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

    微生澈一身黑衣装扮,与几月前并未有什么差别,只是将手中密函递向那人时,手背上生出一条可怖疤痕,蔓延向上,手臂被衣袖遮住,看不出疤痕究竟如何。

    “你来时可有看过打铁铺中情状?”见那人恭敬接下密函,微生澈将手收回,背向身后,冷声问道。

    “回主子,小人来时去瞧过,其中无人,也没见到掌柜妻儿,想来是并不知晓此事”,那人垂着头,拱手应道,只是声音奇怪,像是被伤过一般的嘶哑。

    “好。”

    微生澈眼神示意莫携月,便见她从腰间取出一个紫色小瓷瓶,抬手一掷,便见那人手忙脚乱从空中接下。

    “这小瓶你可莫要好奇打开,否则里面蛊虫不经意跑出,进了你的血脉,那不过三个时辰,你就要小命呜呼了”,莫携月仍是一副笑眼,只是紫红色面纱之下,却透着邪气。

    宋祁鸢在不远处看着这般景象,心跳如鼓,她瞧见莫携月露出的额头颜色苍白,印堂却见明显青乌,虽不知缘由,但从她诊治过千百号病人的经验来说,恐怕她身体元气将要透支,此为大凶之像。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那人闻言忙连声应和,小心翼翼将小瓷瓶收好,“小人定将这蛊毒完好无损送给太尉大人,还请主子和莫小姐放心。”

    见两人闻言没有应声,那人便找了借口转身要走,只是刚行完礼,却听到微生澈开了口,“慢着。”

    “是,主子可是还有什么要交代小人的?”那人仍是弓着腰,未有抬头。

    “太子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三皇子谋反之意已被圣上识破,破局当即,你回去定要太尉尽快动手,莫要误了好时机,待到太子妃临盆之时,便要起兵”,微生澈眉眼肃杀,其间狠厉一如宋祁鸢前世所见,令人寒栗。

    先前她与微生澈说过太子和三皇子分阵营之事,微生澈并未有多作评论,只是说会好好观察留意,之后再做判断。

    可后来从他行事方面,多是向岁长卿靠拢,甚在武举之后,几欲成为太子身旁的御林卫,但因边疆战乱一事,此事便一拖再拖,宋祁鸢便因此以为他已经站队向太子。

    可今日所见,却是他与太尉联手,不仅将三皇子的谋反之意查明,告予圣上,甚还要加害太子,最终竟还要太尉起兵谋反。

    宋祁鸢此时才明了,微生澈从未变过,他仍然还是同前世那般果决狠戾、心思缜密,他如今所有布局竟从未与她提过一句。

    想起前世之时,他总是毫不避讳令她在身边陪侍,书房那般禁地,她随时可往,毫无拘束,可如今......

    宋祁鸢心想她总是这般,从前总是这般便觉稀松平常,可一旦生了变故,心中总会容易多想。

    “是,小人铭记,定会将主子所言一五一十向太尉相告”,说完,便见那人行礼,之后便要原路返回。

    宋祁鸢见状瞬时屏息,环顾四周却不见能藏匿之处。

    她只能决心一搏,正想原路跑走时,却听到微生澈出声将那人脚步拦下,之后与他道:“莫要原路返回了,从这里出去,走小路,以免人多眼杂。”

    “是,主子”,那人瞬即调转身形,往相反方向去,随即只剩微生澈与莫携月二人。

    宋祁鸢松口气,手心此时已密布汗珠,再看向两人,却还未有离开的意思,她便继续留在原地,想听两人还要谈论何事。

    便见莫携月将手搭在微生澈的肩上,动作亲密,弯着眉眼与他,语调娇俏,“微生公子也不过如此嘛——”

    微生澈用镖盘将她的手扫下,之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声色如常,听不出什么情绪,“离我远些。”

    莫携月见他这般嫌恶,倒也不恼,反是大笑,又似嘲讽,“微生公子又何必在我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你我都是一类人罢了”,说完,她顿了顿,又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勾在指尖,媚眼如丝,“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不惜欺骗至亲至爱之人。”

    这枚玉佩,宋祁鸢太过眼熟,这与她给刘将保管的那枚玉佩一模一样。

    上面柳叶状的纹路,是柳家特有的工艺。

    阿娘的在她身边,便是给了刘将那枚,那这枚便只能是柳蚩的。

    玉佩实在透亮,映在光线下衬得那上面几点血斑格外显眼。

    宋祁鸢瞪圆了眼睛,这一瞬胃中翻涌,玉佩上的血迹足以证明柳蚩如今九死一生。

    悲愤汹涌蔓延,她不禁双腿发软,手扶着墙壁,才不至于跌坐在地上。

    她大口喘.息,却仍觉空气稀薄,胸口憋闷,如何也无法纾解。

    “我从来与你并非同类”,微生澈将她手中玉佩夺来,面色清冷,“我与你说的西瑛国一事,你可是办好了?”

    莫携月摊手,上前仰面看着他,眉眼弯弯,却闪着冷光,“柳蚩之死与你无关?你又在这里装什么无辜,利用他的孙女取得柳蚩的信任,得到了他把持大半生的兵权,便同太尉联手杀了他,还要我去打扫‘战场’,微生公子可是玩得一手好谋略啊,真是不知道我这条命是不是也早就拴在您的棋盘之上了呢?”

    “你住口”,微生澈攥住她的衣领,低声怒吼,“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这些,你不为自己,也不为你的族人想一想吗!”

    “呵”,莫携月嗤笑,面色如常,声音却带上几分颤,似有哭腔,“我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好想的?我的国家,我的族人,我的父王母后,哪一个不是将我当作献祭的傀儡,我自一出生便是错的,当初若不是为了石邪,我早便与那三皇子同归于尽,何必受尽屈辱,可如今呢?石邪也死了,被你害死了,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不如趁早下去陪他,倒是你,可要小心,我若是哪一天疯了,不如意了,便把你卖了,将你谋划的这场大戏全都告知太子,你同你义父,不仅不得复仇,恐怕连命也要保不住了,哈哈哈哈——”

    “疯子”,微生澈松开手,用力将她推开。

    莫携月跌坐在地上,泪水早已打湿面纱,她歪着头,像是缺了生气的木偶娃娃,“彼此,彼此。”

    石邪......死了?

    如同坠入冰窖,宋祁鸢顺着墙壁滑落,蹲在地上,眼神呆滞。

    她实在无法接受,一日之中,收到两个噩耗,都是她万分珍重的家人。

    柳蚩与石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她的生命之中,没有任何征兆。

    前一日还好好的,今日便只剩下一句“他死了,被你害死了”......

    她现下除却悲愤,便是后悔,后悔认为微生澈并非前世那般冷血,他当真会如春日融雪,不再冰冷,懂得爱人,懂得尊重。

    可这一切的一切,下场却是令她失去了这世间最后两位亲人。

    重来一世,她竟什么都未有改变,到头来,还是孤身一人。

    微生澈啊微生澈,我那样信任你,你却把我当作一枚棋子来利用,当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

    宋祁鸢撑着地面,手心被碎石朽木压出深深印记,所有热血此时似是要涌向她的发顶,令她头晕目眩,听不到周围声响,犹如行尸走肉,四肢皆是麻木。

    她想要冲上去,用腰间匕首刺向微生澈的心头,将他的心挖出来,瞧一瞧究竟是不是漆黑冰冷,可她脚下如同拴着百斤磐石,如何也挪不动步子。

    好累,好累......

    宋祁鸢如今只有这一个念头,她想要回家,回家好好睡一觉,是不是睡醒之后,这一切便只会是一场梦。

    外祖父还会在家中等她吃晚饭,石邪也会喊她“小祁”,继续在她身边同她打趣,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可是,她哪里还有家?

    空荡荡的柳府?贴上封条的宋府?还是眼前这位棋艺绝佳的“棋手”口中的小家.....

    她扶着墙,不愿再听下去,迈步往回走,却因恍惚,被脚下木枝绊倒在地。

    整个人便没有防备摔在地上,掌心被擦破,膝盖也没能幸免的闷痛。

    “谁?”

    微生澈听到声响,寻至墙角处,却见一个娇俏背影,正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日思夜想那么多时日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微生澈先是下意识的欣喜,可一瞬便跌落谷底,因她转过身,红着眼,泪水淌过脸颊,滴落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深色印记,也在他心中留下一条又一条裂纹,他想要上前扶他,却见她摇着头,死死咬住嘴唇,倔强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眼眸之中是失望、是绝望,甚至是无垠的恨意,这幅模样,他从未见过。

    他慌了,他怕她会像前世那般,忽然消失在他面前,微生澈不顾她拒绝,便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任凭她如何挣扎捶打,都不愿放手,他颤着声,卑微求她:“鸢儿......鸢儿...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事情真相并非是你听到的那样......”

    “那该是什么模样?!我的阿公还在?石邪同你一起回来了?”宋祁鸢抓住他的衣领,哭成了泪人,声音嘶哑,“你说啊!说啊!说他们没有事!这一切都是你骗我的!你说啊!”

    “我......”微生澈张了张口,却终是没有发声。

    “呵,微生澈,我给你机会,你怎又不说了?!还是你无话可说?!”宋祁鸢不知自己从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推开,自己也因惯性跌坐在地上,微生澈见状想要上前扶她,却被她甩开手,“微生澈,事到如今,你还想继续骗我什么?我的所有都已经被你拿走了,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想要骗我什么?!我的命吗?!”

    “我没有,鸢儿......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微生澈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只是他央求的语气太过卑微,他知道宋祁鸢视家人如珍宝,如今这般要她再相信自己,简直是笑话。

    “滚!”宋祁鸢从地上站起身,颤着手,指着微生澈,用力吼道:“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鸢儿......”微生澈眼圈泛红,流了泪,带着哭腔喊她:“鸢儿......”

    “别叫我名字!”宋祁鸢背过身,捂住心口,心如刀割般撕裂地痛,“我觉得恶心。”

    微生澈便在她身后跟了她一路,见她先是回了柳府,不知与刘将交代过什么,之后便见他离开。

    随后她便去了宋府,去了他们曾经醉酒之后走过的小后门,进了府中。

    因许久无人打理,其中早已是杂草丛生,微生澈跟着她去了荷花池。

    池中一片碧绿,池水为活水,便不见太过污浊,荷花生了骨朵,偶见有鱼游过,荷叶边泛起涟漪。

    宋祁鸢双手抱膝坐在池边,就这样安静坐了一下午。

    微生澈便在远处陪她坐了一下午。

    他怕她想不开,可又不敢靠近她半步。

    直到天黑,她才站起身,拖着一身脏污回了柳府,路上她有意经过了他们所谓的小家,如今大门牌匾已经换成檀木,可见这屋的主人升了官。

    宋祁鸢自嘲笑笑,转身离开。

    见她平安回到柳府,刘将在其中等候,微生澈这才算放心,随即回了宅院,派人在柳家盯梢,以监视柳蚩家眷的名义,保护宋祁鸢平安。

    那晚他酩酊大醉,最后独身站在与她最后相处的小亭之中望月,他泪眼婆娑,自言自语:“鸢儿......再等等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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