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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里看花

    与前往闽地时的种种艰难不同,前往宜春的一路显得格外顺利。秦萧萧与李牧一路驾车北上,沿路打听菩提静室的位置,几乎没有多绕几条岔路,多费几天功夫,轻而易举地在宜春郡百丈山山脚寻到了许彦信中提到的菩提静室。

    待到秦萧萧和李牧真正进入静室之中,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不大的屋舍里布置有序,条理井然,正殿里是道姑们诵经之地,侧殿里供人们打坐小憩,回廊曲折,幽径深深,到处可以看到修行者的身影。

    那么,在这其中,谁是宫人杜氏?

    李牧在宫里时,未曾得见杜秋娘本人,及至他封王出宫,搬去了十六王宅居住,更没有可能与深居内宫的杜秋娘照面。许彦信中寥寥数语,也没有提及杜秋娘的长相。

    秦萧萧倒是随同门师兄弟们在山中练功时偶遇过几次观音庙中修行的道姑。宗蔚然曾指着一个右脚微跛,面似银盘的女子和她说,这是从长安新来庙中的师太。

    两人比照着秦萧萧记忆中的杜秋娘样貌,往静室内扫了一圈,只见众师太们全都盘腿安坐在蒲团上打坐,完全看不出哪个人腿脚不便。至于长相,秦萧萧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两三眼,几年过去,早已将她的相貌忘得一干二净。

    况且菩提静室之内,一众道友统一着灰衣束高髻,将身形体态掩盖在宽大臃肿的道袍之下,几乎分不出胖瘦方圆。更令秦萧萧困扰的,是她们无一不用蚊呐细语诵经礼佛,根本无法从四面八方的细微声音中找到带有地道长安口音的杜秋娘。

    秦萧萧照着规矩,向静室主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用极轻的声音向她询问:“师太,敢问近三个月来,是否有一位杜师太来贵宝地修行?”为了不让静室主人生疑,秦萧萧又向她解释道,自己与这位杜师太先前一同在烂柯山问道,恰好她有事到访此地,听闻杜师太也在此,这才冒昧打扰,想来拜会一下这位数面之交。

    对于秦萧萧给出的说辞,静室主人不置可否,只是淡然陈述:“菩提静室不问来处,不问去处,但凡来此处修行,皆待之以礼,视之为客。一入静室,便该遵照这儿的规矩,舍弃尘世中的俗名俗物。”

    说着,她信手一指庭前樟树,对秦萧萧说:“施主,在这静室之中,是人是树,于我并无分别。既入我门,便是我徒,并不知有什么杜姓娘子。”

    李牧打量着她的神色,只觉她深不可测,洞察人心,连忙抓住秦萧萧的手,将她牢牢地护在身后,向静室主人虔诚地鞠了一躬,说道:“师太一言,我二人受教。昔日慧能祖师曾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是晚辈执着了。”

    听了李牧的一番话,静室主人的脸色稍见缓和,对他说:“我这儿只有了凡、慧能、净严,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若你们不信,大可自己再找找。只有一点,不许扰了我的清净。”

    秦萧萧在烂柯山听了那么久观音庙传来的诵经礼佛之声,对于此道依然兴致缺缺。不过对于找人,她倒是有几分心得。秦萧萧和李牧目送着静室主人衣袂翩跹款款离去,确信她已经走远,不会因为此处的细小波澜搅扰了后院的清净之后,秦萧萧凑到李牧耳边,言语一番,探询地看向他,征求他的意见。

    秦萧萧的这个法子,虽然有些投机,但是不见得不可行。李牧鼓励地点点头,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秦萧萧心领神会,立马付诸行动,唱将起来:“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这是杜秋娘昔年离宫之时触动愁肠写下的《金缕衣》一诗,经由宫人们传诵至教坊,教坊中人谱写成曲,从宫内传到了宫外。毫不夸张地说,《金缕衣》的传唱度可堪与白乐天的《琵琶行》比肩,凡饮水处,皆有人知。

    这就是秦萧萧想出的试探菩提静室中是否有杜秋娘本尊的办法。佛门清净地,虔心修行之人该是没有听过这首曲子的。李牧虽然觉得在此净地唱此靡靡之音,诵此哀婉之诗并不得宜,但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时,要想找到杜秋娘,为今之计只能靠他们自己引她现身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秦萧萧话音才落,就有清丽的女声自然而然地接上下一句,紧接着,更多的女声加入进来,共同吟唱出最后一句,“莫待无花空折枝。”

    没有想到,短短一曲《金缕衣》,竟然牵动了这么多人的愁肠。向道问道,最后想要渡的,还是自己心中过不去的坎,求不得的道。这与身在扰扰尘世还是清净佛门,毫无关系。

    原来,这么多出家人都曾听过这首《金缕衣》,想靠着这首曲子找到它的作者杜秋娘的愿望落空了。秦萧萧向李牧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这个方法的失败。

    李牧却觉得,秦萧萧的法子未必全然无用。就在其他人跟着秦萧萧的歌声一起吟唱着“莫待无花空折枝”一句时,有一位师太始终不为所动,躲在角落里背对着李牧的目光焚香祝祷,仿佛压根就没有听到周围合唱的声音。

    是太过忘我以致旁若无人到忽视了身边的声音,还是故作镇定刻意在隐瞒着什么,李牧想到了新的法子,好试试这位藏在暗处的师太的真假。

    与前朝不同,李朝自创立以来就有官家小姐夫人到庵堂寺院修行的传统,是以修行女尼大多精于诗书,能写会画。这一项,在菩提静室很好地得到了印证。李牧略一转身,就看见廊下有一名还未及笄的小女尼在抄写佛经。

    李牧身为成年男子,自然不能贸然上前唐突于她,只好硬生生地扯出话题,拉着对于书法一窍不通的秦萧萧漫谈起来:“萧萧,前些日子你不是和我说起一桩怪事吗?”

    怪事,什么怪事?秦萧萧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更加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李牧突然和她提起的是哪一件事情。他们一路上每天都要说那么多话,交流那么多事,大部分时候都是她说他听,即使有时候她说得累了,李牧总有办法勾起她的倾诉欲,让她滔滔不绝地再说一点,再说一点。

    这样算来,秦萧萧当然不会明白李牧想说的是哪件事情了。

    眼见着本该配合自己一唱一和的秦萧萧哑了火,李牧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看着她,自己给自己圆了场:“就是江南王家在倒坍的宗祠断壁里发现了《兰亭集序》真迹一事。”

    李牧的声音有一种魔力,即使是他自问自答,也能让人们入了迷似的听下去,想要知道他所说的究竟是个什么故事。显然,这个故事让竖起耳朵听得比秦萧萧还认真的诸位师太失望了。

    习字之人怎会没有听说过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的名字,既然知道,又岂会不知书圣亲笔写就的《兰亭集序》墨宝早在百余年前就作为陪葬品随葬入太宗皇帝和文德皇后的陵寝之中了。

    失望的气氛笼罩在四周,就连那个正在抄写佛经的小女尼都轻嗤一声,像在嘲笑李牧的小题大做,随即接着誊抄她的功课去了。大家都将王家发现的《兰亭集序》视为赝品,不以为然,唯独那个一直背对着秦萧萧和李牧的师太挺了挺腰板,往李牧所在的方向偏转了半个身子,像是想要回头,却又察觉到李牧灼人的探询目光,愣是顿在原处,尔后又将身子转了回去,继续着她的课业。

    秦萧萧和李牧分别尝试了一次未果,他们身为方外之人,打扰这片方外净地已经太久。眼见着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找到杜秋娘的下落,只得向诸位师太为刚才的失礼道歉致意,又向静室主人诚挚地转达了谢意,落寞地走出了菩提静室。

    “杜秋娘,真的会在这里吗?”一走出地方,回望着黑漆大门上肃杀的“菩提静室”四个草字,秦萧萧就有些犯嘀咕,担心这一次许彦的情报和上一回一样出了岔子。

    “会,我想她就在此处。”李牧信誓旦旦地说,“只是她既然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我们只能静待时机,让她无从否认才行。”

    秦萧萧见李牧说得笃定,自然相信他的判断。两人在周围找了个勉强能坐下的地方,静待时机。

    左右等着也是等着,秦萧萧便向李牧打听他心中猜想的杜秋娘是方才菩提静室中见到的哪位师太。还没等李牧开口说出自己的判断,秦萧萧莞尔一笑,用树枝在地上将菩提静室的方位大致画了出来,然后圈定了一个位置,求证道:“是也不是?”

    李牧再一次惊叹于秦萧萧惊人的洞察力,虽然初时秦萧萧没有领会李牧提及《兰亭集序》的意图,也不知道宫中早有传言太宗皇帝陪葬入皇陵的《兰亭集序》并非真迹,但是她仅仅凭着自己的感觉就和李牧想到了一块儿。不得不说,武林拥有了一名出色的剑客,朝廷失去了一个优秀的人才。

    就在两人说说笑笑的时候,菩提静室的侧门忽然打开了,走出两个人来。秦萧萧眼尖,从背影里一眼认出其中一个就是李牧怀疑是杜秋娘的女子。她正想将她指给李牧瞧,李牧已经将她认了出来,失望地看着这位师太在山路上健步如飞的身影,完全不像腿脚有疾的样子。

    “萧萧,我想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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