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将军来访。”护卫通报。
“谁？”林晟一时想不起来，连培忻也没有头绪。
裴检正在看守粮食，不可能轻易离开。事关重大他们不得不处处提防，怕大公子转运粮食藏起来。到时候总不能空腹驰援菀州，也去抓俞国人吃吗？
过了会儿有个富态的男子走进来，培忻赶紧小声解说：“此人是裴绣，曾随大军南下攻打凌国，负责军务后勤，也算是与将军并肩作战过。能力不错，其身也正，品级不高但在军中威望不小，毕竟是个可靠的后盾。”
林晟听清楚后朗声招呼：“裴将军可是瘦了？”
培忻惊喜：“将军想起来了？”
林晟：“没有。但我记得缪泠形容他圆滚滚，现在看起来也就一般嘛！”
培忻：……
行吧，就记着一个小姐！
裴绣说先登军在菀州征战多年，等不及听听他们的看法，大家边走边说。
林晟疑惑得眯起眼睛，马上就去国公府议事，有什么等不及？
紧接着钱嵩也来了，到达门口之后没下马，说等二公子一道走。
林晟觉得好笑，昨日归来无人相迎，今天一个接一个过来说要陪他回家。他觉得自己在乌城爹不疼娘不爱，这些人肯定是刺杀的一环。
培忻却摇摇头：“不至于，钱嵩与小姐交好，小姐还曾想把钱嵩接去琼州。大公子从中阻挠，小姐差点儿又要发兵攻打乌城。”
林晟说：“那不是还差点儿嘛！到底也是没接过去。说不定钱嵩因此生恨，报复不了缪泠，就杀我泄愤。”
培忻阻止他胡说八道：“没有的事儿！小姐请托夫人相帮，钱嵩虽然没能去琼州，但也比从前好过不少。那是自将军离开之后小姐第一次主动联系夫人，把夫人高兴坏了。”
林晟接受这说法，淡淡道：“哦，那她就是因为缪泠的关系，听闻大哥搞刺杀而赶过来保护我。”
连王小姐都知道大哥搞刺杀，可见这消息传得有多广。
培忻看出将军情绪低落，鼓励道：“将军从前得人心，人人爱戴。”
林晟感受不到，归家之后只觉得人人极力跟他撇清关系，包括他的母亲。死里逃生呢，一个上门相贺的朋友也没有，只有一场食难下咽的宴席。
“裴绣也跟缪泠相熟吧？”他问。
这可怎么说好呢？当时主力部队全速支援沛泱郡，而裴绣在后方多留几日，确实有可能是一直跟小姐在一起。
培忻正愁着不知该如何开解将军，出去看到门前乌泱泱一群官员就笑开了：“那边几个是在小姐离开乌城之后才提拔上来，他们之间肯定没交情。”
庄主在一旁看着想发笑，逗弄林晟：“哦，那些都是我安插的。”
这回林晟倒是不信的，庄主不会这么快暴露。
庄主：“这才对嘛，放聪明点儿，自信起来。大家都爱二公子，小姐也爱你。”
林晟觉得不好意思了，尴尬地找借口：“跟缪泠在一起太久，都学得她小性子。”
庄主和培忻笑着没点破，缪泠才不是这种性子。缪泠是理所当然觉得全天下都爱她，不爱她的都是笨蛋，她不要费力跟笨蛋计较，她要力所能及爱护更多人。
这好像是乌城新年以来最热闹的一天，可谓万人空巷。从世子府到国公府的一路上人头攒动，士兵、官员和百姓全挤成一团。先登军的队形早被挤得不成样子，后来他们只好手挽着手用最笨拙的方式护卫在林晟四周。
刺客也被挤得寸步难行，连个捅刀的缝隙都找不到。街道两边的楼上布满弓箭手，百姓早都摸得门儿清，叫齐人马就冲上二楼，对着全副武装的士兵视若无睹，热情地挤到窗边讨论：
“二公子真的回来了呀？”
“中间那个不就是！”
“听说是缪都尉找回来的。”
“还带回很多粮食。”
林晟不像缪泠那样天真，以为人人爱他，他清楚今天的事情肯定有人在幕后主导。他当过百姓，知道百姓对上位者没那么真情实感，不可能为一人生死如此鼎力相助。
如果贵人落难落在自家后院，百姓不会见死不救。但如今二公子还没出事呢，百姓不可能莫名其妙跑到街上跟狙杀的士兵搞对抗。
林晟疑惑得看向庄主，庄主只好勉为其难猜测一下：“大概是小姐发动百姓了，从前便是这样带宵从忆逃出琼州，套路相似。”
林晟脸色稍缓，既是缪泠搞的那就放心了。即便搞得不好，死在她手里也愿意。
缪泠是有提前给肖掌柜捎信，看着点儿林晟别让他又被自家人玩死。但大公子一派搞刺杀，这件事缪泠并不知道，一夜之间消息不可能传得那么快。
事实上，今天的行动是肖掌柜主导没错，不过在背后出主意的另有其人——申清！
肖掌柜起初不信任申清，但没关系，申清一张嘴不比艾启逊色： “申某是辅佐大公子不错，前行之路上也不在乎牺牲几条人命，比如从前的二公子，现在的郭客至和赵恒。他们本来就是乌城的臣子，就当是为了乌城局势稳定做贡献，死得其所。”
“可是菀州百姓不同，菀州可以说是乌城的功课。若是弃之不顾，乌城就失去治理东北的正当性。到时候国公府都要换人住，还有什么大公子？”
“肖掌柜是明白人，应当无需我再多言。孙家不懂爱之是为害之的道理，今日狙杀二公子，明日又拦着不让大公子上菀州冒险。这样做只会让大公子里外不是人，我忠心为大公子筹谋，自当竭力阻止此事发生。”
肖掌柜一开始还很认真听进心里，等到申清又扯孙家做挡箭牌就知道他是胡说八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公子从来不是孙家能左右的，从头到尾都是大公子利用孙家。
但无论申清打的是什么主意，二公子确实得保，而且申清的主意很好。
今天把二公子安全送回国公府，明天再送他安全出征，从此心中的巨石落地为安！太可怕了！从二公子踏上乌城地界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寝食难安！
这回要是再让二公子出事，不知道小姐要怎么发疯！他肯定没有眼福欣赏，因为小姐会第一时间扒他的皮……
肖掌柜心中有了决断，便立刻着手安排，过程并不难。二公子离开的时间不长，无论官场还是百姓都还记着他的好，官场对他有一份愧疚，百姓对他多一份怜惜。有机会为二公子出力，大家都很积极，就当是做一点儿弥补。
庄主笑道：“若是小姐看见众人如此力挺，肯定感动得一塌糊涂，哭着发誓以后好好当官。”
林晟淡淡道：“哦，她还挺笨。”
他从百姓中来，所以内心非常清楚百姓不是傻子，不会被轻易煽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是权衡之后作出最符合自身利益的决定。
当然，其中不乏有凑热闹的人。大家都上街，那我也去看看，看看趋势，看看故事。人生嘛，不就是一个又一个经历，当街刺杀亲兄弟这种大事怎么能错过？
官员们看着只当是百姓自发护送二公子，但在百姓而言，他们是研究彼此之间怎么团结、怎么互相信任、怎么对抗和瓦解上位者的意图。
譬如一百个人约定好一起上二楼跟弓箭手抢视窗，只要其中有一个人打退堂鼓便可能导致集体变得犹豫，最终行动就会失败。所以在此之前他们需学习制定一套挑人的标准，此次行动便是把这套标准检验一遍，下次行动会更加熟练和自信。
这次的集体行为，与其说是护送二公子，不如说是发泄对卢国公的不满，是一场造反之前的演练。
林晟深思之后说道：“我们尽快脱离乌城。”
庄主惊讶：“为何？我们须得背靠卢国公……”
林晟快语打断：“卢国公还没百姓看得清楚明白，做事果决。官场死气沉沉，而百姓活蹦乱跳，卢国公府这帮官员已经没有能力带领百姓，只会压制他们的发展。”
“造反是迟早的事。”
林晟很肯定的说：“这事儿我有经验，尤其是在重压之下，譬如天灾，只要有能力，造反是必然。从前我们冒险去深海打渔，若是船老大搞七搞八，轻则拉下台关进底舱，重则扔进鱼腹。老子有能力搞更多渔获，你耽误我做正事儿了。”
庄主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疑惑道：“船老大为何搞七搞八？”
林晟撇撇嘴：“跟当官儿的一样，耍耍威风，拉帮结派打压异己。不做正事儿，就喜欢犯贱呗！”
庄主被震撼得说不出话，他觉得林晟一针见血！
“你不同意？”林晟不耐烦。
“同意！我还想说将军这一年失踪得好，应当给大公子记一功劳。”庄主笑道，“若是一直待在乌城，恐怕不能看得这般透彻，须得抽身出来才能清醒。”
林晟听着脸上露出小得意，继续说：“我觉得琼州就挺好，缪泠重视人才，各行各业欣欣向荣。官员不会压百姓一头，就连村长这种小官儿也当得好，不会一味地讨好上级而罔顾村民生计。缪泠为了一棵树还得巴巴地跑一趟，把道理讲清楚，讲得他们心服口服才能做出处罚。”
庄主和培忻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是，琼州好，我们去琼州。”
林晟是想这么说，但被他们抢话，就有点儿被噎着，还有点儿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