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浮山回来，工作日渐繁忙，唐笑连着两三个星期没时间更新条漫，这天好不容易忙里偷闲，下班后抱着数位板画了又粗又长的一条，这下应该能满足粉丝们嗷嗷待哺的胃口了。

    唐笑闲适地修改着最后的细节，想起前两天翻看微博时铺天盖地的催更评论，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起粉丝们的口嫌体正直——嘴上说她给雨浅开金手指太夸张；谁要看这么无趣的金手指；金手指开大了真的没意思，催更的评论是一条没少，相比最开始，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随着雨浅越来越火，唐笑的心情持续高涨，很快到了《纸婚4》的表彰大会，因为时间在周五，散会后李童直接宣布今天早点放假，让大家能充分享受美妙。

    唐笑说晚上想吃火锅，拉着顾云深牵着乐乐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

    回家的路上，唐笑扯着乐乐的牵引绳，靠近顾云深轻撞他的肩膀，满脸讨好的笑意：“顾叔叔，待会儿炒火锅底料的时候给我炒辣点，我最近胃口不太好，想吃辣的开开胃。”

    顾云深左右手各拎着一大袋火锅的食材，剑眉微挑，薄唇轻启：“两个蛋挞、一个苹果、一瓶酸奶、一个脏脏包、一杯奶茶、四个包子，这叫胃口不太好？”

    唐笑心虚似地抹抹嘴，脑子飞速转着想找个借口，乐乐突然发疯般得狂吠并且挣扎着想要往路中间跑。

    牵狗绳瞬间被拉成笔直的一条直线，路过的行人纷纷绕着走。

    但它到底只是一条小狗，力气不大，至少对于唐笑这个成年人来说，在能被控制的范围。

    “乐乐这是怎么了？”顺着牵引绳传来的力道愈加猛烈，唐笑不安地开始收绳。乐乐是条特别胆小的小狗，大概是在外流浪过的原因，害怕再次被抛弃，它的动作总是小心翼翼的，叫声比起其他小狗也弱上几分，从未见过它如此疯狂的，不管不顾的状态。

    后来，唐笑在许多个难眠的夜晚里试图回忆起这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网上买的七八十一根的牵引绳是怎么被一条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小狗扯断的，可最终都陷入记忆凌乱的深渊之中，能记起来的只有那半截在空中飞扬的民族风花纹牵狗绳，以及如离弦箭一般飞奔上马路的乐乐。

    “乐乐！”

    唐笑的惊呼与锐利的刹车声交织在一起，随即狂躁的喇叭声、角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乐乐冲地太快，加之夜晚的视野并不如白天，迎面驶来的那辆银色大众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它小小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即重重地摔落在不远处的柏油马路上，一动不动，身下慢慢浸出一滩鲜红色的液体。

    直到将那团小小的生命送进宠物医院的抢救室，唐笑的手还在不停的颤抖，她满是血污的手攥着顾云深衣服的下摆，祈求般地喃喃道：“乐乐会没事的，对吧？”

    说话间，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顾云深垂在腿边的左手上。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左手紧握成拳，手背上两条青筋浮出。

    唐笑微仰头去看他的脸，立刻发现他的状态很不对劲，抿着的嘴唇苍白，没有半分血色，两颊肌肉紧绷，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手术室的门，眨也不眨。

    见顾云深这副模样，唐笑拉着他衣摆的手稍用力扯了扯，从寻求安慰的姿态转为安慰的姿态，努力遏制住声带因情绪激动而产生的生理性微颤：“顾叔叔，乐乐一定会没事儿的，你别担心。”

    目光落在顾云深肉眼可见的紧绷姿态上，唐笑补充道：“手术不知道还要多久，要不我们去坐着等。”

    没有得到回答，顾云深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手术室的门，仿佛害怕一错开眼，乐乐就溜走了一般。

    唐笑再也忍不住了，惊惧、害怕、担心齐齐涌上心头，鼻头一酸，在眼眶里打转好半天的泪珠霎时顺着脸颊往下落，她抬手试图擦掉脸上的水渍，泪腺却不配合，涌出更多泪珠，怎么擦也擦不干。

    在唐笑低低的抽泣声中，两人面前的手术室门发出轻微的“咔哒”的声响，随即向两旁分开，一名穿着墨绿色手术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医生缓步走出。

    唐笑的一张脸哭得乱七八糟，在平时，她的美女包袱会提醒她远离一切人群，此时的她顾不上许多，满心都堆满了那只胆小的狗狗，立马抬起袖子一抹脸，上前两步，对上医生的眼睛，哽咽地问：“医生，乐乐他怎么样了？”

    医生的视线透过玻璃镜片与唐笑相触，对上这姑娘哭得红肿的眼睛，心有不忍，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摇头：“对不起。”

    此话一出，唐笑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开始往下落：“我们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医生点点头，转身示意跟上。

    唐笑紧跟两步，突然想起还有顾云深，停住脚步正想回头看他，男人已经和她擦肩而过，径直跟随医生的脚步往里走，带起一阵凉风，不刺骨，但是很冷。

    她顾不得思索顾云深今天的异常，急忙随着两人的步伐跟进手术室。

    这是唐笑人生中第一次进手术室。

    冰冷的器械泛着金属质地的光芒，扑面而来的冷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几乎是在进门的那0.1秒，唐笑的视线立刻锁定在躺在大大手术台中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平日里她就觉得乐乐的体型很小，时常吐槽他吃了那么多鸡胸肉、狗罐头也不见长大，此时在宽大手术台的映衬下，就更小了，小得似乎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唐笑快步走近，脚步却很轻，像是害怕打扰到这只娇气浅眠的狗狗。

    以前，乐乐的毛是白色的，纯白色，没有一根杂毛，现在的他浑身开满了暗红色的花，它们蚕食了乐乐的生命之花。

    这是唐笑第一次接触死亡，她颤颤巍巍地抬手抚摸乐乐的头顶，像以往摸过的无数次那般。触手不是暖暖的绒毛，而是血液沾染绒毛后又半凝固的手感，黏腻、冰冷又略硬。乐乐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没有呼吸，没有被摸头的舒爽表情，也不再有吠叫。他的脸还是乐乐的样子，唐笑却有点认不出了，好像是乐乐，又好像不是。

    她呆呆愣愣地轻喊一声：“乐乐。”

    空荡的手术室里一片沉寂。

    突然，一声轻笑打破这满室霜寒。

    唐笑被这声音一惊，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力握住，浑身一颤抖。

    然后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愤懑——是谁在这种场合发笑？一条生命的逝去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她胸膛剧烈起伏，猛地转头看向那个笑声传来的方向。

    下一秒，愤怒的表情便僵在脸上，唐笑急促的呼吸一窒，杏眼圆睁，混乱又迷茫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发出笑声的人怎么会是顾云深呢?

    不，不是笑，虽然他的喉咙里涌出笑声，嘴角上扬，可他的眼轮匝肌毫无动静，看向乐乐的眼底一片空洞。

    这个表情代表的是——绝望。

    是乐乐的离去让他再一次失去家人了吧……

    唐笑唇角翕动，想安慰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空荡的手术室里，回荡着顾云深低浅的笑声，气氛愈渐冷冽。

    年轻的医生屏住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现代社会，很多人养宠物并不仅仅是一个玩物，或者是看家护院的工具，而是将这些小生命当做家人，定位一变，意义自然随之而变。

    他见过太人因为爱宠的离开而悲痛欲绝，痛哭流涕，甚至哭至昏厥。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一样，他不是痛苦、难过或者悲哀，而是一种孤注一掷后被扔下深渊的绝望，仿若生命失去了全部与之对应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几分钟，顾云深的缓缓转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略微手足无措的唐笑。

    面上的表情已经敛去，眼底闪烁着让人看不明白的光，像是告别，又像是不舍。

    “不应该心存侥幸的。”

    他小声呢喃着，抬起手臂，拇指轻轻擦拭着唐笑脸上的泪痕。

    本就惊惧、害怕、伤心，唐笑无暇顾及这句“不应该心存侥幸的”是什么意思，被他粗粝的大拇指一摩挲，委屈难过涌上心头，眼泪不要钱似的扑簌簌往下落。

    顾云深上前半步，抬手搂住她的肩膀，温柔且不容拒绝地将她整个人带进自己的怀里。

    手臂慢慢箍紧，顾云深低头将脸埋进唐笑的颈侧，没有人看到他脸上的沉迷与留恋。

    唐笑人生的前22年，顺风顺水，遇到过最大的事情就是和同班的小太妹吵架，对方骂的脏话太脏，她没吵赢，被气地直哭。

    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搜常年在风平浪静的小河里游荡着的小船猛然被放进惊涛骇浪的大海中，一个个遮天大浪毫无预兆地朝小船扑来，先是乐乐出车祸，接着是乐乐离世，现在是顾云深如此主动又亲密地抱她。

    发生的事情太多，冲击力太大，直到处理好乐乐的后事，回家坐到沙发上，唐笑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她觉得自己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为乐乐的离开而痛苦，一半在猜想顾云深动作背后的含义，脑子越来越混乱，乱糟糟得就像一团浆糊，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透了，阳台外的霓虹灯弥漫进来，屋子里静谧无声，只有冰箱的微弱电流声滋滋作响。

    唐笑人还没完全清醒，肚子就迫不及待地发出“咕咕”的声响，提醒她中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

    委实没心情点外卖，唐笑拿起桌上果篮里放着的两个小面包，心不在焉地拆开包装，啃了两口。

    顾叔叔吃了吗？

    唐笑想着四处摸索自己的手机，没找到，叹了口气，靠在沙发背上，大声喊：“顾云深顾云深。”

    声音很是沙哑，但人工智能也不是一无是处，沙发角落里出现一抹亮光，与此同时传来机械男声：“我在。”

    唐笑抓起手机打开和顾云深的聊天界面。

    【顾叔叔，你吃饭了吗？】

    幽幽荧光落在唐笑的脸上，显得两只哭肿的眼睛更饱满了。

    对面迟迟没回复，唐笑抿抿嘴，穿上拖鞋打开门向对面走去。

    敲了两下门，屋里一片安静，似乎没人。

    唐笑正准备再敲两下，左手上握着的手机发出声响，是顾云深发回的信息。

    【很晚了，睡吧。】

    唐笑回了个【好】，略带失望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