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特别是快乐的日子，唐笑还没什么感觉，转眼就已经十月四日，假期过半。

    这天天气并不太好，阴沉沉的，整片天矮得像是快要落下来，时不时几只不知名的鸟类从低垂的天空中撕叫掠过，将秋日里的萧瑟与阴沉彰显得淋漓尽致。

    昨天和李瑶一起去爬山，现在脚酸手软的，也没画画的心情，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李瑶推荐《一人之下》，推荐理由是里面有个叫王也的特别帅，不看后悔一辈子。

    正看到张楚岚被宝儿姐埋在坟地里时，耳边远远近近的传来一阵哀乐声，唐笑以为是动漫里的配乐，并未多想。

    待这段剧情走完，哀乐依旧丝丝缕缕不绝于耳，唐笑这才意识到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

    循声走到阳台，唐笑探头往下面望，楼下不知何时搭起一座灵棚，深蓝色的顶子在灰暗的环境中更显沉郁。

    哀乐就是从那里边传来的。

    几个中年人进进出出的忙碌着些什么，唐笑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几遍，没有认识的人。

    她的目光在这几位中年人的脸上游移，即便是她在九楼高，他们的五官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从面容里传递出的哀伤却还是穿越27米远的距离，映入唐笑的双瞳。

    以前看到灵棚，唐笑会想又有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这次看到灵棚，唐笑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放在活人的身上，那些呼吸着的，被痛苦折磨着的，满面哀容的活人。

    他们又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呢？

    她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楼下的人，脑海里想着的却是袁哲生《寂寞的游戏》中划线的那段话以及不久前中秋夜里，顾云深望向悬垂着的月亮时落寞的神情。

    他又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呢？

    在多年后的今天依旧困在其中。

    愣神间，空中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皮肤上凉丝丝的。

    远方，原本连成一片灰暗低矮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几朵厚重的乌云，密密地笼罩住整片上空，压抑的氛围倍增。

    在小雨与树木、楼栋、窗棂、地面、灵棚顶子碰撞的沙沙声中，唐笑敏锐地捕捉到另一种声响，“咔哒”一声，似是打火机的声音。

    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转头，就看见顾云深不知何时出现在阳台上，垂头斜倚着栏杆，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被点燃的香烟。

    白色的烟雾丝丝缕缕地上升，被不知哪里吹来的风轻轻拂过，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唐笑刚想打个招呼，顾云深抬眸，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平静地看着她，嗓音喑哑：“你说人死了会去哪儿？”

    顾云深一贯是淡淡的，现下也是淡淡的，此时似是要和这秋日里细细的雨丝融为一体，只有指尖明灭的香烟透出些生的气息。

    唐笑抬手擦去飘落在脸上的细小雨粒，回答：“在另一个世界而生活，直至被忘记。”

    “什么？”

    顾云深精致的眉眼间少见的呈现出茫然的懵懂感。

    “开门。”

    唐笑丢下这两个字后就往屋里跑。

    不过片刻，顾云深家房门被熟悉的节奏敲响。

    房门打开，唐笑走进去反手关上门，拉着前来开门的顾云深，轻车熟路地往里走：“我解释不好，请你看部电影，让电影给你答案。”

    她将顾云深按坐在沙发上，自己忙前忙后的开电视，手机投屏，找两个杯子倒水，从一旁柜子里扯出一袋张君雅小妹妹干脆面，拉上客厅里的遮光窗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这家的主人呢。

    唐笑撕开零食的包装袋，随（te）意坐到顾云深旁边，静待缓冲之后开始的电影。

    “当当当当~”熟悉的龙标出现，接着是皮克斯公司的LOGO动画，几秒钟之后电影正式开始。

    在一个小男孩的叙述中，动态的墨西哥剪纸快速地演绎着剧情。

    “是动画片？”

    “嗯，”唐笑点头：“我相信它能给你答案。”

    顾云深没再说话，但唐笑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不以为然的散漫。

    你会得到答案的。唐笑在内心重复。

    电影是皮克斯动画出的《寻梦环游记》，刚出来唐笑就第一时间去电影院观影。

    原本是为了膜拜皮克斯大神的色彩与构图，谁料事与愿违，起初还能分心分析一二，到了后半段，整个心思都扑在剧情上，哭得两眼红肿，眼泪不要钱似的稀里哗啦往下淌，再没有心思去思考什么色彩、光影、人物形象。

    这是个关于死亡的故事，却从始至终充斥着梦想、爱、亲情、温暖、热烈。

    唐笑相信，顾云深能够在这部电影里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电影画面变动的色彩与光线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唐笑吃零食的声音减弱，顾云深散漫的神情逐渐变得专注。

    剧情逐渐深入，唐笑开始掉眼泪，这一哭就哭到快要结局。

    在此期间，唐笑擦着眼泪抽噎着看了顾云深几次，他都面色平静，不辨悲喜。

    他怎么能忍住不哭的呢？唐笑想不通。当时在电影院里，全场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哭的不能自已，证据就是大家摘下3D眼镜后暴露在光线下红肿的眼眶。

    后来唐笑索性不看他了，摒弃杂念沉浸入剧情中。

    再一次观看，故事带来的震撼与感动依旧不比第一次少。

    电影在生者与亡灵欢聚一堂的画面中结束，温暖的《remember me》响起——“Remember me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Remember  me do make you cry……”

    唐笑的脑袋不知什么时候靠上顾云深的肩膀，她抱着膝盖上的抽纸抽出两张擦干脸上的泪痕，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抽噎着平息自己激荡的心情。

    “现在有答案了吗？”

    哭过的声音沙哑中带着鼻音。

    好半晌没得到回应，唐笑下意识想抬头看他。

    脑袋刚离开顾云深的肩膀，就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按了回去。

    这个反常的举动几乎让唐笑立马意识到顾云深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情（luo）绪（lei)失（le）控，不愿意让她看到。

    电影的谢幕很快结束，《remember me》的歌声渐远，留下静默的黑屏，在暗淡的客厅里散发着幽幽的荧光。

    窗外循环播放着的哀乐再次明晰，沉郁悲怆席卷人心，唐笑眨眨哭过后干涩的眼睛，拉过顾云深的另外一只手，伸出食指在他温热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remember”，接着依次将他五根修长的手指按回手心，呈握拳状，“死亡不会分离深爱的彼此，忘记才会。”

    顾云深依旧沉默。

    大哭一场实在太耗费精力，头顶上的手掌又如此温暖，在长久凝滞中，唐笑眼皮开始打架，不过转瞬，呼吸便悠长平缓。

    紧接着沉睡中的脑袋一点点滑进顾云深空荡荡的怀里，将之填满。

    顾云深低头看了她好半晌。尽管屋内的视线并不好，只能看见个大致的轮廓。

    一阵风掀起遮光窗帘的一角，夹着寒冷水汽的秋风呼啸着闯进室内。

    顾云深拉过一旁叠着的毛毯，打开给唐笑盖上，片刻后又掖了掖毯角。

    风来得快走的走得也快，短暂的光明同样如此。

    在复归晦暗的客厅里，顾云深靠着沙发背闭目仰头，薄唇微动，喃喃道：“死亡不会分离深爱的彼此，忘记才会吗？”

    唐笑做了个梦，梦到她变成马里奥，穿着红色衣服、蓝色的背带裤，穿梭在各种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的管道中。闯关到一半，她蓦地意识到她根本就不认识公主，没必要去救。刚找了块没有怪的草坪坐下摆烂，系统音就在脑内响起：“欢迎玩家唐笑进入游戏，超级玛丽，这是一款单人向游戏。魔王于深渊中窥视，邪恶在每一寸土地里蔓延，圣洁的王子囿于无边的黑暗，我亲爱的玩家唐笑，你是否愿意拯救他于水火？”

    马里奥救的不是公主吗？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变成了要去救王子？

    唐笑往后一倒，双手交叠枕在头下，慢悠悠道：“不救，什么弱鸡王子。”

    系统音再次响起：“玩家唐笑，放弃拯救王子顾云深的主线任务，游戏结……”

    “等等！！等等！！！”说话间，唐笑一个鲤鱼打挺，猛地从地上跃起，离弦箭般冲了出去：“你早说是救顾云深啊！别说对付魔王，反派就算是外星人，我也给他噶了！！！”

    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唐笑在怪物堆里冲出一条血路来，她心急如焚般不要命地狂奔。

    前方远远能够看到红色的三角形旗帜，唐笑两条腿抡得快要起火一般，再次加速冲上石头台阶。

    登顶的一瞬间，微笑着的顾云深出现在旗帜下方，对她伸出双手。

    唐笑没分半分眼神给象征胜利的旗帜与旗杆，毫不犹豫地扑向顾云深敞开的怀抱。

    双手搂住对方腰的一瞬间，咧嘴傻笑的表情刚做到一半，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唐笑右脚猛地一蹬，迷迷糊糊地回归现实。

    睫毛颤动，杏眼微睁，她如往常醒来那般，半侧脸在枕头上磨磨蹭蹭，嗓子里不由自主地哼哼唧唧。

    很快，她察觉出不对来，今天的枕头怎么有温度？而且软中还带着一股不属于乳胶的韧劲。

    心里一个激灵，人完全清醒过来。

    美梦被打断的遗憾与烦躁还没来得及发泄出来，就落入一个比美梦更美的梦中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急，在线等。

    此时此刻，她的双手正环抱着顾云深的腰，脑袋枕在他的腿上，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条毯子，显然是顾云深担心她着凉给盖上的。

    唐笑喉咙滑动：“顾叔叔，你掐掐我。”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对上顾云深的视线，说话压着气声，像是怕惊扰了梦境。

    见顾云深这时看她没有动手的意思，她自己抬手掐了掐睡得红扑扑的脸蛋，然后惊叫出声：“我的妈，好痛。”

    这么痛，不是做梦。

    唐笑磨磨蹭蹭地收回环抱顾云深腰身的双臂，坐直身子，轻撞顾云深的肩膀，笑得一脸暧昧：“顾叔叔，你好爱我呀，还给我盖被子，这么爱我真的不考虑做我的男朋友吗？”

    话刚落音，肚子传来一阵“咕咕”声。

    唐笑低头看自己的肚子。

    顾云深也侧头看她的肚子。

    “晚饭想吃什么？”

    听到晚饭二字，唐笑口齿生津，她摸摸肚子：\"吃面吧，你上次炒的臊子特别好吃，我还想吃臊子面。\"

    顾云深点头，准备起身去厨房。

    唐笑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肩膀，在顾云深询问的目光中，迅速将右手掌贴在顾云深左边的胸膛上：“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举起手来，不然我就开枪了。”

    顾云深轻笑着拍开她的手：“幼稚。”

    “可是你心跳很快诶。”

    顾云深怔愣半秒，目光转向电视上正在播放着的新闻联播：“那是被你的流氓行为吓的。”

    “那也行，心跳加快可以引起吊桥效应。”

    “什么？”

    唐笑认真解释道：“吊桥效应是指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碰巧遇见另一个人，那么他会错把由这种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才产生的生理反应，故而对对方滋生出爱情的情愫。（引用百度百科）”

    “也就是说，在你心跳加快的期间，更有可能爱上我。”

    顾云深宽大的手掌抵着唐笑的额头将越靠越近的脑袋轻轻推开：“如你所说的话，民政局应该设在过山车下。”

    唐笑：……

    唐笑：无法反驳……

    厨房里传来食物落入高温油锅时的“滋啦”声，一阵诱人的肉香一路从厨房蔓延到客厅。

    唐笑吸了吸鼻子，唾液腺疯狂分泌唾液，她裹着那床黑色的毛毯，赤脚一阵小跑到厨房门口，扒拉着门框，探着脑袋往里望。

    黑色宽松的卫衣包裹着男人的身体，袖子挽到手肘处，肉眼看起来有几分清瘦，但唐笑以刚才还搂过他腰的双臂起誓，衣服下面绝对是漂亮的肌肉。

    他很高，比抽烟烟机的位置足足高了一个头，头低着，整个人姿态松懈，但就是透着难以言说的矜贵。

    似是察觉到，顾云深回头看，见唐笑将一大张毯子以怪异的模样裹在身上，随口问：“已经醒了还裹着毯子干嘛？”

    在顾云深的视线里，唐笑又拢了拢毯子，眼神娇羞不已：“这是皇上亲自为臣妾披上的，臣妾得一直披着。”

    顾云深眼皮猛跳两下：“打入冷宫。”

    唐笑表情更娇羞了，捏起兰花指：“皇上这是承认臣妾的身份了吗？”

    顾云深避开她的目光：“哪有皇上做饭的，你愿当妃子你来做吧。”

    说着，作势将手上的锅铲递给唐笑。

    唐笑一惊，后退一步，快速滑轨：“我错了，顾叔叔。”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在顾云深染上笑意的注视中换上嫌弃的表情：“我怎么可能愿意当妃子呢，当这糟心玩意儿得和N多个女人分享自己的老公，我又不傻。”

    两人你来我往的这小会儿时间，锅里的肉沫香气愈渐浓郁，顾云深没再接话，转身翻动锅里滋滋作响的肉沫，然后从头顶的柜子里拿出盒暗红色的豆瓣酱，盛了一大勺放进锅里。

    又是“滋啦”一声，白烟猛然升腾，鲜香麻辣的味道霎时盈满整间厨房。

    鼻粘膜被狠狠地刺激，唐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顾云深侧头微微看她一眼，摁开抽油烟机。发动机嗡嗡作响，本就挺热闹的厨房更加热闹。

    唐笑吸吸鼻子，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两个喷嚏打完，鼻头红红，眼眶盈泪，一副被人欺负狠了的模样。

    顾云深转头时，正对上她可怜兮兮的表情。

    “去把餐桌收拾好。”

    唐笑“哦”了声，揉着鼻子往餐厅去。半路毯子的一个角落在地上，她手忙脚乱地捞起来搂怀里，走两步又发现搂太紧限制行动，豪迈地将腿部的毛毯往上一提，堆在腰间，雄赳赳气昂昂地往餐桌走。

    从背影来看，像极了毛茸茸又傻乎乎的小鸡崽。

    顾云深收回目光，拉上厨房门。

    客厅里，新闻联播早已结束，现在正在放一部年代剧，吵吵嚷嚷的，很是热闹。

    唐笑咽下最后一口面，嘶嘶好几声，咂嘴感叹道：“好好吃啊。”

    说完心满意足地扯过纸巾擦嘴，起身准备如往常般收碗洗碗。

    顾云深挽着袖子起身：“我来。”

    唐笑抬头双眸亮晶晶地看着顾云深：“是害怕洗洁精和油污伤害我白白嫩嫩的小手吗？”

    顾云深接过她手中的碗筷：“我只是不想替人收拾烂摊子，比如洗完碗之后脏兮兮的水槽，湿淋淋的地板。”

    唐笑：……

    又被吐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