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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安

    烟雾弥漫,如同鬼魅般缭绕。烈火吞噬庭院,将一切化为灰烬。

    无边黑暗里,一只手从火中伸出,犹如恶魔的爪牙,扼住她的咽喉。

    洛长安猛地惊醒。

    又做噩梦了。

    她向窗外看去,天色尚暗。她拢了拢身上被汗浸湿的中衣,潦草套上鞋袜,起身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凉透的茶水入喉,她头脑才清明了几分。

    已经有半个月了。

    洛长安,大理寺卿洛华文之女。半月前,一场大火烧得她家破人亡,只有她和她的侍卫洛羽因出门游玩而侥幸逃生。

    这场大火生得异常蹊跷。连日多雨,气候湿冷,这场大火来势汹汹,绝非意外。

    然而整个长安城,竟无一人敢接她的状纸。她找上曾与她爹交好的各路官员想求个公道,却通通被拒之门外。

    青松落色,人情冷暖。

    她感慨之余,却也生出一点疑窦。

    她爹在断案时虽铁面无私,但私下里与旁人相处却颇通圆滑之道。按照常理,哪怕是不想接这烫手的案子,也不至于个个将她这个孤女视作洪水猛兽,甚至不愿做一做面上的功夫。

    这更加笃定了她的判断,她家这场大火绝非意外。不止如此,幕后之人,怕是手眼通天,才能捂住整个长安官员的嘴。

    思及此处,她长叹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清晨水雾的气息略微消散了她心中的浊气,远方陌生的山峰静静矗立,不时传来几声鸡鸣。

    东曦既驾。

    诉状之事陷入瓶颈,无奈之下,她只好动身前往江州。

    现任江州知府,曾经被陷入狱,是她爹替他洗清冤屈。在此之后,他步步高升,一路坐到了江州知府的位置。

    她觉得此人或许能帮她一把。一来,这人她曾见过,看起来对她爹很是感恩。二来,长安的手,应当很难伸到江州来。

    于是她立马动身,带着洛羽,一路乘车向江州而去。

    她抓住窗沿的手渐渐泛白,心下默念,算算脚程,再有七八日,应当就能到了。

    思索间,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小姐,您起了吗?”

    是洛羽。

    她从衣架上扯下外裙往身上一披,手脚麻利地将腰带在腰间紧紧系上,才开口清了清嗓子,“进来吧。”

    洛羽推门进来,手中端着半盆热水。他将铜盆放在矮几上,将一方棉帕用水沾湿后递给她,“小姐,先净面吧。”

    她顺着他伸来的手臂望去,眼前人一身暗色衣袍,衬得他肤色白皙如纸。他薄唇微抿,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这些事从前在府里是她的侍女锦棠在做,如今时移事易,他却自然而然地将这活计接过。

    她从他手中接过帕子,整个敷在脸上,“不是说了,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好了吗?如今我们赶路,舟车劳顿,日夜兼程,你有时间,还是多睡会。”

    声音从帕子下传出,显得有些闷。

    “伺候小姐,是属下应当做的,属下不累。”

    她揭下帕子,又在脸上蹭了两下,才顺手扔进盆里。热水浸泡,揉皱的帕子被一点点熨开。

    她轻轻扯了扯嘴角,却很难带出笑意,“什么属下,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我是家中独女,幼时只有你和锦棠两个玩伴。”

    说起锦棠,她又想起了那些漫无边际的梦。她摇了摇头,闭上双眼,伸手抚上眉心,指甲陷进皮肉,痛意令人清醒,“更何况,我这个境遇,怎么还担得起你一声小姐。”

    黑暗中,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移开。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有指腹贴上了她的太阳穴,轻缓地揉着。

    “小姐永远是小姐,洛羽,永远是小姐的属下。”

    她睁开双眼,正对上他清澈眸底里她的倒影。她二人相距咫尺,他的指腹很凉,吐息却很热。

    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她恍惚间想起自己刚带他回家的那天。

    ——

    那时她不过九岁,她爹不知从何处寻来个拳脚师傅,逼着她同他练武。

    她素来懒散,平日里的爱好只有偷偷看她爹存放在书房的案卷。一听每日要卯时起来练功,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撒泼打滚,希望她爹能遣师傅回去,不让她练武。谁知向来事事依她的爹爹这次却异常难说话。

    “日后若有意外,你总要有自保的本事。”

    这话如今想来字字珠玑,然而彼时她却不以为然。她勉强跟着师傅练了几日,今日头疼,明日腹痛,后日......

    后日她让锦棠替她望风,翻墙溜出了府。

    那日风清气暖,恰逢集会,街上很是热闹。她顺着人流向人头攒动的地方涌去,七拐八拐,听到铜锣敲响的声音。

    她身量小,一路钻过人群站到最前面。

    五大三粗的男人举着铜锣,杂乱的胡渣掩住了上唇。

    “瞧一瞧,看一看啊,上好的货色,都是死契,带回家想怎么折腾都行,十两银子一个。”

    她向他身后望去,十余个铁制的笼子,每个里面都关押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他们光裸着上身,手脚都带着镣铐,看上去死气沉沉。

    这是......卖奴?她眉头紧皱,胸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郁气。思索间,已经有人走到一个笼子前,打开笼子,拖着镣铐将笼中人带走。

    她愣了愣,双脚仿佛灌了铅一般被钉在此处,再没有四处乱逛的兴致。

    她静静待在摊位前,看着一个个笼子被打开。日暮西沉,人群渐渐散去。敲锣人看了看天色,回头啐了一口。

    “老子就知道,又是只有你卖不出去。”

    笼子里是一个清瘦的男人。说是男人,但看上去比她也大不了多少,应当说是少年更加贴切。这些男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疤痕,而他身上尤为惨烈,旧的伤疤未愈合,又烙上新的血痕。他坐在笼子里,长发散乱,遮住双眼,脊背微躬,骨头的轮廓清晰可见。

    敲锣人随手捡起地上的鞭子,向笼子里甩去,“啪——”地一声,少年的左臂上就出现新的伤痕,鲜血顿时涌出。

    她心下一惊,“住手!”

    被人打断,敲锣人不满地向后看去。眼前人尚且梳着丫髻,不过看衣裳用料不俗,他收了收脸上的凶意,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斟酌着开口,“小姑娘,有什么事吗?”

    她咽了咽口水,刚刚一时冲动,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敲锣人的面前。她故作镇定,学着刚刚大人的样子指了指笼子里的人,“他,我买了。”

    敲锣人愣了半晌,随后揶揄地大笑出声,“小姑娘,我可不是做慈善的。想买他,十两银子,你有吗?”

    她双眼圆睁,紧咬嘴唇。她出门没带太多钱,身上应当只有六两银子。

    她从怀中掏出荷包,将银子倒在敲锣人手上,“这些——”她咬咬牙,从头上拔下新买的簪子,一同放在他手里,“还有这支簪子。”

    “买他够不够?”

    敲锣人面上一喜,瞬间又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原本是不够的,不过这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卖小姑娘个面子,把他卖给你了。”

    他将笼子打开,把人从里面拖出来,又将镣铐的钥匙和卖身契交到她手上,谄媚地笑笑,“那人就交给你了。”

    天色不早,如今最后一个奴隶也卖完,敲锣人眉开眼笑,很快收好东西离开。

    她看着趴在地上的人,蹲下身子替他解开镣铐,问道,“你还好吗?”

    见他不说话,她将他的卖身契压在刚被打开的锁下,“这是你的卖身契,你走吧,以后你就自由了。”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天快黑了,该回家了。

    她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又往后看去。他还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会被打坏了吧?

    她心中惴惴,又走到他跟前,伸手推了推他,“哎,你还好吗?”

    似乎是没想到她还会回来,他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他胳膊撑着地面,慢慢爬了起来,对着她摇了摇头。

    看他没事,她舒了口气,捡起地上的卖身契放进他手里,“你没事就好,天色不早了,你快走吧。”

    他依旧不说话,又摇了摇头。

    这......哑巴?她心中更是酸楚。这人实在可怜,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遭人如此虐待。他身上有伤,又不会说话,想来也没有地方能去。

    “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可以当个杂役,虽然钱不多,但是起码不愁吃穿。”

    怕他听不懂,她还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衣裳,又举起拳头,作势咬了一口。

    他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她正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就见面前人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她开心笑笑,指了指前方,“好,那你跟我走吧。”

    耽搁了这么久,她心知也瞒不过她爹,于是干脆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进府。

    锦棠看她这么晚才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赤着上身,满身血污的少年,顿时惊呼出声。

    “小姐......他是?”

    “额......”,奴隶二字实在是太难说出口,话在她嘴里打了个转,“这是我新招的杂役,你给他找身干净衣裳,先带他去梳洗一下。”

    少年被锦棠带了下去,她卧在软榻上,随手翻了本书看。不到一个时辰,就听见外间有人敲门,“小姐,他梳洗好了。”

    她翻身下榻,应声让二人进来,抬眼向门口望去,愣了一愣。

    之前他浑身血污,头发散乱,看不清脸。这会梳洗整洁,虽仍未束发,但头发尽数垂在身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唇色浅淡,皮肤常年不见光,透着病态的白。眉宇微微弯起,一双瑞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角有一道不明显的伤痕。他虽然瘦,但胜在挺拔,黑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腰带一系,更衬得他肩宽腰窄。

    还挺俊。

    她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开口道,“你先随我去找我爹,让他给你安排个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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