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观闰十八年,皇宫里出了一件大事。

    年过七旬的老皇帝喝醉酒,走路不小心被石子绊倒,摔了。

    这一摔,把老皇帝的陈年病痛,全部摔了出来。老皇帝整日卧病在床,身体每况愈下,甚至无法处理公务。

    朝廷内外,因此乱成了一锅粥,老皇帝躺在龙床之上,更是着急。

    他心知,自己可能时日不多了,但他膝下无子,帝位后继无人。而朝中大权被皇后一党掌控,老皇帝担心,祖宗打下来的这片江山到了他下一代,改了姓。

    为此,他彻夜难眠。

    当今局势,朝中势力分为两派,一派以拥护皇帝为主,一派乃皇后宰相相勾结的后党。

    后党一派在朝中势力日益扩大,说起来,还是老皇帝亲自埋下的后患。

    十八年前,先皇过世,老皇帝身为太子,被其他六位皇子联合起来针对,卷入夺权风云。当时,老皇帝为了保住自己的势力,废掉毫无背景的太子妃,重新纳了宰相之女,坐镇东宫,同时利用宰相的人脉,暗中策反六位皇子,再一一绞杀。

    这场皇位之争,掀起了轩然大波,死伤无数。皇子几乎全部被处死,而老皇帝也没能保全自身,三个儿子接连遇害,在他终于登上皇位时,周遭熟悉之人,只剩下一位被送去边塞和亲的女儿。

    老皇帝继位后,广纳贤妃,本想生几个皇子,无奈十八年来,后宫妃子皇子没生出来,倒是生了好些个公主。

    而皇后,生了一个小皇子,夭折后,便再无所出。

    老皇帝其实怀疑过,后宫几十个贤妃,生不出皇子,是后党在作怪,他甚至还让人暗中查过,不知为何被皇后知道了,带着宰相到金銮殿哭诉,说皇帝听信谗言,冤枉自己,她不想活了。

    皇后以头抢地,额间撞出了鲜红血迹。老皇帝忌惮宰相,怕皇后真闹出事,自此以后,再也不敢查后宫之事。

    于是,到了现如今,他隐隐有所感,若找不到皇姓之人继位,他好不容易到手的江山,就要这么拱手让出去。

    老皇帝辗转反侧,在某一日清晨,一拍脑袋,想起了一只漏网之鱼——

    他最小的弟弟,明荠。

    十八年前,明荠才十一岁,尚且年少不懂事,也并未参与夺权之争。在夺权刚开始之际,就由生母安淑妃带着逃回了故里,从而躲过纷争。

    但老皇帝生性多疑,没打算放过他,派了人追踪到南塘,还亲自带兵,欲手刃这位皇弟。

    安淑妃跪地求饶,声泪俱下,发誓从今往后绝不踏入京城。明荠还是小孩身形,抱着母妃瑟瑟发抖,头埋在她胸口,一声不吭。

    不知为何,老皇帝生出恻隐之心,放了他们母子一马。

    老皇帝命人将他们居住的宅院围墙加高,安排了人看管,要求他们母子一辈子都不能出这座宅邸。

    最后临走之际,老皇帝还不放心,挥舞着长棍,打断了皇弟的双腿。

    后来,老皇帝听人来报,这对母子安分守己,始终呆在宅院中,从未走出一步。他的那位皇弟,双腿残了,几乎下不来床,过得极其悲惨。

    再后来,老皇帝快要忘记这对母子时,下人来报,安淑妃去世,那座宅子里只剩下残疾的皇弟了。

    如今过了十余年,那位皇弟几乎没了消息,不知是死是活。

    但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老皇帝秘密叫来亲信,给了一句话:朕要他人活着回京城。

    于是,当晚夜深人静之际,一辆马车悄无声息驶出了皇城。

    **

    两个月后,前去探查的密探回报,明荠还活着,似乎得了神医救治,双腿已经能走路。

    老皇帝按耐住激动的心情,让密探悄无声息把人带回来。

    然而密探的下一封书信却说,明荠整日在房中,不肯见人,与一女子尸首相伴,甚至打算追随女子而去。

    老皇帝顿时躺不住了,心想,这位皇弟倒是情深义重,但区区一名子女,怎能与天下大业相提并论。

    老皇帝以为,明荠若是知道他的计谋,必定能速速赶回皇城,可没成想,明荠根本不为所动。

    算起来,明荠即将而立,也不知道这些年,长成了什么样子。

    老皇帝还记得他曾经下的禁令,不准他与安淑妃出宅院,倘若他遵守此禁令,想必没见过世面,不知天下之大,也不知世间女子,应有尽有。

    老皇帝想让密探寻几位国色天香的女子,去引起明荠注意,但转念一想,明荠若是对那位死去的女子情根深种,这法子唯恐适得其反。

    他沉下心来,让密探打听到了那位女子的身世。

    女子叫祝画桡,爹是一位教书先生,娘亲死的早,从小便是被爹带大。她跟着他爹去学堂,跟学堂里的男孩子打成一片,不似寻常温良贤淑的女子,个性奇特。

    跟明荠认识时,安淑妃刚去世,她陪着明荠走出阴影,两人也逐渐交好。

    明荠没出过门,一直都是祝画桡翻墙去找他,明荠的腿,大概也是在她悉心照料下,才好了起来。

    也难怪,明荠会对她如此痴情。

    祝画桡的死,似乎是意外。

    南塘的百姓,只知道那夜,明荠的宅邸灯火通明,里面时不时传来哀痛和惨叫声,可能是闹了鬼,火光阴影处,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像是鬼魂在排队入阴曹地府。

    明荠的宅邸灯火亮了一整夜,附近百姓,也担惊受怕了一整夜。

    翌日,宅邸那扇紧闭的大门打开,有大夫进出,大家才知道,祝画桡死了。

    又过了几日,祝画桡的爹,前去宅邸要祝画桡的尸身,与明荠动了手,大家也才知道,明荠精神失了常,不肯将祝画桡下葬,还认为祝画桡并未身死,企图找大夫治好她。

    换做别人,遇到心爱的女子身亡,办一场隆重的丧事,难过一些日子,便过去了。老皇帝想不明白,为何明荠会如此放不下,宁可守着一具腐烂的尸身,连皇城的大好前程也不要。

    想要说服明荠来皇城,只能从祝画桡下手。

    老皇帝望着龙床上的暗纹,心生一计来。

    **

    又是两月后,明荠随着密探平安回到皇城。

    老皇帝也终于见到了这位皇弟。

    身高将近八尺,穿着朴素的灰布衣裳,手杵着一枚拐杖,站得不太直,想必那双腿伤得太重,神医也未完全治好。他那张脸有先皇年轻时的样子,玉树临风,还有几分器宇不凡,只是斜斜看过来时,眼中尽是陌生与冷漠。

    老皇帝坐在龙床上,还未开口,便听明荠先一步问道:“你当真能让她起死回生?”

    这便是老皇帝的计谋。

    他谎称皇帝能与天神交流,而他作为一国之君,得到了天神启示——

    只要将祝画桡尸身放在千年寒冰阵中,再找到与祝画桡五分相似的人,让其以鲜血为引,在某个良辰吉日,可用阴阳阵让祝画桡复活。

    众所周知,人死不能复生,老皇帝为了骗他回皇城,才编出这番鬼神之说。

    但明荠似乎被迷了心窍,还真信了。

    信了便好。

    信了,老皇帝便能以死去的祝画桡控制明荠,得偿所愿了。

    只是明荠回皇城不过两日,后党便有所察觉,宰相还对老皇帝旁敲侧击,问了继位之事。

    老皇帝担心他们有所动作,对明荠不利,翌日便昭告天下,他找到了流落在外的皇弟,如今人在皇宫,一切安好,并将在三日后,举行庆典,赐给他‘旭舜王’封号。

    老皇帝倾尽全力,告诉天下人,这位旭舜王的地位尊贵,封号后,还给了他一座王府,金银财宝不尽其数,丫鬟奴仆数十人。

    老皇帝问明荠,对此可还满意?

    明荠漠然地扫过一众脸生的奴仆,只问,要如何才能找到与祝画桡五分相似的人。

    老皇帝叹了一口气,不得已为他出了个主意——

    在全皇城内,为他这个新任的旭舜王选妃。

    明荠沉吟良久,应允了。

    于是,待老皇帝让人将消息放出去后,皇城中,凡是有待字闺中的姑娘的人家,都蠢蠢欲动——

    任谁都看得出来,老皇帝对旭舜王无比看重,只要能跟他结亲,那以后,可谓是前途无量。

    皇城上下因为此事,久违地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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