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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何求(其一)

    第二日秦萧萧再见到李少赓的时候,他神色如常,不复昨日目送秦萧萧离开时的黯然神伤。

    是以秦萧萧对于李少赓一日之间的心情起伏全然不知。她早早来到济民医馆,换上和灵枢一般无二的药童服饰,拿上出诊的药箱,低眉敛目地跟在李少赓后头,随他一块儿登上了入宫觐见的马车。

    与上次跟着李牧一道入宫层层盘查的繁琐相比,随李少赓一道则显得简便许多。随着济民医馆在长安站稳脚跟,李少赓的神医之名愈发响亮。如果说当年人们对于他的小神医头衔是将信将疑,现在对他的医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正因如此,宫中若有贵人患病染疾,也会请李少赓入宫与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一道会诊,共商药方。

    秦萧萧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少赓后头,生怕自己在老练的宫人们面前露出马脚,被人识破不是往日陪同李少赓入宫的灵枢。

    好在宫规森严、宫墙蜿蜒,久在其中的宫人们对于李少赓主仆二人无甚兴趣,只是板着面孔沉默地走在路上,将深宫的严酷与寂寥踏在脚下,踩在泥里。

    进宫规矩多,刀剑之类的尖锐利器自然是带不进来的。秦萧萧将须臾不离身的清谷剑放在了黎小容家中,请她代为保管,自己孤身前来。虽然清谷剑不在手边,但是秦萧萧的手依然不自觉地搭在昔日背剑的位置,仿佛她的兵刃依旧在她身旁陪伴着她。

    一伸手,摸到的不是清谷剑粗粝的剑鞘,而是瓷瓶光滑表面带来的细腻触感。秦萧萧想起来,李少赓在入宫前递给她一瓶治疗手腕的伤药,让她带回去早晚各在伤处敷一刻钟,能够缓解疼痛。

    “收下吧,我的萧萧老大。”李少赓言辞简短地说,仿佛只是丢给她一份从医馆里随手取来的药品。

    秦萧萧收好了伤药,看着李少赓熬得血红的双眼,如何不感激李少赓的这份心意。李少赓被秦萧萧的目光盯得心酸,连忙挪开脸,不让她继续看下去。

    没等秦萧萧开口,李少赓自己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昨夜没睡好,眼睛才红的。昨儿本想早些安歇的,躺着无聊想了想要给陛下换的新药方,索性就起身到前院配药。试完新药已是丑时末,想着再去睡觉也睡不了几个时辰,索性给你配了这瓶药,就当练手了。”

    秦萧萧听了,脱口而出问道:“当今圣上的病情,果真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秦萧萧很少见李少赓为了一个人的病情如此反复斟酌,犹豫不决。看病开方是李少赓的强项,也是他日以继夜研读医书培养出成的本能。如果皇帝的病情已经发展到连李少赓都觉得棘手的地步,可想而知他这次的病势有多严重。

    一个人的无心一语,却让另一个人瞬时起了戒心。李少赓面露警惕,谨慎地问道:“萧萧老大,这个问题是你自己想问,还是替光王殿下问的?”

    李少赓敏锐,秦萧萧也不笨拙。她原本只是听李少赓说为圣上星夜配药觉得他辛苦,随口关怀了一下他的病人。不想这位病人一举一动关乎天下大计,不该由她随意打探。是以秦萧萧在捕捉到李少赓微变的神情时,就深悔不该有此一问,在听见李少赓这样问了之后,她更加觉得自己不该问出这个问题。

    车内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秦萧萧觉得没意思,李少赓面上也讪讪的。他此时已经明白过来刚才是自己多心了,连日的谨小慎微让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李牧若是想知道李桢的病情,大可以通过许彦或是林崖在他们入宫时为他打探。更何况,李牧在宫中有自己的眼线,没有必要利用秦萧萧到他这儿旁敲侧击,得到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李少赓心里很清楚,李牧或许在带秦萧萧回京这件事上存了私心,可是他没有想过要将秦萧萧牵扯进皇位之争中去。许彦已经替李牧在宫中暗暗打探过几次乾坤一剑剑谱的下落,可惜都无功而返。显然,李牧是打算等自己找到剑谱后拿给秦萧萧的。

    相反地,将秦萧萧往皇宫越推越近的人,是李少赓。

    在秦萧萧写信给李少赓请他帮忙留意剑谱的时候,在秦萧萧提出想要和大明宫主人进行一次交易的时候,李少赓没有拒绝,而是从中牵线搭桥,促成了今日皇帝与秦萧萧隐秘的会面。

    李少赓不无痛苦地认识到这一点,可是他和秦萧萧如今正由内侍引着,避开众人,静悄悄地往清思殿走去。皇帝染病以来,一直居住在清思殿休养,如今更是连一应起居都在殿内,很少往其它宫殿去了。

    与头次前往清思殿的秦萧萧不同,李少赓对于这条路再熟悉不过。即使没有前边内侍的引导,他也能找着路。

    走在这条熟悉的宫道上,李少赓的心却还萦牵着方才秦萧萧在马车上问过他的话。她问他:“小神医,你又是站在哪一边的呢?”

    秦萧萧的这个问题,李少赓回答不上来。一方面,他曾经几次三番接近李牧,以医术换取他的信任,又在昨日与秦萧萧一同避开梁闻喜等人的监视,帮助李牧安然回到长安;另一方面,他作为当今天子的大夫,值此风云变幻之际,却始终坚守医道,没有将李桢的真实病情告诉过任何一个人。

    李少赓自己都捉摸不透自己的想法了,或许是因为他还不能坚定自己的立场;或许是因为他既要这个,又要那个;又或许,他只是想做回李少赓。

    当李少赓沉浸在自己的内心的时候,未曾留意脚下的地面已经从寻常的宫道变成了清思殿特有的通草梨花纹青砖,这是南方进贡的砖石,冬暖夏凉,最宜居住。往年夏日,李桢总愿带着王才人到清思殿度过苦夏。

    殿外的内侍见到李少赓过来,不消吩咐,低着头默默地打开殿门,露出一道一次只能供一人进出的狭小缝隙,示意李少赓和秦萧萧入内。秦萧萧不知皇宫规矩,见李少赓坦然进前,自己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等到秦萧萧的衣角拂过门槛划入屋内,外头眼疾手快的内侍已然合上殿门,轻悄悄地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如果他们不在宫里侍奉,兴许会是个习武的好苗子,秦萧萧胡乱想到。

    清思殿又大又深,偌大的殿中没有点灯,四周黑洞洞的,像是布满了埋伏。埋伏是没有,有的是屏声敛气不知道在何处等待命令的侍从,他们安静地蹲守在自己的位置,不发一言。

    秦萧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宫殿,收敛起自己的胡思乱想,跟紧李少赓,穿行在迷宫一般的殿内。往殿里走了很长一段路,前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内侍,对李少赓说:“李大夫,请往这儿来。”

    于是李少赓和秦萧萧顺着内侍手指的方向往东转弯,又穿过几扇门,忽然眼前豁然开朗,一派光明,一座别致精巧的园子出现在面前,一位面带病容、神情憔悴的青年男子斜倚榻上,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诸位读者或许还有印象,约莫大半年前,秦萧萧曾在猎场上远远地见过天子李桢一面。这回再见,秦萧萧着实心下一惊:短短数月,李桢竟已消瘦至斯!李桢的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头发稀疏了不少,显出缺乏生机的颓意;嘴角上起了一串燎泡,唇色惨白,像一片虚挂在枝头的树叶,摇摇欲坠。

    还没等秦萧萧看得更仔细一些,李桢身边的内侍已经对秦萧萧出格的行动表示了不满,李少赓连忙带着秦萧萧一道向当今天子行礼赔罪,不给她随意行止的机会。

    秦萧萧没有听见李桢说了什么,一旁的内侍便请他们起来,给二人搬来了软凳,请他们坐在李桢下首说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子的病情十分严重,不该再耗费心力与人会面。

    这一点,想来李桢自己也心知肚明。可他依然穿戴整齐地等在园中,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只为等李少赓将秦萧萧带来一见。年轻的天子虚浮地抬起右手,微微动了动两根指尖,边上服侍着的内侍齐刷刷地向他行过礼,有序地从园中离开,退回到清思殿中,等待着天子下一次的召唤。

    “李大夫,太皇太后近来身子不爽,您既然来了,不如先请去为皇祖母请脉。”李桢说话的声音很轻,几乎细如蚊呐,幸而李少赓对于李桢的声气十分了然,只一次就明白过来,起身往兴庆宫去了。

    李少赓离开之后,整座园子里只剩下李桢与秦萧萧二人,近侍们都在稍远处等候指令,轻易不敢上前。这么长的距离,加之李桢说话的声音是这么轻微,即使严子陵在侧,恐怕也很难偷听到只言片语。

    秦萧萧想,现在该是他们谈条件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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