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学

    天际蔚蓝明净,没有半丝云彩,正值盛夏时节,教学楼沐浴在炽烈的光照下,穿堂而过的风里都透着股燥热。

    顶上风扇孜孜不倦地转着,吹动教案上一摞摞的作业本页脚,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只黑色油性笔从无人的桌面滚落,一直滚到阮宁脚边。

    阮宁弯腰捡起来,放回到桌上,隔壁还在谈话。

    纪妍:“宁宁向来勤奋刻苦,在以前的学校也是班上前几名,当然市七中不如荣清中学师资力量雄厚、教学资源丰富,她刚来可能会有点跟不上,您有什么建议大可跟我说,我保管照办。”

    贺定国大笑两声,“阮宁是实打实通过入学测验进来的,您不用过多担心,其实我们学校教育学生主打还是讲究培养学生的自主能力,不会压迫学生天性,来了我们班,她一定会考出更好的成绩。”

    阮宁坐回沙发里,她正面对着窗户,绿油油的草坪上空无一人,沥青跑道在太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这个点正是上课时间,旁边的教室隐约有人教课,学生们读书声朗朗。

    阮宁朝着窗外发呆久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忙收回视线,在书包里翻出一张数学试卷,跳过选择填空,直接从后面的大题开始写。

    贺定国从交谈中抽出空,向阮宁的方向看了一眼。

    乌黑的脑袋微微埋着,发尾松软地搭在颈后,她正伏在玻璃茶几上,认真地低头写算着,遇到难题处时会停下来,蹙着眉头沉思几秒。

    头发齐整,衣衫洁白,看上去乖乖巧巧,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

    贺定国暗暗点了点头,纪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到阮宁身上,忍不住埋汰自家孩子两句。

    “这孩子其实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偏科,我给她报了多少补习班都不管用,您看看要是有什么能提高成绩的方法就更好了。”

    “我知道,数学和物理有点跟不上是吧,没关系,我们班以前也有这样的学生,中考的时候数学失利,连均分都没达到,如今可了不得,去参加竞赛次次拿一等奖回来,到现在红名状都在宣传栏挂着呢,满墙!”

    特地强调了最后两字,贺定国话里都是掩饰不住的骄傲,比起刚刚的沉稳有度,眉目间多了些神采飞扬,显然是对所说的学生极为满意。

    旁边备课的老师听了一耳朵,探出头来,“你说许明瑞是吧,别说数学了,其他科目在年级上他也是这个。”

    他比了个大拇指,在空中晃了晃,又啧啧感叹:“分来我们班多好啊,还是老贺你好运气。”

    贺定国和徐达海分别担任高二理科两个实验班的班主任,绩效考评上属于竞争关系,但平时嘻嘻哈哈插科打诨,私下经常单独吃饭。

    稳定的年纪第一能给履历增光不少,徐达海天天嚷着想让许明瑞去他的班级,贺定国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啐了口:“少来,说明你就没那个命,死心吧你!”

    白底黑字的印刷体看多了有些晃眼,阮宁翻到反面,把要用的公式誊抄上去铅笔在纸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直到某个名字传进耳朵,她手下用力不稳,“咔”一下笔尖断了。

    断掉的笔头在空白处斜拉出一道短短的横线,要飞似的。

    阮宁连忙拿橡皮擦擦干净,吹干净试卷上的碎屑,这才敢匆匆往贺定国和纪妍所在的方向撇一眼,见到没人留意到这边,于是极细微地悄悄松了一口气。

    许明瑞。

    她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低下头时再也无法沉浸到习题上,竖着耳朵听着大人们的谈话,他们却不再说了。

    “宁宁,过来。”

    纪妍站起身,朝沙发上的阮宁招招手。

    阮宁心跳漏了一拍,高声应了句,快速整理好书包走过去,脸上神情僵硬着,有种隐晦心事被戳穿的慌张感。

    纪妍没注意那么多,拍拍她的背,朝贺定国说:“我今天请了半天假来的,一会还要回单位去,宁宁就托付给您了。”

    纪妍来学校前专门换下了职业套装,穿上了一身玫红连衣裙,显得整个人温婉大方,眉眼间干脆利落的,叫人不敢小视。

    贺定国捧着他的保温杯,清楚这场例行的家长谈话要结束了,眯眯眼笑了笑,“哎,有我在你放心。”

    纪妍最近工作繁忙,刚因工作调动搬来延溪,除了租房搬家、带小孩转学外,还有职位上的变动多了不少事务要处理,要不怎么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也得先得空添柴不是?

    还好荣清中学有个跟纪妍关系好的大学同学,多年不见已经荣升了副校长,转学的手续才能进行得又快又顺利。

    纪妍向阮宁嘱咐了几句,这就风风火火地走了,像是一刻也不能久待。

    贺定国回身看了眼阮宁,阮宁也抬头看向他。

    两鬓斑白,眼瞳浑浊,眼角几条鱼尾纹,身上穿着身灰棕色西装,似乎有些年头。

    看外表是个和蔼的小老头,但根据陈萱所说,高二五班的班主任平时看着还行,实际上是个笑面虎,生起气来超凶,只有班上几个尖子生是他的宝贝疙瘩。

    “你叫阮宁,接下来是要走读?程序走完了吗?”

    “是的,走读证已经办好了。”

    “住得远吗?晚上回去可不太安全。”

    “就在学校外两条街的距离,我妈妈跟我一起住。”

    “那还行。”

    两人一起往办公室外走,简短地闲聊了下,阮宁觉得贺定国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可怕。

    恰巧赶上下课,隔壁班的同学一股脑涌出来,走廊上乱成一片,跌跌撞撞中阮宁被撞了好几下,贺定国笑骂两句,人群中才稍微安静些,经过时纷纷夹起了尾巴。

    阮宁忍俊不禁。

    “这栋楼都是高二的学生,高三的在另一边,平时学习压力没那么重,所以松散些。”

    贺定国向阮宁解释,又顺手拉过路过的一个人的胳膊,“你要去哪儿?先别去了,来帮新同学搬一套课桌过来。”

    那人身旁的同学嘻嘻笑道:“路过的也抓壮丁呀?老贺,学校的桌子板凳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能整合出一套吗?”

    贺定国瞪他一眼,“少说屁话,不然把你的位置让给新同学坐,你就坐讲台上跟同学们大眼瞪小眼。”

    先被叫住的男生推了同伴一把,示意他先走,“行了,俞子安,你去走廊等我。”

    那人声线清润,有种少年独有的质感,语气里带着点笑音,窜进耳朵里痒痒的,像是在心脏作祟。

    是他。

    阮宁的视线落在前方,步子迈不动半步,全身都在紧绷着,从她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男生的半个肩背,和他被风吹过微扬的白色衣角。

    风里有淡淡的柠檬皂角味道。

    她血液仿佛都无法流通了,心脏快要爆炸一般,这一瞬无比短暂又漫长。

    男生没有看阮宁,跟贺定国确认了下就往后方去了。

    贺定国带着阮宁继续往前走,班级在最远的尽头,又路过三个班级,直到进入五班门口了,喧闹的人声如潮水般包裹住她,阮宁的手脚才慢慢恢复了些力气。

    教室里吵闹不已,黑板上节课画的物理受力图还没擦,课桌上堆满了书本。

    座位正中央一个男生把笔袋举得高高的,引得边上的女生踮起脚尖去够,几番不成后气红了脸:“林释你烦不烦,你本来就是没交作业,记你名字怎么了?”

    林释正欲回嘴,就眼尖瞥见贺定国走了进来,缩了缩脖子,朝沐宜彤挤眉弄眼,用口型表示“你别说了”。

    免得被贺定国抓住又得挨一顿批。

    一个面向门口的高个男生率先发问:“贺老师,这谁啊?”

    “不会是你女儿吧?那师母的基因一定很优秀。”旁边有人玩笑着补充,还不等贺定国看过去,已经自觉往人群后躲了。

    阮宁腾地红了脸,双手拘束地抓着书包带子,一时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瞟才好,听到班里又有细微的哄笑声响起。

    “你别管他们,皮痒欠收拾,”贺定国先对阮宁说了一句,又对学生们说,“这是新来的转学生,叫阮宁,以后大家好好相处。”

    “开学大半个月了还有转学生呐,真稀罕。”

    “哈哈哈欢迎。”

    贺定国没整自我介绍之类的尴尬活,只让阮宁先在讲台旁的椅子坐下。

    这个位置通常是自习时给纪律委员坐的,桌面放着记录本,摊开的页面记着几行诸如学生吃东西、玩手机之类的违规记录。

    原来荣清中学实验班也有人上课开小差吗?

    这跟阮宁想象的大相径庭。

    在市七中的时候学习压力很大,一周一小考,半月一大考,成绩全校红名张贴,按顺位可以享有各种优待,尤其阮宁在班上成绩还不错,被老师家长赋予了厚望,更是半点松懈不得。

    荣清中学年年在八校联考中拔得头名,上位前百名中也占据大半,没想到这些活在家长口中无比耀眼的少男少女,平日里气氛这么轻松。

    门外传来些动静,不知是不是阮宁的错觉,班上同学的注意力都被牵着微微一动,她也看了过去。

    男生身材高大颀长,整套的桌椅他拎起来却显得十分轻松。

    贺定国随便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着,往一个方向一指,“放那儿吧,过会就换座位了,阮宁你先坐那里。”

    他跨步三四步,便轻轻巧巧地规整放好了,大气都不喘。

    “班长,你从哪倒腾来的桌子,这么新,可比我那套好多了。”

    许明瑞眉毛微挑,笑里透着几分锐利,半真半假地说:“陈老师说是昨天刚到的一批,你也要换吗?”

    “不了不了,”问话的人打着哈哈,“要我说,还得是你有面子,换别人去未必给的。”

    寥寥对话的光景,阮宁已经讲台边站起身,绕开他们往位置上去了,开始整理书桌。

    她书包里带的东西很少,在市七中时的课本都放在了邻市的那套老房子里,只带了些资料书和笔记本,就是不清楚在新学校还用不用得上了。

    阮宁面上看着不声不响,实际上心里又慌又乱,没敢到处乱看,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门口,只依稀感觉到那个人跟贺定国说了两句话,匆匆走了,课前又匆匆回来。

    许明瑞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走近了阮宁才看清那是摞书,他越走越近,就要到她桌前。

    阮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她一直在盯着他看,可是来不及了——

    许明瑞把崭新的教科书放在她桌面上,课桌整个都微微沉了沉,胳膊往上面一搭,明明只是散漫地站着,却莫名有种压迫感。

    他穿着蓝白的校服,眉目英挺俊朗,不似寻常人。

    阳光从敞开的窗户斜斜打在他脸上,像是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暗漆的眼瞳染上点点彩色的星芒,眼下有颗褐色的小痣,垂眸看来时有种格外认真的错觉。

    “新同学,你刚来不知道教务处在哪里,所以我替你把书领了,我是这个班的班长,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你——”

    “我……”

    阮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叫什么来着?”许明瑞问着,见她白着一张脸不说话,目光一转,看见了桌面上的笔记本,封面上两个端正秀雅的字。

    “阮宁,”许明瑞轻声念了下,似是笑了笑,“名字还挺好听的。”

    上课铃声响起,周围肃然起来,趁着任课老师还没到,许明瑞转身走回去了。

    阮宁胸口漫上来一种细密的疼痛,并不难捱,但又酸又涩,让她感觉嘴里都微微泛苦,心里沉甸甸的。

    她终于来到荣清中学了。

    他果然不记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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