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蝉鸣嘶声力竭地鸣叫于正午的骄阳之下，《纸婚5》的研发阶段正式结束，进入测试阶段，唐笑被分入《纸婚7》制作小组。

    虽然公司目前并没有针对美术的裁员动向，但唐笑知道风雨欲来，单单是她大学时的班级群里，就已经有两位同学工作的公司开始逐步裁员。

    在商业美术这块，人类画师的未来究竟在哪里呢？

    唐笑的思考夜以继日。

    直到某天她睡前刷某音，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视频——最开始是一张年轻女孩儿的照片，不断喂AI，不断出新图，最后整个视频在AI图片的快速闪过中连成一个荒诞又有趣的动态变化视频。

    评论区一片好评。

    这个视频成功地勾起了唐笑对AI焦虑，她心烦意乱地划走。

    片刻后又划了回来。

    等等，如果刚才她脑子里闪现的那个想法可以实现，那么AI就真的如同驾照一般，能带她去她的双腿无法企及的地方。

    她兴奋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到小书桌上打开电脑，手忙脚乱地找到上次顾云深帮忙安装的Stable diffusion。

    自从小时候被妈妈带着看过大闹天宫动画片后，唐笑就一直有个梦想——自己也能画一部优秀的动画电影，由此开始漫长的美术学习之路。

    她一直记得这个最初的梦想，上大学时间宽裕后开始着手做，然而现实残酷，做动画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整个大学期间，她堪堪做完前期的剧本打磨以及基础美术设定。

    毕业后的这一年画了小部分分镜故事版设计，可以说进展缓慢。

    按照当前速度，唐笑的心理预期是在未来二十年内完成这个童年时期挖下的坑，毕竟后面部分工作量更大。

    可是如果AI能够减少后面的工作量呢？比如两个关键帧之间的中间帧？

    传统2D动画能够动起来的基本原理是一秒钟播放12帧也就是12张图，使人产生画面连贯的感觉。

    这些画面当中的关键状态节点就被称之为关键帧。

    举个例子，如果画一个苹果从树上落下来的小片段，苹果从树上掉落的瞬间是个关键帧，落地的瞬间是个关键帧，滚落不动的时刻是个关键帧。

    按照当前的2D动画制作，这些关键帧之间的中间帧全部需要人工手绘。

    而现在AI绘画的发展让唐笑看到绘画AI根据关键帧自动填空的可能性。

    将关键帧画出来喂给AI，锚定画风、场景、人物、动态轨迹等，然后通过文字描述将中间缺失的画面描述出来交给AI生成，这意味着最无聊最费时费力费钱的重复工作不再是让人头痛的存在！

    第二天一早，唐笑打着哈欠敲响顾云深家房门，在他的询问声中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没骨头一般软塌塌的，有气无力道：“我昨晚一晚上没睡，困死了。”

    “怎么一晚上没睡？”顾云深搂着人坐到沙发上，皱眉问。

    唐笑两只眼皮耷拉着，靠在顾云深怀里将昨晚的灵感突现大略说了说，随即阐述起昨晚一晚没睡的原因，“我觉得这么天才的想法不能自己藏着掖着，所以在班级群里描述了，结果有位同学告诉我日本早就有类似的软件叫i，我下载了个试用版，搞了一晚上。”

    顾云深揉着她泛酸的太阳穴，“有用吗？”

    唐笑耷拉着的眼皮瞬间瞪圆，“当然有用！功能太强大！我觉得《茶树与玫瑰》的完成时间能够提前到十年内。”

    “那很好，“顾云深话音一转，”需要投资吗？”

    唐笑一愣，“投资？”

    “对，投资。”

    “不了吧，”唐笑拒绝，“我这就是小打小闹，自己做来玩儿的，哪需要什么投资。”

    做动画可是烧钱得厉害，她可不想把顾叔叔的血汗钱搭进去。

    “不过有个事儿你可以帮我。”

    “什么？”

    “就是剧本，我总觉得写得不够精彩，《纸婚》的故事你写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帮我也参谋参谋呗。”

    “好，你发我。”

    这天早班唐笑没能上成，被老板强制休假半天。

    躺在顾云深的床上，她迷迷糊糊中最后一个念头是——找个总裁当男朋友真好，还能强制被休假，下辈子还找这个总裁。

    突然收到贺盈的消息约吃饭，唐笑颇为惊讶，【你都快生了还出来吃饭？】

    贺盈：【就是快生了才约你出来吃大餐啊，生了之后要坐月子，什么好吃的都不能吃。】

    唐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欣然赴约。

    到餐厅时，贺盈面前的桌子已经摆满美味。

    唐笑“啧”了声问道：“盛跃然呢？”

    贺盈见人到了，赶忙动筷，一口水煮肉下肚才开口道：“我让他回去了，一天天在耳边像苍蝇一样，烦死人。”

    唐笑调侃：“这叫甜蜜的负担。”

    饭到一半，贺盈因为吃到美食而愉悦的表情暗淡下来，她放下筷子，忧心忡忡地低头看向已经隆得老高的肚子，右手轻轻抚上，沉声道：“其实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餐厅昏黄的灯光照在贺盈的脸上，显得她脸色更加晦暗，她叹了口气，“害怕生产，现在孕晚期，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下肢发肿，高血压，脑袋总是一突一突的，我姐告诉我这些都是轻的，生产才最痛苦。”

    对于生产的痛苦，唐笑略有耳闻，她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电视剧里那些生孩子的女人，一个叫得比一个惨，直叫人心头发颤。

    “医生说我的身体条件很好，适合顺产，我想着不用在肚子上拉一道口子也挺好，可我姐说我孩子偏大，十有八九要侧切。你知道侧切吗？”

    唐笑茫然摇头。

    “就是孩子长太胖出不来，医生就用剪刀在□□剪一刀，等孩子生出来再缝合起来，不打麻药缝合。”

    唐笑咽了口唾沫，“在哪里剪一刀？”

    “□□。”

    唐笑人傻了，“剪一刀？？？？缝合还不打麻药？？？”

    感受到唐笑的惊恐，贺盈惆怅地又看了看肚子，“很吓人，对吧？”

    这家餐厅的味道很好，一顿饭下来唐笑却恍恍惚惚，她一直知道怀孕生子很伟大，但没想到需要如此伟大，这哪是生孩子，这分明就是受刑……

    “我为什么不是男人啊！”感叹的话刚出口，唐笑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嚯，是男人打来的，问唐笑吃完饭了没。

    “刚吃完，贺总说她送我回来。”

    那头果断否定，“我来接你。”

    “不麻烦你了，贺总说她顺路。”

    “不行，”顾云深少见的拒绝唐笑，“贺盈那么大的肚子，开车危险。”

    唐笑开的免提，对面的贺盈自然也听到这番话，酸溜溜道：“哟，这么宝贝呢。”

    对面的顾云深淡定地“嗯”了声，叮嘱唐笑就在餐厅等他，随即挂断电话。

    “对面那玩意儿是顾云深？”贺盈难以置信，“你莫不是给他下蛊了吧？”

    不是她封建迷信或者怀疑唐笑的人品，实在是这根本不像顾云深能做出来的事情，因为不放心女朋友坐孕妇开的车子，特地坐地铁来接，这放在小说里都是炸裂的存在。

    贺盈恍惚间想起一起不知在哪里见过的话，“世界上没有高冷的人，只是他暖的不是你”，原来是真的。

    她情绪复杂，惊讶中夹杂着些失落，然而更多的是释然，最后一丝缠绕在胸间的念头无声无息的散去。

    那么些年，就当喂了狗。

    “什么下蛊不下蛊的，生在国旗下，长在社会主义中的你怎么能这么迷信呢？”唐笑随口答，满腹心思都在那盘被吃光的小酥肉上，觍着脸望向贺盈，“贺总，这个小酥肉好好吃呀，我能不能给顾叔叔打包一份啊？”

    贺盈一怔：“顾叔叔？”

    唐笑解释：“就是顾云深。”

    “……你们年轻人玩得真花。”

    “你这就不懂了，”唐笑煞有介事分析道：“人性中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追求刺激的部分存在，禁忌感就是刺激的一种，现在很多年轻人喜欢嗑骨科，或者是喜欢看和尚文、小妈文，不都是因为禁忌很刺激么？所以，当我叫顾叔叔的时候，原本平淡无奇的男女朋友关系就多了一层禁忌感，刺激得嘞。”

    特别是在不可说的时候。

    贺盈一脸虽然不懂但是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唐笑继续道：“盛跃然叫你姐姐吗？”

    贺盈茫然摇头。

    唐笑笑得不怀好意，“你回去让盛跃然叫你姐姐，你就懂了。”

    认真解释完，唐笑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贺盈，“那我可以打包一份吗？”

    贺盈哭笑不得，“打打打，打两份！”

    得到贺盈肯定的答复，唐笑一边说着“谢谢贺总！”一边招手叫来服务生，指着盛小酥肉的空盘子，脆生生道：“帅哥，再来两份小酥肉打包。”

    结完账，盛盈对唐笑扬了扬下巴，“要送你到地铁站吗？”

    唐笑摇头，“不了，顾叔叔应该是开车来接我。”

    “开车？”

    贺盈的声音瞬间拉高好几个八度，附近餐桌的食客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反应，满是震惊道：“你说顾云深开车来接你？？他连车都不坐，还开车？？？？”

    “他的PTSD已经康复，前段时间去重考了驾照。”

    贺盈消化了好半天，目光突然转向唐笑，“不会是因为你吧？”

    唐笑讪笑着将那天的乌龙讲给贺盈。

    贺盈神色复杂地盯着唐笑，看得唐笑头皮直发麻才开口道：“幸亏我放弃了顾云深，不然今晚我得流泪到天明，这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

    目送顾云深开的那辆辉腾汇入车流，逐渐消失在霓虹中，贺盈呼出一口浊气，慢慢走向不远处侍应生帮忙开出来的卡宴。

    路上接到盛跃然的电话，咋咋呼呼地说要来接她，贺盈告诉他自己已经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对方才收起这个念头，叮嘱她路上开慢一点，要注意安全。

    听着他不嫌烦的唠唠叨叨，贺盈嘴角突然扯出一个笑容，归心似箭。

    挺着肚子走出电梯，贺盈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按上密码锁，家门就“嗖”地一声被拉开，盛跃然跃跃欲试的笑脸出现在门内，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七弯十八拐的“姐↗姐↘~”

    贺盈颅内一个激灵，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确实刺激……

    黑色的辉腾在车流中平稳前行，等红绿灯时，顾云深瞥了眼唐笑快笑出朵花来的表情，睫毛轻轻颤动，“在和谁发消息呢？笑这么开心。”

    唐笑头也没抬，“盛跃然。”

    “你和他发什么消息？”

    “叮”盛跃然的回执发来，唐笑一眼扫过去，这才一副摆八卦的模样侧身兴奋道：“今天和贺总吃饭的时候……贺总说我会玩儿……我给盛跃然发消息让他叫贺总姐姐……盛跃然说贺总很受用。”

    “叮”又一条消息发来，唐笑下意识扫了眼，然后人傻了。

    “怎么了？”顾云深问。

    “盛跃然说贺总激动过头，好像要生了……”

    方才吃饭时贺盈说的那些关于怀孕生产的内容重新涌回唐笑的大脑，她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好半晌喃喃出声：“顾叔叔，我好像有点怕。”

    “怕什么？”

    顾云深出声的同时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打开右转向灯，将辉腾驶入路边的停车位里。

    唐笑小声道：“怕生孩子。”

    几乎是唐笑话音刚落，顾云深开口道：“那就不生。”

    “真的？”

    顾云深点头：“真的。”

    “你不知道，刚才贺总讲的有多吓人，”唐笑整个人埋进顾云深怀里，心有余悸地复述了一遍贺盈刚才说的那些生育带给女性五花八门的伤害，惧怕之余不忘偷偷地借机摸摸腹肌以平复内心的忐忑。

    “顾叔叔，如果我因为生孩子身材走样，变丑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顾云深修长白皙的手指正了正唐笑扎马尾的蝴蝶结，深邃的眸光落在她精致的侧脸上，嗓音低沉温软：“我会一直爱你，直到生命终结。”

    夏夜的晚风轻轻扫过唐笑的发尾，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透过车窗，远处的城市霓虹闪耀，行人如织，热闹非凡，显得车里的这一方空间更加安静，唐笑一时间忘记手指下温热结实的触感，只听见耳边如打鼓般的心跳声，她忍不住暗叹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就一句“我会一直爱你”就激动成这样。

    另一个声音尖叫咆哮，“可顾叔叔说爱我诶！！这是他第一次说我爱你诶！！！！！”

    下一秒，机械女声陡然响起：“检测到您的心率过快，目前为164/次，是否需要协助报警……”

    唐笑再次手忙脚乱地阻截机械女声，嘴里嘟囔着：“闭嘴闭嘴，就你话多！”

    顾云深轻笑着捏了捏女孩儿鼓鼓的面颊，“不过这个假设并不成立，我们不生孩子。”

    从顾云深的垂眸看她的眉眼中感受出郑重与认真，唐笑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很危险，”顾云深顿了顿继续道：“我小姨生孩子时羊水栓塞走的。”

    车内陷入一阵沉默。

    唐笑有些感动顾云深对她深切的爱，不愿意让她经受任何风险，同时一股怜爱之情又从心底喷薄而出——在这个宽阔的世界里，他的亲人已经全部离他而去，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日日夜夜中徘徊。

    心念流转，在一旁路灯昏黄灯光的映照下，她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描摹着顾云深的面容，头发在额头打出几缕阴影，鼻梁高挺而光洁，下颌刀削般的线条隐没在灯光不曾照亮的地方，狭长的眼睛低垂着，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莫名的哀伤蔓延开来。

    唐笑心脏一颤，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做无所谓状地摆摆手，“不生不生，生孩子那么痛，谁愿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