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网约车里，雨水打击在玻璃上，溅起朵朵水花。
开车大哥打开雨刷，侧眼看了一眼与他擦身而过的那辆黑车。
司机大哥乐了：“呦，迈巴赫！姑娘，看见那车牌号没？就那一串连号，比那辆车都贵。今儿我算开眼了。”
姜明雪收回视线，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具体哪里也说不上来。
低头看手机屏幕，公司里样板间的布景已经安排妥当，只等明天许龄月拍几组照片，再给对接甲方公司发过去，合同已经进行了一半。
姜明雪熄灭手机。微弱的余光笼罩在姑娘的眼睫上，她长的皮肤白润，有些苍白的美感。司机大哥透过后视镜又看了几眼：“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
姜明雪笑了下，摇头：“没事。我有点晕车。不严重。”
司机大哥闻言点了点头，放慢了车速，安稳停在小区门口。
姜明雪下车，又顺道取了几件快递，她租的房子是老小区，在五楼，好在房东人好，两室一厅的房间刚刚装修过，收拾的也干净。
收了雨伞，姜明雪走进浴室。
热气氤氲，她闭上眼睛。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小了。她挑了件舒适的睡衣，坐到妆镜前，边涂抹护肤品，边回闺蜜于青青的消息。
【宝，最近我忙着毕业论文的事，都没时间和你聊天了。最近怎么样？工作不忙吧？】
姜明雪回【不忙。最近两天要结束一件单子，很顺利。】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好半天才发过来一句话。
【你到岚市有一个多月了吧？当初我就想问你又怕你生气…你见过陆家的人吗？陆怀砚他们…】
姜明雪第一眼就看见了陆怀砚的名字。她胸口微微胀了片刻，脑海中不由自主的跳出来了一张脸。干净，疏离，浅色的瞳孔总是显得有些冷漠。最后他站在雨里，神情愈发冷淡，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手指尖动了动：【我怎么会生气呢？没事的。都已经过去几年了，估计他们也早就忘记了。】
姜明雪撂下手机，看向窗外。雨滴打湿了芭蕉树，顺着间隙汇聚到路灯下。
她不会生气的。毕竟当初，做错事的人是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闺蜜的话，当晚姜明雪就做梦了。梦见她那会儿十六岁，刚刚从北方坐火车过来。
北方干燥寒冷，南方湿冷刺骨。她有些不适应气候，下火车吹冷风发起了低烧。管家把她带到了陆宅。
那会儿觉得宅子又大又气派，是徽派仿古的建筑，竹林飒飒，流水淙淙。进了门，她拘谨的站着，迎面过来一男一女。男的穿了件黑西服，右边别着胸针，女的披着件水青色的旗袍，毫不掩饰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她。姜明雪知道这是收养她的陆氏夫妇。她沙哑着嗓子喊：“陆叔叔好。蒋阿姨好。”
蒋芸敷衍似的点了下脑袋，发髻上的玉簪子一晃一晃的。“小丫头长的倒是蛮水灵，就是身上这衣服…太丑了点。”
陆章倒是笑了：“路上辛苦。跟着苏妈上楼去吧。”
身后过来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孩子，别害怕。我和你妈妈已经说好了，你就安心的在这住着。读高中，考大学。”
姜明雪攥着书包：“谢谢陆奶奶。”
陆奶奶笑了一下，指了指楼上，姜明雪这才看见扶梯上还站着两个男生。大的个子高些，看起来比她大一两岁，生的一副好相貌，懒洋洋的垂着头睥着她。身边那个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脸上是和善的微笑。
陆奶奶边说：“这是你的两个哥哥。陆怀砚，陆怀清。有不懂的，就问他们。”
很奇怪，姜明雪几乎一秒钟就猜到了谁是陆怀砚，谁是陆怀清。妈妈和她说过，陆怀砚是已逝的原配生的，陆怀清是现任蒋阿姨的孩子。
姜明雪点了点头：“好。”
当时她虽然只有十六岁，却没怎么害怕，自卑，胆怯。她家虽然穷，但自己成绩好，读书用功。她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性格，被收养就被收养，寄人篱下虽然不好受，但陆家作为大户人家，肯定不会给她薄待的。
苏妈把她领到了二楼。
十六岁的姜明雪和十七岁的陆怀砚擦肩而过。她这才发现，那男生可真高，快比她高两个脑袋了。陆怀砚的脚步没有停留片刻，半点眼神也没有施舍给她。反倒是陆怀清，微微笑着告诉她房间在哪里。
姜明雪笑了一下：“谢谢怀清哥。”
陆怀清看见她笑，脸皮上蔓延了一点薄红。
初到陆家的姜明雪不会想到，以后会发生许多的事…
天光大亮，姜明雪睁开眼睛。她的脑海中盘旋着昨晚的梦境。少年人疏离的视线，以及最后泼天雨帘里，她加快了脚步，努力忽略身后的视线，自己也分不清是急着离去还是有意逃跑。
到了公司后，Lily拿着文件皱眉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怎么了？Lily姐？”
“姜经理，您看一下。明明合同已经写好了，可今天早上许龄月那边来了电话，她们要违约！”
“怎么会？”姜明雪接过电话，思忖片刻，“今天项目就要开始了。她现在违约，我们根本不好交代。”
Lily摇了摇头：“和她那边打电话沟通，也问不出理由，就执意违约。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姜明雪拨通许龄月的电话。
“嘟嘟”了两声忙音后，对方终于接通。姜明雪没有犹豫，直接了当：“许小姐，您真的要违约么？合同上明码标价，违约方必须赔付三倍违约金。这不是笔小数目。”
许龄月摇了摇手里的红酒杯：“哎呦，姜姜，我也挺想和你合作的。不过有人出高价买我的独家代言诶。”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买许龄月的代言？
公司之间都有项目跟进保护。这无疑是在断她们的路。
还没有等姜明雪追问，许龄月笑了两声：“要不然你和陆氏去谈一谈。是他们那边联系的我，而且支付了一笔数目不菲的定金哦。”
“陆氏”这两个字一出，姜明雪疑心自己听错了。
陆氏。满岚城还有哪个陆氏呢！
姜明雪一时之间怔然，心里也翻江倒海。她回来不过一个月，也从没有向这边的朋友说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Lily都快哭了。这么大一个单子，要是折在她手里，不仅自己得丢饭碗，全公司上下近一个月的忙碌完全白费。姜明雪安慰她：“Lily姐，没关系。我出去一趟。”
“先在二级女网红备选里面联系其他人。做好最坏打算。”
打车到了陆氏楼下，姜明雪踌躇片刻，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怀砚。这比处理任何一件棘手的合同都要更难，毕竟当初抛弃对方，亳无情义的人是她。更何况两个人已经许久未见，她这样贸然上门，是不是不太好？
努力调整心情，姜明雪走进接待厅。前台小姐阅人无数，看见姜明雪眼前一亮，礼貌道：“您就是姜小姐吧？请跟着我来。”
电梯缓缓停在高层。
秘书小姐敲了敲门，微微笑道：“陆总。姜小姐到了。”
姜明雪站在门后，忽然非常紧张，她环顾四周，办公室宽敞明亮，内里摆着书柜，绿植，明亮的落地窗前，大班椅上的人背对而坐。
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喊什么了。喊“怀砚哥”肯定不合时宜，姜明雪心中快速下定决心：“陆总。”
她看着那男人转过来。
是熟悉的面庞，高鼻，薄唇，浓密的眉。又隔了几年的时光，变得陌生，那道视线似乎更加凌厉，愈发冷漠，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凉。
姜明雪听见陆怀砚似乎是笑了声。
“姜小姐，怎么不叫我哥哥了？”
姜明雪觉得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陆怀砚打量她。她真是完全没变。那双大眼睛含着水汽，永远像一只听话的小白兔。可陆怀砚知道，她可不是什么小白兔。她的心肠那样硬，随时随地能一走了之，她一点都不伤心，一点都不难过。
想到这里，陆怀砚站起身：“姜小姐有什么事么？可以叫我的下属来和你接谈。”
他明明清楚自己是来做什么事的。
姜明雪看向他：“陆总。许龄月的代言，是不是有待商榷？”
陆怀砚把大班椅推到桌下，他生的高，腿又长，西装包裹着年轻强壮的躯体，做什么事都有种赏心悦目的优雅。他淡笑：“合同已经签了。陆氏支付了十倍的薪酬，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姜明雪心中警铃大作。她说：“您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以后，齐蓝签一个合同，陆氏就要断一个吗？
她竟然叫他“您。”
陆怀砚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艰难的近乎无法呼吸，当初明明是她来招惹他的！可她最后分开的时候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她岂止是薄情寡义，根本没有心。
陆怀砚朝她逼近。
他进一步，她退一步。
姜明雪最后无路可退，后背被抵在坚硬的门框上。她伸出手制止他：“陆总，我们能不能就事论事？私事可以非工作时间再谈。”
“就事论事？这句话真好。”
陆怀砚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揽住了她柔软的双腕，浅色的瞳孔愈发不近人情：“姜明雪，人情债最难还。你懂吗？”
姜明雪怎么会不懂？
她当初年纪小，又有点被逼无奈。她也不想那样，可很多事情都不是人为能控制的。在陆家的时光，她过的很快乐，那会儿，她天真的以为自己有了两个很好的哥哥。她也在学校里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可后来，因为一句话，她就要丝毫不犹豫的顺从，离开。
陆怀砚见她不说话，像很久之前那样，小小的尖牙咬着嘴唇，他就知道，她有些不高兴了。在以前，他肯定会哄她，哄她消气。可现在他不会，并且以后再也不会！心软只会被拿捏，成为失势的那一方。
她憋着半天不说话。
陆怀砚另一只手摩挲她的下巴，叫她直视自己，又冷声问：“你知道么？”
姜明雪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讪讪。
陆怀砚注意到姜明雪红红的眼圈。
他的手指不自觉的小了力气。他们离得那样近，以至于能闻见一股清清淡淡的甜味，这股甜味叫他心烦意乱，质问的话却再难开口。这时，他的目光微微向下，落在她的唇上，饱满的唇瓣印了几粒红印，像是漂亮的花蕊，他定定的看了片刻，忽然低头。
姜明雪敏锐的察觉到了。在事情发展成她无法避免的局面之前，她用了很大力气推开他，陆怀砚毫不设防，竟然被推开。
姜明雪强装镇定：“我知道人情债难还。陆总，您说怎么还，我就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