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

    屋外喧闹的很,比夏夜酣睡时的蝉鸣还聒噪。

    “顾老二!出来还钱!”

    “别躲了!躲也没用!欠债不还,你活该天打雷劈!”

    “快些把钱还给我们吧,我还指望着这笔钱给我儿娶个好女娘呢。”

    饶是叫骂声不绝于耳,来势汹汹,顾婧嫣还是躺于草榻上,安然闭目。

    她穿越到古代已经三天了,这三日除了债主还是债主,来了一次又一次,然顾婧嫣懒得睁眼,她懒得吃,懒得喝,也懒得生气,颇有一番看破红尘的淡然之心。

    【请宿主尽快解决问题!尽快解决问题!】

    这三日里,冰冷的电子音一遍遍在她脑中拉响警铃,但顾婧嫣无动于衷。

    不是她不想管,而是她根本管不了。

    她本是象山非遗晒盐技艺传承人,管理着二十来块盐田,上一刻她还在潜心钻研如何提高海盐产量,下一刻脑中发昏,眼睛一睁一闭,就来到这里。

    回想起初来时,她额角又抽动一下。

    【欢迎宿主登陆晒盐农田系统!】

    初醒的顾婧嫣一头雾水,谁在她脑袋里?

    却听那自称系统的电子音继续道:【记忆加载中】

    由不得顾婧嫣拒绝,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海浪涌入。

    原是她穿越了,但这穿越的质量着实有些差,她并未穿成公主小姐,而是穿成了沿海盐田中的一个采盐女,此女出身低微,父母都是盐田里的盐农,庸庸碌碌一辈子无任何建树。

    照理说,她是非遗晒盐传承人,如何晒盐她再清楚不过,也算专业对口,但此刻面对门外的叫骂,她依然毫无反应。

    “顾老二!别躲了!再不出来,我们就砸了你这破草房!”

    思绪被拉回现实,顾老二就是她的爹爹,早已在半月前为了讨债溺毙海水中,尸身喂了鱼,而她的娘亲悲从中来,本就孱弱的身子不堪重负,没过几日也随夫西去了,双亲已故,此前顾老二为赌博向其他盐农们借来的一百万两债务,便尽数落在家中独女顾婧嫣身上。

    盐农们不知原主爹娘俱没,以为是顾老二不敢见人,日日来催,原主担惊受怕,食不果腹,惊累过度下奄奄一息,许是临死前向上天发了愿,顾婧嫣穿越至此,让她不至抛尸大海。

    可顾婧嫣在现代都未曾背负过如此繁重的债务,更何况是货真价实的白银,而她却只是个柔弱可欺的采盐女。

    秉持着遇到困难睡大觉的想法,她索性往榻上一躺,闭目养神,撂挑子不干了,晒盐系统云云,她也未曾查看过。

    “大伙儿!咱们一起上,把顾老二拉出来还钱!”

    外边一片附和声,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顾婧嫣寻思躲一躲,却发现家徒四壁,除一张草榻外再无容身之处。

    万般无奈,正此时外边传来一道有力的声音:“围在这做什么!她一个女儿家孤零零的在这里,你们不要再为难她了!”

    顾婧嫣听此声音,猛然睁开眼。

    门外妇女虽是鬓角斑驳,却声如洪钟,正是原主的邻居王大娘,也是盐农,王大娘早年丧女,只有一呆傻儿子,平日便对原主爱惜不已,多加照料,现下又怜惜小女子失祜,多次帮她赶退债主,这几日王大娘去邻县探望亲戚,没在盐田,这些债主才有机会闹得这么凶。

    这是原主在这世上难得的温情,眼下王大娘肯站出来帮自己,顾婧嫣心中亦动容。

    “我们不是要为难顾娘子,是来找顾老二!他给了钱,我们就走,当初说好了半年就还,现在已经一年过去了!”

    “顾老二没钱还,顾娘子生的好看,不若这样,把顾娘子嫁给我家郎子,就算还清啦!”

    顾婧嫣听着,心说这群人着实过分,竟将主意打到原主身上,而门外的王大娘亦是王大娘心知肚明,往门口一站,怒声道:“你放屁!你那儿子满脸横肉,也不拿海水照一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斜眉吊眼的罗婶子挨了骂,当即跳脚道:“欠债还钱,还不上就拿他女儿还,天经地义的道理!”

    她的儿子张柱正在她身边,听此嚷道:“就是!王大娘,你可别护着这发瘟的一家了!大家伙儿别怕,这一个妇人,能做什么事?咱们冲进去,别理她!”

    愤怒的众人听此,乌泱泱地聚拢向王大娘,王大娘肩上扁担一横,挡在门前:“今日谁敢闯,先踩着我王玉的尸体过去!”

    话音未落,她便哎呦一声,屋外脚步纷乱,哄闹一片,陈旧的木门已经砰然做响,没有了王大娘的声音。

    这可不行,顾婧嫣站起身,她虽不想理会这烂摊子,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恩人挨打。

    “顾老二!出来!”

    系统的警报又拉响【请宿主尽快解决问题!尽快解决问题!】

    屋门倒塌的前一刻,“吱嘎”一声,久闭不开的顾家门从内被人缓缓拉开。

    众人不曾料此,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却见昏暗的草房内飞尘飘舞,许是久未见光的缘故,门内之人微垂眼睫挡着日光,木钗横斜,衣衫微散,静倚门边,仿若画中人。

    一时间众人呆愣,不知是因为顾娘子惊为天人的容颜,还是因为这小女子竟敢独自面对火冒三丈的债主。

    可这寂静只是一瞬,继而陡然碎裂。

    “你爹呢!我们的银子呢!”

    王大娘在混乱中挨了一脚,捂着腰腹,见顾婧嫣出来,不顾腰上伤势,忙将顾婧嫣护在身后,转过头悄声对她说:“你咋出来了?快回去!”

    顾婧嫣瞧见王大娘脸上的灰与脖颈上的擦伤,痛心不已,却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摇头。

    王大娘不知是何意,便听她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

    “诸位!我爹欠了各位的钱,这我知道,实不相瞒,半月前我爹已经投海身亡,我娘也病逝,家中唯小女一人。”

    此言一出,众人愕然,罗婶子率先反应过来,大叫道:“那我们的银子可怎么办!”

    张柱见色起意,猥琐地盯着顾婧嫣的领口,说:“就拿你自己来还债吧!细皮嫩肉,啧啧啧,老子喜欢!”

    顾婧嫣侧眸,冷冷撇了他一眼,只是一眼,张柱却陡然止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这一眼带着不属于女子的凌厉,又带着冷漠。

    他吞了口口水,只听顾婧嫣冷静道:

    “大家放心,欠债还钱的道理我懂,我爹娘欠了钱,我一定能还的上,就算晒一辈子的盐,我也不会少大家半两。”

    晒盐她最擅长,以此发家未尝不可,她本无意此事,但王大娘的出现让她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说的好听,谁不会说大话?你一个女人,怎么还的上?”有人嚷道。

    “我自有我的办法,若我言而无信,叫我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世世投胎做猪牛羊,为大家做牛做马来还债!”

    这些牛鬼蛇神顾婧嫣自然不信,不过放在封建迷信的古代很有效,众人没料到素日怯懦柔弱的顾娘子能立下如此毒誓,那双剪水儿眸子里更是透露一股坚定之色,一时间无人言语,此时身后却有人道:

    “围在这里做什么呢?不干活儿啊!”

    循声望去,原是本地巡盐御使周隶。

    顾婧嫣研究过古代盐文化,知道这种政策被称为“官山海”,即是盐铁官营,在此政策下,朝廷允许百姓制盐,但所制的盐不得私自贩卖,必须由官府统一购入,再进行售卖,其中种种皆由朝廷任命的巡盐御史管理。

    原主的记忆中与本朝盐政相关的线索甚少,却知沿海盐田分为四个区,而她所在的北淮盐场有大大小小四十余块盐田,她与面前十几个盐农劳作的只是其中之一,而淮北地区总领盐政的正是周隶。

    众人一见周御使,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下来,周隶掌握着他们的去留,他们万般不敢得罪,听的周隶诘问,便要做鸟雀状散去,却被周隶身侧的衙役们拦下。

    周隶高声道:“慢着!我来是告诉你们,圣上今年的贡盐定在咱们北淮盐场,要八百吨盐入库留用!每块盐田今年要产二十吨盐!”

    众人哗然,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周御使,一块盐田最好时才可年产盐十吨,这二十万,我们怎么交的上?”

    “交不上也得交,我告诉你们,这是圣上的意思,你们交不出,可就不是滚蛋那么简单!等着圣上来砍你们的头!”

    说罢周隶转身离去,不顾一众盐农神色戚戚,原本晴朗的天际乌云压上,众人闭口不言,心知又要下雨了。

    绝望无奈等各式心情塞满了盐农们的内心,他们不出一言,缓缓散开,却听顾婧嫣道:

    “大家等一等!”

    产盐是盐农们的事,也是她顾婧嫣的事,既然命运要将他们这群盐农绑在一起,那么他们就应当不计前嫌,齐心协力寻生路。

    众人回首,听她说:

    “大家不必灰心,我这儿有爹娘传下来的晒盐法子,只要大家肯一起努力,年底我们一定交的上盐!”

    “我们不信你!欠债的小蹄子!”张柱要债未果,又逢官府催盐,心中烦躁不堪,恶语相向。

    顾婧嫣本就看他不顺眼,听得此倏地冷了声音,说:“那你们现在可有别的办法?”

    张柱噎住,说不出一个字,顾婧嫣便道:“你们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众人静默不言,顾婧嫣见此,放缓了声音,正声说:

    “天要亡我们,我们却不能自取灭亡!只有我同心同力晒出了盐,大家的妻子儿女才可安然无恙!我现在只问一句,有谁愿意试一试我的法子?”

    众人还在犹豫,王大娘第一个说:“娇娇,大娘信你!大娘腰不好了,腿也不行,让顺子跟着你干!”

    顺子是王大娘的独子,走投无路的盐农们一听有人牵头,纷纷附和点头,最终连罗婶子二人也勉强点头同意了。

    雨珠淅沥而落,打湿了沙滩,却难灭众人拾柴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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