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乱云低薄暮,疾雪舞回风。

    寒风卷着积雪,吹散枝头尚未消融的霜花,一股幽香弥漫开来,顺着门缝钻了去。

    案上伏着一人,粉衣素裙,青丝半绾垂于腰间。许是梦见了什么,两弯秀眉紧蹙,似在挣扎。

    院中冬雪压枝,“咔嚓”一声脆响。

    原是那松树枝儿应声而落。

    沈菱歌乍然惊起,双目圆瞪,额角隐约有汗珠浮出。

    自打她穿书以来,梦魇连连。

    梦中的她,或许称之为原主更为妥当,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到最后凄凉惨死,潦草一生。

    她揉了揉额角,待神思稍定,

    只瞧见那雕花漆金矮柜上摆着一只青色瓷器,千峰翠色、色泽纯洁清透而斑斓。

    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施薄冰盛绿云。

    沈菱歌兀自上前两步,指尖轻触瓷身,冬日里青瓷的沁凉自指尖传来,“我当真能如系统所说,习得制瓷之法,将沈家瓷器发扬光大?”

    不怪沈菱歌头疼,她在现代虽是互联网公司最年轻的CEO,可她对烧瓷一窍不通。

    系统曾告诉她:【我是青瓷系统。欢迎来到小说《与竹马成亲后的悲催岁月》,请您谨记合同内容,顺利扭转主角悲剧命运,妥善配合本系统达成首富条件后,即可获得奖金。】

    这任务并不容易。

    但她毕竟是沈菱歌,即是接了任务,断没有畏惧退缩的道理。

    “小姐。”

    入门的是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名唤小沅,约莫十四岁的模样。

    沈家暖阁大门被推开,冷风一溜烟儿地窜了进来,撩起沈菱歌的衣裙,激得她一哆嗦。

    小沅进了屋,忙关上了门,“小姐,你身子还好吗?夫人去了后,你这……”

    “无碍,不过是天冷了,身子容易乏罢了。”

    沈菱歌不耐烦地摆摆手,拾起案上的汤婆子捂在手中,“你急急忙忙的过来,所为何事?”

    “哦……余少爷来了,说是要与你商量婚事。”小沅见自家小姐脸色不好,立马噤了声。心中却泛起了嘀咕,这小姐前两日醒来,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至于哪里变了,她也说不上来,只当是小姐禁不起夫人过世,又被叔伯欺辱,受了刺激。

    沈菱歌闻言,眉头皱得更深,她把玩着汤婆子,眼底掠过一丝狠戾。

    沈家瓷器铺经营近百年,可谓是无人不知,特别是沈菱歌曾祖父意外烧制出青瓷之后,几乎达官贵人都以赠送青瓷为荣。

    在这技艺落后的古代,一只青瓷可卖万两白银。

    然供不应求,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沈家极盛转衰。不知为何从祖父这代起能烧制出的青瓷越发少了,沈家瓷器铺由此没落。

    青瓷也渐渐被人遗忘……

    父亲死后,生意更是一落千丈,好在母亲尚有些才能,勉强撑住。可眼看着生意回升无望,便嘱托沈菱歌关了铺子做嫁妆,嫁人便罢。

    她醒来之时,正是沈母下葬两日后,按着书中情节,此刻她应尚未嫁入余家。那一切,都还来的及,随即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他来得真是时候!”

    话音未落,就听外间传来余时安的声音:“沈妹妹,你在里边吗?”

    这余时安当真是将沈府当作是自家一般,竟不曾召唤便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到了她沈府内院设作工坊的暖阁。

    小沅一见着来人,笑盈盈地迎了出去,“余少爷,怎得自己进来了,我正请小姐去前厅呢!”

    沈菱歌望着她的背影,见她穿着橙色夹袄,外罩同色绣花坎肩,腰间别了一个玲珑蝴蝶挂坠,看起来俏生生的。

    这个样子,倒像是那小说里描述的:

    原主被余时安锁在房中设计图样,累得头晕眼花,靠在门口,侧头望去。却见余时安和一女子亲密相依,你侬我侬的样子好不恶心。

    那女子桃李年华,双目含春,那身段和这个小沅何其相似。

    小沅五岁被人牙子带入府中,原主瞧着她眉目如画,蛾眉敛黛,顿时生了几分好感,便选了她做贴身丫鬟。

    没曾想,原主认为的姐妹情,到人家那里却是上位的工具。

    原主似是到死都不知小沅与余时安暗通款曲。

    “小沅,你先下去!”沈菱歌收回视线,眸光平静,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小沅怔愣,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余时安,却见余时安一张白净俊秀的脸庞,正满怀期待地盯着自家小姐。

    小沅咬了咬唇,退了下去。

    余时安站在暖阁的门口,皮裘外裹,一袭青衣,长发用一根竹簪绾成髻,额上戴了一块玉,面若冠玉,俊逸非凡。

    沈菱歌坐上父亲昔日与人议事之时的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俨然是家主模样,“余公子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余时安轻轻挑眉,“沈妹妹,你从前都是唤我作安哥哥,今日……”

    嘴上说着,步子却未停,缓步走入屋内,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漆金矮柜上的青瓷,拱手作揖:“菱歌,你这暖阁略为简陋,改明我让掌月斋给你添置些物件。”

    沈菱歌扇了扇紫檀桌上鎏银香炉散发出的青烟,眼睛带笑,笑意不达眼底,“我记得父亲母亲在世时,余公子你可是一口一个菱歌妹妹的,叫得多亲热。怎么?今日我母亲不在了,这称呼也改了?不过……你我认识多年,又何必拘泥于此。”

    余时安顿了片刻,垂下眼眸,却笑意未减,“菱歌妹妹所言有礼。先前婚期是在下月初二,我母亲说那是个极好的日子……哎,就是沈夫人走得突然……”

    沈菱歌听他说起下月初二,又提起沈夫人。这才想起,原书中沈夫人离世不到半年,原主孝期未过,余家便以拒婚为要挟,强逼她过门。

    美其名曰,寻得道高人测算,余时安下月初二成亲,来年必能高中状元。

    其实谁人不知,这些人无非是欺她手无缚鸡之力,族中叔伯又觊觎家产。若是没了余家这靠山,她还不是那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原书中的家财确是没落入同族兄弟叔伯手里,一股脑儿的都去了他们余家……

    “呵……”沈菱歌冷笑一声打断余时安的话,“余公子能记着我母亲才离世,菱歌还真是欣慰呢!”

    “那还用说?沈夫人待我余家不薄。在我家贫困时,慷慨解囊,供我大哥进京赶考,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菱歌静静地盯着余时安,他好好一个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的玉面郎君,内里竟是那般贪婪龌龊。

    “若是余公子尚记得我沈家对你的恩惠,依我之见,我们的婚约便就此作罢!”

    沈菱歌这话音一落,余时安温润的神色虽是僵在脸上,却未有半分愠色。

    “菱歌妹妹可是有何难言之隐?你我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父母之命?我父母已在九泉之下了,若你对此如此在意,不如下去一问?”沈菱歌云淡风轻的一番话,听上去虽是轻柔,可内里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余时安面上终是有些挂不住了,“菱歌妹妹这是在咒我吗?”

    “诅咒?我可不敢……”沈菱歌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她抬手撩拨了下额前垂落下来的几缕青丝,“余时安,你好好去考你的科举。我沈菱歌是不会嫁入你们余家的。”

    余时安只觉今日的沈菱歌似是转了性子一般,尚未反应过来,就看她已踱到门口,直接打开了雕花木门,“余公子请回吧!”

    朔风瑟瑟,冰凉刺骨。

    阴冷的凉气得了机会涌进屋中,将他们的发丝都吹得凌乱……

    “菱歌妹妹今日心情似是不佳,那婚事,我们改日再谈。”

    “不必了!”沈菱歌回过头,看着余时安仍带有笑意的俊朗容颜,心下不由得佩服他。在被系统导入原书记忆时,怎么没察觉余时安这般善于隐忍呢?

    莫不是她出言还不够狠戾?

    余时安挑挑眉,“菱歌妹妹应是知晓我们余家此刻对你的意义,若是冒然拒了这门婚事,菱歌妹妹如何自处?”

    沈菱歌仰首迎上寒意,语气更似这冬日的冰冷,“比起我,想必余家更需要这门婚事吧?士农工商,余家世代书香,如今能与沈家订下婚约,为的是什么呢?”

    凛冽的寒风吹得菱歌凤眸微眯,又带着几分狠意,“斡官丞要的青瓷 ,我听说余公子的大哥硬是接下了。既是如此,余公子还是好好研究下如何能制成精妙绝伦的青瓷来。若是你们读书人家中藏书都是些之乎者也的,我倒是能赠予你们几本。届时不能如期交货,满门抄斩,可别缠上我。”

    青瓷造型设计与塑形、烧制温度、瓷胚中铁元素的配比这些都有及其严格的要求,不熟悉工艺的师傅在任何一个环节上不到位,都无法得到上品青瓷。若是含铁不纯,还原气氛不充足,色调便会成黄色或者黄褐色。

    如今时代工艺摆在那里,即使是沈家瓷器铺,也只能偶然获得几件青瓷。

    余家大公子任小小主簿,欲借此立功,思及自家弟弟与沈家瓷器铺的关系,便越过上级,冒头应下采办之事。不仅如此,甚至夸下海口,能向斡官丞献上三两只,以求减免些自家户头上的税款。

    众人皆知这青瓷的稀罕处,暗嘲那余家大公子痴人说梦。

    “先前余公子入内,嘴上是念着你我旧情,可心上挂着的,多半是我那雕花漆金柜上的青瓷吧?”沈菱歌勾唇轻哂,朝那青瓷挑眉而去。

    余时安眼神闪烁,终是没再开口,黯然躬身,且踏过门口,却听沈菱歌唤住他,“余公子,婚书我会派人给你送去,至于我的八字,你若不愿还我,烧了便罢!”

    余时安脚步微顿,衣衫猎猎,背影僵硬,许久未动。

    原书此刻,余时安一片温情蜜意,轻轻搂着原主,为她勾勒着美好温馨的婚后生活。

    可惜,那个是原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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