铺里甩着的铁勺。

    ……

    可以,这煞神确实很狗。

    色令智昏的颜狗越江吟决定把锅全推给杜英。

    酉时末,又到了越江吟普及反诈知识的时间。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也是茶肆最热闹的时候。

    苏樱有个周正俊俏的表哥,这事儿一早传遍了整个河周县。本来她模样好,有本事,又讨喜,在河周县就很醒目,一听说还有个体贴会疼人的表哥,小半个河周县的大叔大婶儿都凑了过来。

    越江吟知道他们想听什么,但她偏偏不说,只顾着说原定的案例。

    故事都说完了,也没见那传说中的表哥出来,众人只好悻悻然离去。但有些事儿就和盖被子一样,越捂着,反而越热。这样一来,茶肆里来了个俊男人的事儿就传开了。

    因为说的是“表哥”,越江吟不担心会对自己名声有损,更能帮她挡掉未来不知凡几的“说媒”。而且相对的,杜英的行踪走漏了,她就不信,这家伙还能在这里呆得了几天。

    杜英从出现在众人视线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自己有暴/露的可能。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苏樱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能让他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变成了整个河周县的“传说”。

    他靠在后院墙上,一边听着苏樱的声音,一边冷笑不已。罢了罢了,虽然有人顺水推舟,但这步臭棋是自己下的,怨不得别人。

    何况……

    听了两天苏樱的评书,杜英感到奇怪极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想到自己那群手下的情况,和组织未来的走向,杜英觉得,茶肆里,必须要有人盯着。

    还有那个账本。

    虽然很多符号看不懂,但显然存在一定的规律。正如苏樱所说,她自己能看懂,而且帐也没出过错。若是能将这种记账方式运用到府中和军中,那将会是一大助力。

    只是可惜,如今他暴/露在即,只得提前离开了。

    摸了一把自己腰腹上的伤,杜英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苏姑娘,你当真好狠的心啊。”

    声音却还是那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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