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公子谦谦 > 城墙上对峙

城墙上对峙

    全国目光聚焦京城,都等着看皇上如何稳定朝局,智斗百官,看朝廷下一步动向如何。这段时间林晟抓了不少捣乱的人,各方势力派来的都有。

    大部分奸细都是原来就掌握行踪,只是没抓捕而已,放长线钓大鱼。昨日陛下回京非比寻常,这些人都被严密监控起来,稍有不当之举立刻拿下。

    大部分人不认罪,只说带着武器防身。为什么亮兵器呢?理由简单,习武之人脾气坏,别人挤着他,所以他就打回去。

    只有一人承认得干脆,说是琼州派来的。

    “我不是还帮你们抓捕吗?”那人说道,“世子站在陛下身旁,我比你们更紧张。”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林晟找到理由就去见缪泠,让她来领人。他没见到缪泠,是清荷出来接待。烈日当空但缪泠的房门紧闭,窗户也都关上。

    “刚睡下。”清荷小声说。

    “真跟信武侯吵起来?”林晟惊讶地问,“为了什么事?”

    清荷愁道:“我们都没跟去近前,不知道聊了什么。三娘回来之后不肯说,就是哭得凶。本来就爱哭,但这次格外哭得凶。”

    清荷很少瞒林晟,几乎可以说从来没有,他便是信的。他还安慰清荷:“不急,等我找个机会从信武侯那边打听。”

    “如此甚好。”清荷忧心道,“三娘其实挺倔的,认定的事情便很难更改。她不跟我说,就是可能永远不跟我说。这几日都反常,我想是出大事了。”

    “让她歇着吧,你同我去认人。”林晟决定先处理眼前事,免生枝节。

    若真是琼州的人就赶紧放掉,等案子转到刑部就麻烦了。

    清荷说:“好,我去也一样。若是三娘的人,我定然是见过的。”

    “那人武功高强,那天若不是他不想打,我们不一定抓得住。琼州这样的人才多吗?”林晟感兴趣地问,想招揽。

    “个人武艺格外突出的话,有可能是离云寨出身。”清荷解释道,“琼州军打仗讲究武器防具、阵型变化和各兵种配合,相比之下晁刺史更喜欢招募和重用强人,也格外优待一些。”

    去的路上,清荷把可能的人都想了一遍,结果是完全没想到的一个人——那天夜里翻城墙给缪泠送信的樱州人!

    “你没回去吗?”清荷问。

    “回去,又回来了。”那人说。

    真是一日千里,速度够快!

    “何事?”清荷问。

    “我仔细想过,樱州一事能不能成,保护世子比保护艾刺史更重要。”那人说。

    这么说也没错,毕竟朝中有人好办事。

    “事实证明我的考虑是对的,果然人人都针对世子。”

    在他的角度看来新的土地制度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其他所有事情都是围绕土地制度而发生。针对缪泠的人,真正的目的是破坏新制。

    这样理解也不能说是错的,但有点过于简单粗暴。

    林晟笑了笑,对清荷说:“你先领回去。”

    清荷应着,保证道:“三娘会跟陛下说明,定不给大王添麻烦。”

    若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至少能给林晟安一个自导自演的罪名,自己安排的刺客,自己抓,然后自己放。

    林晟没有拒绝,笑道:“好。”

    京城中暗流涌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解释就多解释。

    皇上刚回京特别忙,不是招待各界人士开大宴,就是给各路神仙宗庙办祭礼,信武侯全程陪着。林晟也很忙,第一天负责皇上安全,以后次次负责皇上安全。

    用先登军扩充金吾卫的事情渐渐落实,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训练和熟悉,先登军中都还挺愿意,不像先时那样抵触。毕竟老婆都娶了,妻子在京城,自己也在京中有一份体面的差事,想想就开心,可以预见未来一片坦途。

    至于莞州战事,若有召,召必应。

    “还好琼州军娶得少。”清荷玩笑道。

    琼州军中女兵比例高,而且女兵不乐意,男兵会看脸色。另外,琼州人一向不愁嫁娶。综合各种原因,当时成亲的就比较少。

    “娶亲也不是什么坏事。”缪泠说道。

    张进回来了,惊讶地发现缪泠身边快没有他的位置。

    赖大运每天紧张兮兮地跟着缪泠,那个樱州来的吕佑也寸步不离。俩人有各自的理由,都不想缪泠死,而且都觉得缪泠随时会遭人暗算。把缪泠的安全交给谁都不放心,张进也不行。

    皇上明日要去祭拜前朝皇陵,以表一脉相承之意,缪泠得跟着去。她随行帝后身边,自己带的护卫就不能多,因此这三人争得快打起来。

    “这样吧,真真打一架。”缪泠笑道。

    “别听她胡说。”清荷捂住缪泠的嘴,三个莽汉真能闹出人命。

    “都不用啦!”缪泠摆摆手,“我就是护卫,哪有护卫再带着护卫?从文跟我一道走就好。”

    吕佑说:“我放出话的,除了军中影响不到,武林中不会有人来闹事。”

    他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各军中有哪些厉害人物,不如你们都写下来,我一个一个上门挑战,干脆来一个釜底抽薪。”

    缪泠笑问:“这样说大话对吗?”

    张进笑道:“若是朝中有人这么说,十有八九是扯虎皮。但武林中人就这脾气,这么说话不一定是没本事。”

    吕佑憋得脸红,豪言:“你们去打听,我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说完莫名羞窘,更加脸红了。

    赖大运还要挤兑他:“我在朝中当皇帝的,你在武林当盟主了吗?”

    还能这么攀比!

    缪泠咳嗽两声还是盖不住笑意,便搂着清荷,把脸埋进她肚子里。

    “你放开笑吧,又不是听不见!”吕佑无奈道。

    他有时候觉得缪泠爱娇,难成大事,但观她在朝中确实影响力巨大。否则,何至于三公都对她发难?

    大司马沈冒与同僚共进退,也参缪泠一本,说她滥杀无辜百姓,典型例子就是那位带头来军营闹事的老者。

    缪泠不仅在朝堂上树敌无数,还去后宫撩架。她把玲妃舅舅的事情报告皇上,明确建议把玲妃降为宝林。

    宝林是正六品,上头依次有才人、美人、婕妤、嫔、妃和皇后,总之在后宫中完全算不得高位。

    皇上有三妃九嫔,婕妤、美人和才人也都是满员,玲宝林头上压着一堆人,见谁都得礼让三分。而且,「玲宝林」一个称呼里两个重音字,叫着多难听!

    以前是四妃九嫔,玲妃降了,但没升别人,看起来像是给她留着位子。

    位份降低,但是恩宠不减,皇上每次去玲宝林处,她都哭哭啼啼地细数缪泠罪行,反正比她舅舅过分得多。皇上没拦着她说,但也没处置缪泠。

    “你……想找死吗?”张进疑惑道,“三娘以前八面玲珑惹人喜爱,做得更过分些也能善后,没这么容易树敌。”

    找死吗?

    可能是吧!

    确实想要大肆破坏,不能坏别人,那就坏自己。

    她以前是都尉,带兵打仗的一军之帅,一场战争下来死伤成千上万,战争结束后敌方士兵和百姓还要感激地说:“缪都尉保重!”

    如今什么都没做,却成了众矢之的。

    她确实没在京城争取什么,没跟任何人有利益冲突,更不是任何人的威胁,并且从回京的第一天就想着什么时候离开。

    以前是想躲着林晟,现在想躲着所有人。

    皇上几次公开活动都很顺利,针对他的刺杀行动不少,但通常没到最后一步就暴露。常见的一种情况是刺客起内讧,一部分人觉得没必要刺杀皇帝。

    皇上隐隐有众望所归之气势。

    林晟为父亲感到骄傲,经常把审讯的情况跟缪泠分享。缪泠不想听,便打断道:“审讯过程要保密。”

    林晟无所谓:“父亲让你同审的,是你不愿意,给你安排什么官也都不要。”

    缪泠觉得特别煎熬,漠视人命的皇上、信武侯和百灵先生竟然受万人敬仰。他们的名声越好,她越难以忍受。

    她知道实情,但什么都不能说。若是将眼前一片大好形势打破,她没有自信给天下一个更好的未来。

    可是这样不对,这些人不配。

    ……

    要去祭拜皇陵了,皇后这一次表现得轻松一些,经历多了就不再像刚入京时那样紧张。对皇上更有信心,也对林深的保护放心。

    皇后感叹:“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我观京城一切都是好的,树木长得茂盛可爱。”

    这一次太子走在近旁,闻言附和道:“京城地理位置优越,气候宜人。”

    缪泠惊讶得脚下趔趄,没想到太子的学问这么肤浅,以前真是对他关注太少。

    皇后说「好」是溢美之词,此处理解为「新奇」更合适。整句话表达的意思是离开乌城之后,看着他乡同季不同景觉得新鲜,中心思想是说想念乌城。

    太子非但没有慰藉母亲的思乡之情,还大声赞美京城,可见得压根儿没听懂。

    缪泠忍不住看向申清,申清感受到探究的目光,便冲她笑一笑。他显然知道缪泠什么意思,也知道太子是什么「资质」。

    缪泠以前觉得太子至少比林晟知书达理,如今看来不过如此。林晟好好学,没准儿很快就能赶超他。

    皇上也是知情的,但无奈。对于林焕该教的都教过,教的时候他好像是明白的,然而做出来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效果。

    每个字都认真听,却在理解之后悟出另一番意思,不仅跟教得内容毫无关系,大多时候还正好反其道而行。

    观皇后的神态也能知道不完全是入主京城的得意,那么明显的忧伤,林焕真是一眼都没看进心里。

    林焕可能一生太顺遂,容易忽略别人的心情,更不会看人脸色。

    一开始乌城本没有针对缪泠,卢国公只是公开表示琼州不可落入旁人之手,言下之意是让琼州自觉些,不能跟中部的魏国公或者南部的程将军等结成同盟。

    缪泠明白这个道理,她也不想做别人的附属,一直很配合。她宁愿努力打下朴州增强实力,也不愿意投靠别人一起弄垮乌城。

    与强势的州郡合作当然能更快达到目的,但那样一来后果难以预料。无论谁拥有琼州助力又吞下乌城,便有了与朝廷正面交锋争夺天下的资本。

    当时缪泠没想扶任何人称帝,她觉得自己的眼光还不够好,而且没有一个势力主入得了她的眼。

    缪泠听劝,但林焕完全会错意,刺客派去一批又一批。林焕这么搞,乌城官员都跟着疑惑起来,卢国公也有可能是想杀缪泠的意思吧?

    等卢国公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好请信武侯把缪泠召回去。毕竟琼州是交通枢纽,就算乌城不争,别人也会动手。刺客就跟肉铺里的苍蝇一样,客观存在。

    信武侯却说无妨,让孩子们闹去,各凭本事,生死两不追究。

    唉,难啊!

    林焕不傻,也不是不争气,更不是没城府,但好像缺少一点儿悟性和灵气。皇上说天下不是争来的,他理解为顺其自然。

    他是太子,将来自然是皇上。

    他「自然」了,不再对林晟和缪泠动手,但怂恿着别人加油干!他好像完全没想过可以跟不屈从和讨好于他的人携手共进,非得把对方打压得不能翻身才行。

    悟性和灵气这东西很玄妙,说不清,林焕自己没有,别人想给也给不了,即便这人是皇上。

    皇上喜欢缪泠,就是因为觉得她古灵精怪,一点就透,正好是林焕所缺少的。缪泠因为林晟而迁怒整个乌城,他非常清楚,因此更佩服缪泠顾全大局。她讨厌死乌城,但他说琼州不可落入旁人之手,这句话有道理,她就愿意听。

    她不喜欢他,却能一心一意相助。这种相助还不是小事,是帮对方巩固皇位。

    不说多么难得,至少林焕做不到。

    毕竟是亲儿子,还是太子,皇上不得不帮他遮掩,打岔着转移众人注意力:“缪泠跟信武侯犟呢,老人家这几天唉声叹气。我跟他说孩子大了不好管,林晟像你这般年纪时也是如此,一定要去莞州,拦都拦不住。”

    信武侯此时不在跟前,他先行一步,在皇陵那边安排着。

    缪泠跟林晟的故事足够猎奇,吸引眼球,皇上一开口众人都竖起耳朵听。

    是不是要赐婚?

    会不会拒婚?

    林晟爱得热烈,瞎子都能感受到,但缪泠的拒绝也很到位。

    所有事物就属你追我赶的阶段最有看头,他俩若是确确定定的,众人可能还不至于这么热切关注。

    “回头让林晟开导你。”皇上不负众望地「捣乱」,然后他意有所指地说,“林晟也迷茫,但他悟得快。他总结说这个时期善恶并存,信仰与堕落同在,想要得到认可又常常陷入自我怀疑。”

    缪泠沉默地低着头,心里堵得慌。太爷爷跟皇上真是「狐朋狗友」,无话不谈,甚至交流「育儿经」!

    能当皇上的人还真是脸皮厚,自己做的龌蹉事被晚辈知道也不害羞,不仅当众说出来,还说是晚辈不会「悟」。

    “陛下,阿姐善良,没有恶,别人都乱说。”缪从文似懂非懂地维护道。

    “哦,没关系,恶也不全是坏事。”皇上笑着说。

    皇上在说一件隐秘的事,现场只有他和缪泠才懂的事。然而其他人全部误会,以为皇上维护缪泠,表示缪泠对敌军和百姓的乱杀都不是事儿。

    这跟林焕的误解不一样,不是因为才识浅薄和悟性不够,实在是信息差太大。

    郑司徒今日安排了被杀老者的亲族和同乡来哭坟,此刻听见皇上态度这么肯定,便有点儿打退堂鼓。

    指控缪泠的所有罪名都很容易被驳倒,但缪泠一直保持沉默。他以为缪泠是决定扛下所有安抚百官,所以他表现得格外积极,想要在审判缪泠这件事上出尽风头,扩大威望。

    其实三公早就不如先前威风,经过几代皇帝连番削弱,基本上只剩个虚名。

    张星就是先做司马后篡位,篡位之后自知三公权利过大便削弱一些。

    陈国公控制京城之后立刻发动战争,根本没给三公参政议事的机会,等于是把他们架空。

    赖大运登基,他们跟赖大运对着干,最后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一个献祭兄弟,一个交出实权。

    三公本是虚名,是陛下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之后给的荣誉。但这有一个前提「封无可封」,是已经做到近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如今把这前提拿掉而徒留虚名,当真可笑。

    他们不再有三公的能量,但还得维持三公的门面,早就维持不下去了。

    折腾一圈之后回头发现信武侯跟内史令才是真聪明,一个不管谁当皇帝都不搭理,一个不管谁当皇帝都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辅佐。就自己瞎折腾,财力花去不少,好处一点没捞到,理想一分没实现。

    皇上表现得真诚,从很远的地方就下马车,带领百官徒步走向皇陵,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一路上郑司徒特别紧张,听到疑似哭声就惊吓得像青蛙一样跳起来。

    皇上打趣他:“郑司徒精神好哇!是不是嫌我们太慢?你可跑起来,去前头等着。”

    谁敢走到皇上前面!

    郑司徒一时之间脑海中闪过千万般说词,最后发现没一个合用的。若说腿脚抽筋,皇上可能就叫他回去了;若说心情激动,万一皇上说他急着见先帝……

    “陛下见笑了。”他最后选择虚应着。

    最终村民没有出现,郑司徒觉得放心一些又很快紧张起来。村民若是被林晟的人拦住,以他对缪泠的偏心,不知道会逼供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实村民根本没出村,他们是没文化,但不是傻子。当初闹缪泠就等于跟朝廷对着干,朝廷不追究已经是天恩,怎么还敢揪着不放?

    “但是给了很多钱。”

    “我们就说被控制住。”

    被谁控制呢?

    老百姓怎么知道?反正就是一群来路不明的人!

    为了演得更逼真,他们把村口刚修好的路挖断。

    无论谁想拦他们都不会挖路,只有他们自己会这么想,出村的道路只对村民重要。

    ……

    皇陵里原有梁帝、张星,这次修缮新移入陈国公和赖大运,每个人的身份都认的。陈国公在世时不曾称帝,是追封。

    不但承认身份,还从各个角度歌颂,连陈国公也得到一堆好词。说他有志一统,可惜壮志未酬。内史令亲自执笔,行文波澜起伏,沉郁痛楚,缪泠本就内心煎熬,听着便情不自禁痛哭。

    “阿姐,没事。”缪从文哄着她,凑近说秘密,“赖大运没死。”

    死不死的没什么要紧,她又不是来哭坟,但听了这话觉得心里暖洋洋。她紧紧握着缪从文,感到一些安慰,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可爱的事物。

    她内心平静之后就开始惦记赖大运,他此时应该比她更难受吧!刚走两步发现大半侍卫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好像她才是重点保护对象。

    可能是林晟对她特别关照,也可能今天确实有人针对她。缪泠不怕危险,但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便又回到原地。

    这本来是一件挺平常的事情,但她心中烦闷,便觉得特别难受,感到处处被束缚。

    她哭得厉害,旁人难免指指点点。可能是议论她不该如此悲伤吧,毕竟都是前朝先帝。

    回程的时候马车在皇陵近处等着,百官不再步行。这帮官员大多上了年纪,实在走不动。

    徐亨特意走到缪泠马车旁同行,清荷问他何事他也不说,跟张进勾肩搭背得蒙混过去。

    吕佑谨慎地隔窗问道:“这个大王可信吗?我观今日皇宫侍卫们可疑得很。”

    张进长臂一伸把吕佑勾走,这种问题缪泠答不上来,别为难她。

    缪泠知道不寻常,但她不紧张,甚至还有点儿兴奋。干脆放刺客来到眼前,一刀结果她吧!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葬在那里好呢?”

    她努力回想跟林晟的往事,发现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他们来说特别有意义。印象里他们的相处更多是在路上,在军营。军营都是用完即拆,早就没有痕迹。

    “跟琼州将士葬在一起吧!”缪泠突然找到接下来人生的意义,诡异得高兴起来,“琼州几场大战,还有一些将士遗体没有运回,我要把这件事做完。”

    清荷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一句话也不敢乱接。缪泠一切都正常,走路也不摇晃,但清荷对她太熟悉,能看出来她在崩溃边缘。

    回程一路风平浪静,别说刺客,连一只苍蝇都没有,毕竟天气慢慢转凉了。

    皇上进城之后,突然说要去侯府看看:“来京城这么久,还没看过京城人家是个什么样的生活。”

    这话真费解,侯府哪能代表京城人家?京城有几户这样的人家?

    不管目的是什么,借口有多么拙劣,反正皇上想去便能去。没人多此一举地反驳他,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重要的官员各自散去,只有皇室成员和几位大臣、近臣陪同进侯府。

    管用看缪泠脸色不对,走到近旁低语:“从前的气话都忘了吧!也不是太子硬要来,不与他一般见识啊!”

    缪泠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说过狠话,不让太子进侯府。

    以前真好,不管不顾,热血冲动。

    “不要紧的。”缪泠淡淡说道。

    是啊,太子有什么要紧?反正是不相干的人,想骂就骂,不解气就吊起来。亲人才会让她无所适从……

    缪泠不太理解皇上此行的目的,也不想猜,简单地归于爱护侯府。她受攻击被扣上重重罪名,真正受影响的是太爷爷,皇上今日来侯府小坐大概就是表明维护之意吧!

    也有可能单纯是感情好,或者真就是好奇侯府长啥样。但缪泠不这么想,她觉得这些老家伙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目的。

    贼坏得很,全是算计!

    皇上笑说:“晟儿你熟,给我们带路吧!”

    林晟大方地在前头领路,想着事出突然侯府可能来不及准备,便带众人去他住过的院子。这院子如今空着,随便看。

    他也不知道皇上目的为何,但想着众人折腾一天肯定累了,看过院子后拐个弯带领他们去乘船,乘船比较轻松。

    侯府西园有一个人工湖,船行一圈便能把所有景致尽收眼底。

    湖不大,两刻钟就能划一圈。湖心有个小岛,禽鸟在那儿筑巢。林晟说:“远远地看一眼就好,我初来时上去过,被人追着撵。”

    “什么人?”皇上问。

    “哦,是鸟。”林晟纠正。

    皇上笑道:“缪监事养的吧!对了,他是不是还养猪?”

    林晟:“父亲别去,那有点臭。”

    水面平静,清风徐徐,日光正好,其乐融融,真就像是两家人游湖的寻常景象。所有人都很好,只有缪泠却越看越难受,甚至觉得可怕。

    她看所有人都像是假的。

    林晟已经完全融入家庭吗?他能做到这样是因为跟他们一样虚伪吗?

    不应该是这样,根本问题没有解决,作恶之人没有受到惩罚,凭什么就这样一团祥和?林焕和林晟,加害者和受害者齐聚一堂,他们真的不别扭吗?

    其实前段时间这件事在缪泠心里已经看开,但她现在别扭固执,就把每一个不顺眼的点放大数千倍。

    “站那么远做什么?”皇上看向缪泠说道,“晟儿前段时间住在侯府,没给你添麻烦吧!”

    缪泠快速回道:“没有。”

    这种问话只能有一个标准答案。

    皇上有意跟前头几任皇帝区别开,表现得特别亲切,不仅对缪泠如此,对百官也是一样,登基这么久还没杀过任何一个官员。前段时间大赦天下,还放出来一批旧官吏,并且承诺重新启用。

    相比之下,缪泠杀过县令,就算是本朝酷吏了。

    “缪泠多大了?”皇上问,“给你指婚好不好?”

    “不好。”缪泠拒绝得快速且响亮。

    皇上没有真的想指婚,就是看她闷闷不乐,所以逗弄一下。本来留有后话的,被她这样坚定地拒绝,得,后话省略不用说。

    “看来是真生气。”皇上笑看着信武侯。

    缪泠赌气地走开,一点都不想看他俩「眉来眼去」。好像是两个有恃无恐的杀人犯得意洋洋地戏弄她这个证人,吃定她不敢说出真相。

    皇上好像真就是来串门,而且贴心地没有留到饭点,看着天色渐暗就回宫。这期间一直太平,一个刺客都没有,天上没有,地上没有,水里也没有。

    狠人没有,疯狗也没有。

    缪泠有点生气,觉得刺客没本事。

    好吧,京城不是刺客的地盘。

    那就是百官没用,怎么还让皇上和信武侯感情这么好?快来拆散他们啊!

    真心希望发生一点什么事,让她可以发泄一下。郑亮再来找她吵架也行,虽然吵得很没水平。

    刚把皇上一行送走,清荷递过来一封信:“王荇之的信,一个宫女悄悄递给我。”

    “在宫里没学好。”缪泠说道,“悄什么悄,八百双眼睛看着的。”

    因为慕容映的关系,王荇之也被看押起来,跟苏姬差不多待遇。大赦天下的流程已经走完,每一批名单里都没有慕容映的名字,王荇之便急得求助缪泠。

    缪泠灰心地说:“求我没用啊,没准儿人已经处死,只是没公开。”

    清荷建议:“那就替王荇之求情吧,让她能自由行动,自己去找师父。”

    “怎么求情?”

    “就跟陛下说……”

    “我不要跟他说话。”缪泠生气地打断。

    清荷以为缪泠是因为白天的事情生气,笑道:“陛下不会强硬赐婚,逗你玩呢!”

    缪泠听着不耐烦,沉默地往外走。信武侯正好走过来找她,俩人就都停住,一言不发地对视好一会儿。

    晚风有些猛烈,侯府里各处翻新,风吹过时带来一阵浓烈的泥土气息,增加一股不合时宜的肃杀之气。

    “去哪里?”信武侯首先开口打破沉默。

    “我想回琼州。”缪泠说。

    白天就有这想法,现在更加坚定。

    “遇事逃避,你就学会这点本事。”信武侯语气不善。

    “没本事。”缪泠赌气道。

    信武侯领着她走进厅堂,清荷张罗着给俩人沏茶。

    信武侯摆手打断,指一指门窗:“关上,你也出去。”

    清荷出去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已经没有「自己人」,都是信武侯的护卫,近处的拱形门站着两个,远处的院门站四个。

    这待遇也像「看押」,跟王荇之同一个处境了。

    她感到一头雾水,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向林晟求救,结果立刻有两个护卫过来搜身,连琼州军的信号烟花都没收。

    “不要出这个院子,别让我们为难。”护卫说道。

    厅堂内,气氛严肃。

    信武侯朝缪泠伸手:“信呢?”

    缪泠:“女孩子之间的问候,有什么好看?”

    王荇之的信没什么古怪,但她就是固执地不愿意配合。

    “缪泠,事关朝廷和陛下安危我不会跟你客气。还有,无论你心中怎么想,不可当众对陛下不敬。这些事情你若想不明白,做不到,就在屋里好好反思。”

    哪里不敬?

    她不就说了一句「不好」!

    好吧,确实态度不好。以前皇上说这些时,她一般沉默以对。

    “我要回琼州。”缪泠固执地争取,“琼州军有战死在京城、樱州和朴州的,我答应带他们回家。如今陛下登基硝烟停,我去兑现承诺。”

    理由充分而且正当,但信武侯不信,冷冷地问:“你想离家出走?”

    缪泠也不来虚的了,直言:“这个家让我失望。”

    信武侯气得拂袖而去:“你也让我失望!”

    护卫和仆佣全部被换,清荷也得在自己屋里反思。「陌生人」送来的晚膳,缪泠一口都没吃。信武侯知道后更生气,失望地骂道:“出息!”

    家人们见不到缪泠,又不敢去问信武侯发生什么事,只能静观其变。林晟得到消息的,但那群狗头军师聚在一起分析得出结论:“赐婚,肯定是赐婚闹的。”

    庄主还很得意:“我就说吧,不能找陛下赐婚,这条路真走不通。”

    林晟:“我也没求赐婚啊,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提起。”

    林晟这边是指不上了,张进那边也没戏。

    吕佑倒是想出手,但被张进拦住:“一家人感情好的,没那么肮脏。”

    赖大运也赞成,还说风凉话:“怎么?你要带她浪迹天涯?世子得是世子对你来说才有用啊!”

    吕佑还是不放心,疑问道:“怎么突然闹起来?白天不还好好的。”

    张进转动聪明的脑袋,想出一个绝妙的解释:“三娘说过若是太子踏进侯府就把他跨过的门槛撬掉,走过的路挖开。信武侯把三娘关起来,可能是避免被拆家吧!”

    这理由够荒唐,但仨人最后竟然都信了。

    主要是他们确实不想跟信武侯动手,这不对啊!有个理由能骗骗自己就行,是否合理不重要。

    缪泠知道有很多人爱她,可是等到后半夜不见一个人来,便觉得惊慌。不是失望和难过,就是惊慌。太爷爷一手遮天,所有人都被他欺骗,何其可怕!

    自己无端被关,旁人只会从她身上找原因,根本不怀疑太爷爷。

    她换一身夜行衣,在一堆武器里挑挑拣拣。箭囊背上又解下,不想杀人,带一把剑护身就好。

    她现在轻功很好,可以一下子跳上横梁,伸手将瓦片一点一点挪开。过程挺折腾人的,新瓦上面已经布满灰尘,扑簌簌往她眼睛里掉。但是不抬头看着不行,怕弄出声响。

    她动作很慢,不怕被人进来撞见,太爷爷的人也不至于这样没礼貌半夜随便进她卧室。

    挪开三五张瓦片,洞口就初步打通,冷风灌进来打在脸上,让她觉得通身舒爽。

    她一直耐心地慢慢挪,捣鼓至少一刻钟,终于弄出一个能容人逃脱的大口子。她不急着走,换个姿势酝酿会儿。

    蜷缩在横梁上太久腿有点麻,缓一缓。

    从这洞口出去之后就不要家,也不要京城,以后去哪里呢?没必要去琼州,让宵刺史为难。琼州自古以来就是谁坐江山便效忠谁,怎么能收留她这么一个握有皇上和信武侯「把柄」的人?

    去找吴鹏可以吗?

    俞国他们管不着。

    资助吴鹏这么久,跟着他闯荡江湖总不会被拒绝吧!

    其实也可以不投靠什么人,以她的武功若没有世子的声名所累,到处走走都是安全的吧!

    缪泠试着拿手绢把下半张脸挡上,手绢不够长。以后做个面具,像赖大运那样的。

    心里有了主意,却变得更加迷茫。走出去干吗呢?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见的人,更没有想做的事。是想带琼州将士魂魄归乡,但不现实,会被太爷爷发现。

    还是应该跟太爷爷谈判……

    以后再谈判吧!等她冷静一些,口才再好一些。

    现在心里乱糟糟。

    走了,不拘去哪里,出去散散心。

    缪泠轻轻缓缓地从洞口爬出去,她知道侯府屋顶也有护卫盯着,便一直贴瓦匍匐前行。跳下房顶,跳过院墙,跳进湖水,然后跟着流水出府。

    这条逃生路线小时候就打探好的,但每一次闯祸家人都格外宽容,非但不惩罚还极力挺身相互,所以一直没派上用场。

    城内宵禁严格,缪泠便一直在小巷中穿梭。从前去救宵刺史的时候,孟锦教过她,巡逻队伍会对这种暗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能管得太严,总要允许一些灰色地带存在。

    太爷爷说她没本事,怎么会呢?她学了很多,掌握得很好,学以致用!

    缪泠选择往东走,东门守将是杨玖。不敢奢望三言两语哄得杨玖深夜开城门,只想着明日天一亮出门时杨玖别阻拦!

    失策!

    反正要等天亮,应该晚一点离家,能多睡会儿,湖水也没那么冷。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